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高颖洗了碗将手甩干，推门进了陈京洛的房间，啪一声摁下了吊灯开关。

“黑漆漆的躺在床上干什么。”她看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反手关上了门。

陈京洛抬起头来看向她，嗓子有点干：“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进来了？”高颖在床边站定，板着脸沉声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陈京洛想了想，昨晚，哦，在贺新尧家里。

她不知道高颖哪儿来的消息，也不着急回答，只是淡定地看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方老师中午给我打电话，说昨晚宿管阿姨半夜临时查寝，你们寝室只有一个睡着的小姑娘，你的床是空的。”高颖忍着怒气，面色不善地瞪她。

“这样啊，方老师今天没找我说这个事。”陈京洛坐起来，靠在床上。

“我问你去干什么了？半夜不在寝室睡觉，你去干什么了！”高颖压着嗓子喊。

陈京洛平静地看着她：“昨天晚上不小心吃了虾，过敏了，跟方老师请过假去的医院，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去同学家里过夜了。”

高颖本能地要继续训斥，话在嘴里卡了几下才想好该说什么：“自作聪明去别人家过夜，你要麻烦多少人才满意？”

麻烦。又是麻烦。

在高颖眼里好像她只要出了一点岔子、偏离轨道一毫厘，就成了麻烦。

“妈，”陈京洛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缠绕又分开，“我最近发现，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觉得我很麻烦。”

高颖直直地看着她：“你意思是我对你不好？我给你付学费，我幸幸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现在还要指责我？”

陈京洛突然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只是嘴角是一个极为勉强的弧度：“如果是许嘉树，你也会这样吗？”

高颖脸色不改，仍旧自以为然地说：“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像你一样没有良心说这样的话。”

“对，”陈京洛点点头，“许嘉树是你的好儿子，我是谁，我怎么敢跟他比？”

高颖语气冰冷：“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说了又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陈京洛缓缓抬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母亲，“我是你跟不争气的前夫生的不争气的女儿，我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你怎么还是这样，从小就自私，”高颖皱着眉，想不通她逆来顺受这么多年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小树比你小，你为什么不肯心胸开阔一点？”

陈京洛镇定地问：“如果生病的是许嘉树，你也会责怪他很麻烦吗？”

高颖毫不犹豫：“不要胡搅蛮缠，他年纪还小，你已经——”

“我不是突然长这么大的，”陈京洛打断她，“我也是从他那个年纪过来的，那个时候你就觉得我很麻烦了。”

高颖没说话，看了她一会儿，摔门而出。

门板重重的合上，陈京洛听到高颖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在屋里绕了两圈，然后回到她和许叔叔的房间去了。

陈京洛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晚餐的那道茄子在胃里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让她感到有点恶心。她憋住了没有吐出来，拿过桌上的水杯狠狠灌了几口。

非要重复着去期待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就这么蠢。

她在床单上使劲蹭干了掌心的汗，又重新戴上耳机，听着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跳，闭了眼努力将思绪放空，认真地调整呼吸频率。

也真是不长记性，过了一阵稍微风调雨顺点的日子，就又开始不自量力地期待了。哪怕已经二十几岁了，再重复一遍当时的生活，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还是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受。

不要期待了，不期待就不会失望，不期待就不会痛苦。

·

砰砰砰砰砰。

游戏角色不断开枪，终于在最后一个对手倒下之后结束了这一局比赛。

贺新尧放松了一下肩颈，队伍语音里几人正在闲聊，他顺口问道：“阿棘，明天几点？”

“六点啊六点，定位我发在群里了。”江棘边打哈欠边说。

贺新尧想了想，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眼，给陈京洛发了条微信。

-明天晚上温度低，记得穿厚点。

陈京洛没回。

他点进对方空空荡荡的朋友圈，看了眼那个鲸鱼表情的ID，想起来她大腿上的纹身。

鲸鱼、海浪、水母、海草、鱼虾蟹贝、各种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海洋生物，在小腿袜以上裙摆以下，夺目的风光。

夜深人静，贺新尧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偏头点了根烟，想着想着又觉得挺有意思。一个海鲜过敏的人，居然在腿上纹了个海鲜大会。

鲸鱼啊，那么大的生物。他想起那个清瘦的身影，风一吹就要散架似的，却用鲸鱼做ID。

他左手拿着烟，在没喝完的饮料杯里抖了抖烟灰，打开窗看了眼外面星星点点的路灯，不急不躁地将那根烟慢慢抽完。

耳麦里韩沁嘿嘿笑了两声，问：“什么安排啊？”

“吃饭唱歌，你还想干嘛？”江棘呸了一声。

“炮炮啊，”韩沁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你这该不会是罗汉局吧？”

江棘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屁，直接道：“你要叫人就叫，让他们七点之后再来，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切蛋糕。”

韩沁连连说着：“行行行，看哥哥我给你多找点人来热闹热闹。”

江棘愣了愣，非常无语地叹了口气：“也别叫太多，很吵。”

贺新尧听着他们说话，又看了眼聊天页面，陈京洛还是没回。他放下手机，活动了一下手指，催促道：“快点开下一把。”

“干嘛呀这么急，晚上还有事啊？”韩沁又笑。

“嗯啊，”贺新尧说，“午夜准时去剥了你的皮挂在城门口示众。”

“我草？”

玩笑归玩笑，这一晚几人还是玩到了凌晨。

韩沁先讨饶了：“宝贝们，我受不了了，我困得看人都有重影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

“行，”贺新尧看了眼时间，三点半了，“我也该睡了。”

四人一个接一个下线了，贺新尧不死心地又看了眼手机，陈京洛依旧没有回消息。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衣服真送错了？”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贺新尧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送女生什么礼物会让她高兴】，跳出来一堆花里胡哨的小东西。

他皱着眉左看右看，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眼不见心不烦地关掉了网页，找到杨可漪的微信给她发去了一条消息。

-你们女生一般喜欢什么东西？

杨可漪也没回消息。她当然没回，凌晨三点半了，一般人都已经开始做梦了。

他迅速想了想，又撤回了那条消息，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床上去打了个滚，定好闹钟之后一头扎进枕头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