上午第二节课下课，贺新尧在班里乍起的喧闹声里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瞪，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对着有些脏旧的天花板艰难而缓慢地睁开眼睛。

“江棘，”他歪过头，看向一旁路过的人，嗓音有些沙哑，“出去吗？”

“哪里，网吧？”江棘停下脚步，瞅了眼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走吧。”贺新尧一鼓作气站了起来，拉上外套拉链一头扎进后门外的风里。

他今天倒是规规矩矩地穿了一身校服，实际上他也无非就是迟到和缺考勤快了点，其他方面还算是一个相对遵守校纪校规的人。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出去啊，不觉得冷了？”江棘跟贺新尧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知道他这个人一到降温就不乐意动弹，跟要冬眠的动物一样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冷啊，”贺新尧打了个喷嚏，“所以出去买件衣服。”

“我说少爷啊，什么衣服还要你亲自买，”江棘听乐了，“你一个整天在教室睡觉的人又吹不到风，放学了打个车回家不就完了。”

“不懂了吧，跟我学着点，以后没准能用上。”贺新尧煞有其事地说道。

两人翻出墙拦了辆出租直奔市中心的商场，在贺新尧下车连打三个喷嚏的时候江棘终于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感冒了？”

“你知道这两天的风多大吗，”贺新尧本来就困，几个喷嚏打得他头晕脑胀，“我他妈，昨天后来只穿了一件T恤。”

“我听说了，挺牛逼的。以后你七老八十了说出来吹牛逼的时候我会替你作证的。”江棘郑重地说。

“滚。”贺新尧走进了商场，刚迈进店里就有销售迎上来，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语气不咸不淡地问需要看些什么。

贺新尧在货架前扒拉几下挑了几件毛衣，转身看向销售，右手在肩膀处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的女生，你看下穿哪个尺码合适，直接包起来吧，麻烦快点。”

江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只比划的手：“我还以为你冷了来买件衣服应急穿，合着是送人啊？”

“嗯，”贺新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付款码来，“今天是有点冷吧？陈京洛好像没带厚衣服。”

早上出门前陈京洛看了眼他的衣柜，最后还是一件也没穿，继续在T恤外穿上自己那件薄薄的校服外套去学校了。

两个人的体型差距摆在眼前，衣服太长袖子也太长，穿去学校确实有些不像样。

“今天不是周五吗，就快回家了啊。”江棘说。

“所以让你学着点，以后可怎么办啊你。”贺新尧接过销售递来的袋子，看向江棘的眼神有点可怜。

江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然而很快又臭着脸骂道：“你他妈不是说去网吧吗，骗我出来陪你给女生买衣服，你是狗啊。”

贺新尧很开心：“我可没说去网吧，你别冤枉人。”

两人刚翻进学校，没走两步恰好碰到了为英语节彩排教室来回奔波的杨可漪，贺新尧将衣服袋子交给她让她帮忙带回班给陈京洛。

杨可漪绷着嘴角憋笑：“很贴心啊这位同学，不过有点可惜，我妈昨晚来给我送衣服，我早上刚拿了件厚的让陈京洛穿上了，她今天怕是穿不到你这份心意咯。”

“这么肯定她不会把你的脱下来穿我的吗？”贺新尧问。

“不可能，她不是这种人。”杨可漪笑嘻嘻地摆摆手，听着广播里响起的上课铃飞速拿过袋子跑上楼。

贺新尧转身看向一旁的江棘：“我觉得她放学前会换上我这件衣服回家。”

“关我屁事。”江棘本来就被路口的风吹得很烦，懒得理他这腔少男心事，抬脚就往楼梯间里走。

贺新尧对这种不解风情的人还是感到比较可惜的，不紧不慢地走回班之后看到教室里并没有情感大师韩沁的影子，被狒狒告知大师去为英语节三班的舞台剧做贡献了，这会儿正忙着排练呢。

“行吧。”他只好悠悠转转地叹了口气，戴上耳机重新趴下睡觉。

等他再被叫醒已经是放学了，韩沁带着一杯热奶茶风风火火地回到班级，满脸是孔雀开屏的红光，敲了敲他的桌子：“起来了阿尧，你这睡眠长度不去给九班舞台剧当外援真是可惜了。”

“嗯？”贺新尧披着自己的小毯子坐起来，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子，软绵绵地靠在墙边。

韩沁将吸管戳进奶茶，解释道：“九班演睡美人，就缺你这样能一动不动从头睡到尾的人才。”

贺新尧瞥了他一眼，伸手捞过他还没来得及喝的奶茶，叼着吸管喝了一口，热奶茶下胃感觉人又复活了几分。

“哎，江棘说你拉着他去跟陈京洛买衣服啊，”韩沁压低了嗓子，很轻地笑出声来，“你还非要确认一遍他真的对陈京洛没心思？”

贺新尧笑了笑，并不否认：“我们炮炮，好像压根没往哪个方向去，是我多虑了。”

“他就是个暴躁小学生，哪里想得到这些，”韩沁调侃着，“不过你这波有点不妥啊，送礼物也讲究循序渐进的，不能一上来就贵，人家会容易有压力。”

“还好吧。”贺新尧理所应当地说。可能对于高中来讲的确有点夸张，但是他跟陈京洛毕竟都是活到过二十几岁的人了，生活阅历摆在那里，很难再像普通高中生一样送点礼轻情意重的东西。

他还记得初见那天在床前替陈京洛脱鞋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她的鞋上就有这个品牌的logo，所以也投机取巧地直接去买了这家的衣服。

“去打球吗，四班的人来约球。”韩沁边收拾书包边问。

“不打，等明年开春了再叫我，”贺新尧拎起自己空荡荡的书包，走到门口时又想起来，“一班的舞台剧表演什么？”

“白雪公主，他们班主任一意孤行定下的，”韩沁说，“等彩排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陈京洛好像也要演。”

贺新尧嗯了一声，在原地站了会儿，又问：“她演什么，公主？”

“不知道不知道，你自己问去她去。”韩沁挥挥手打发他走。

行吧。贺新尧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奶茶，将书包甩到肩上，从后门离开了。

·

陈京洛脱下身上的毛衣，铺在床上叠了两下。杨可漪不在寝室，她把毛衣放在书桌上用手机拍了张照发了过去，这会儿才发现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昨天刚加的新好友，一个头像是几束毛毛的人。

看起来像是自拍，镜头记录下来了照片主人的头发张牙舞爪地在空中乱飞的景象。

-你演白雪公主里的公主吗？

陈京洛给毛毛怪改了个备注，顺便回上消息。

-不，我演王子

床上还放着贺新尧翻墙带回学校的衣服，陈京洛看到包装上的logo时就有点想笑，随手拆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挑不出错的款式，漂亮又妥帖。

她并没有想到贺新尧是不是记得初见时她穿的鞋子，只是觉得一个高中男生翻墙出去大老远买一件衣服又翻墙带回来这件事还挺奇特的。

陈京洛剪了吊牌将衣服穿上，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背上书包回家。

周五放学路上很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听得她太阳穴狂跳，挤在48路公交车的人群里，肉贴肉的感觉很不好，她皱紧眉头眯着眼，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许嘉树已经到家了，抱着pad在沙发上玩游戏，厨房里有高颖做饭的动静。

陈京洛在门口换了鞋，悄无声息地走回房间，将校服外套里那件毛衣脱下挂进衣柜里。

没多久门口又有了动静，接着是高颖喊她的名字，许嘉树敲了两下房门，探进来一颗头：“姐，吃饭了。”

陈京洛拖拖拉拉地走到餐桌边，对着一桌子菜咬了咬筷子，夹了离她最近的一盘茄子。

“吃饭的时候别咬筷子，从小到大说你多少遍了还没改。”高颖瞥了她一眼，沉着嗓子说。

陈京洛没吭声，继续夹那碗茄子，咸了，挺下饭。

但高颖被她的沉默激得有些不依不饶，又说：“这几天降温，你也不知道穿件厚衣服，冻感冒了别叫我接你去医院。”

许叔叔像是没听到一样，笑着往许嘉树碗里夹了只虾。许嘉树低头咬着虾肉，偷偷看着陈京洛，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了无生气的模样。

陈京洛就着面前的茄子吃完了半碗饭，起身说道：“我吃完了。”

她把碗筷放在洗手台上，拖着不合脚的拖鞋又回了房间。也是奇怪，明明这双拖鞋看起来比她的脚大了不少，她穿着却总是没什么踢踢踏踏的声音。

她往床上一躺，戴上耳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吊灯看，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偶。

夜色四散，她没有开灯，安静地倒在黑暗里，胸口跟着呼吸起起伏伏。

“草。”

她都快要以为自己已经戒掉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