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去了这么久。”贺新尧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靠枕，垫在后背舒舒服服地靠着，对去了半天才回来的人说。

陈京洛把羽绒服脱了往他身上一丢，回头问杨可漪：“快到我们了吗？”

“下个到我们，”杨可漪说，“你再看一遍词吧。”

“好。”陈京洛拿起厚厚的一本剧本，哗啦啦地直接翻到最后几张。

贺新尧扯了一下羽绒服，把脸露出来，衣服当被子盖在身上，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低头玩手机。

一股奇怪的安静围绕在两人之间，直到陈京洛站起来准备上台两人依旧没有对话。

陆琼替陈京洛整理了一下衣服，眼珠子转了一圈，显然也挺好奇他俩到底又怎么了，但顾虑着马上要上台，还是将好奇咽了下去。

公主李绥戴了假发化了妆，穿着一身雪白的礼服，六层裙摆费尽了设计者的心血，堪称精美绝伦。两个男生站在左右替他提着裙子，他朱唇轻启，语气无奈：“我要被勒得喘不过气了。”

休息室不少人要挤过来看热闹，通通被一班的人拦在外面，贺新尧离得近，手疾眼快地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干嘛呢，不准拍照。”杨可漪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严肃地看向他。

“反正都要看到的，”贺新尧觉得自己行为并无不妥，“我发给江棘提前恶心他一下而已，又不外传。”

李绥动作明显顿了顿，对贺新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后者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手里那把没打完的游戏。

“人设都改了，不用吻醒公主了吧，还是说你们改成演拉拉了？”贺新尧抬眼看向人群里异常冷静的女生。

陈京洛皮笑肉不笑，语气有点呛人：“友谊之吻不行吗？”

贺新尧放下手机，一本正经地说：“真朋友就直接一耳光扇醒啊。”

“你不要胡言乱语，影响演员的心情。”杨可漪义正严辞地看着他。

贺新尧笑了声，手指在手机上摩挲了一下，对着即将离开的李绥，语气懒散：“这一吻就没什么必要，自己想想清楚。”

李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笑了一下，却并没说什么。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一班的几个演员很快就被带到了候场区。

休息室里剩下的大多都是已经表演完的人，要么就是在卸妆，要么就是在蹭暖气聊天拍照。陆琼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碎物，去丢垃圾时听到有人小声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转过头去看，那几个人很快就停止了交谈，脸色不善地回望着她。

“你等等。”突然有人出声说道。

陆琼认出了这是八班的位置，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一脚把他们班后门踢下来的魏霜。她屏着呼吸，镇定地问：“干什么？”

魏霜坐在人群中间，妆发还没卸，美得让人心服口服，问道：“你跟陈京洛一个寝室？”

陆琼没回答，她一向看不惯魏霜，忍着脾气问道：“有什么事？”

“大事倒是没有，只不过……”魏霜停顿了一下，如愿地看到她停下脚步，接着说道，“上周四宿管查寝，陈京洛那晚好像并不在学校，你作为她的室友，算不算包庇她违纪？”

上周四，陆琼回想了一下，下暴雨停电那天，陈京洛确实不在学校，不知道魏霜从哪儿听说的。

“听不懂你说什么。”陆琼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别急着走啊，你们班上台表演去了，你闲着也是闲着，跟我们聊聊天呗。”魏霜笑了下，顺手拖了把椅子来。

陆琼甩了两下，没能挣脱，瞪了一眼拽着她胳膊的女生，不确定地开口：“喻思思？”

“你认得我啊。”喻思思笑了笑，她画了很浓的舞台妆，瞪着眼睛笑的时候有点吓人。

陆琼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椅子和周围默不作声看热闹的人，心里忐忑不安，忽而听到有一道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也闲着，跟我也聊聊？”

贺新尧穿上了他那件保命的羽绒服，扫了眼喻思思：“撒手。”

喻思思犹豫了一下，松开手。陆琼立刻把胳膊收回来，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韩沁在外面找你。”贺新尧对她说。

“噢，好！”陆琼哪能听不懂他的意思，赶紧撤了，抓起外套和手机就离开休息室。

贺新尧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魏霜面前的椅子，神色冷淡：“在这儿聊还是出去聊，你自己选。”

魏霜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出去说吧。”

两人走出休息室，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贺新尧转过身，斜倚着墙，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脸色有些疲倦。

“你找过陈京洛了。”他还是习惯用陈述句的语气来提问。

魏霜脸色不善，硬邦邦的说：“她这么快就跟你告状啊？”

“她没跟我说，”贺新尧叹了口气，“以后别再找她了，安分点读书吧。”

这话说得太直接，魏霜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一口气梗在喉咙口，清了清嗓子才说：“你是让我滚远点的意思吗？”

贺新尧不咸不淡地说：“你又没走近过，谈什么滚不滚的。”

安静里的空间里魏霜听到自己有些乱的呼吸声，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生：“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呢？”

贺新尧没动，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却已经将意思全部表明了。

“我喜欢了你两年，有些事也不是第一次做，怎么你现在才觉得我烦人，之前就从来不说呢？”魏霜问。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贺新尧平静地说，他站在暗处，身上照不到太多光，“你对别人做什么我懒得管，也无所谓。但陈京洛不行，我见不得她受委屈。”

“我可没本事让她受委屈，倒是她，三番两次让我不舒服！”魏霜觉得自己心凉了大半，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付姚都被退学了，你就这么帮着她？”

“没有我帮着，付姚也会被退学。”贺新尧无动于衷地看她。

“什么意思？”魏霜皱眉。

“意思是换成陈京洛自己来解决，也是一样的结果。”贺新尧不咸不淡地说，站直了身子拍拍衣服上的灰，抬脚准备走，“我只说一次，离她远点，也别去找她朋友的麻烦。”

“等等。”魏霜喊住他，心有不甘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么久了，好像自己无论做了些什么，他从来都没给过一点反馈，连隔岸观火的看戏者都比他的情绪起伏更大一些。

“所以这两年来，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吗，”魏霜喉咙干涩，“那你为什么不像拒绝别人一样拒绝我？”

贺新尧偏过头，目光凉薄，语气散漫，像个十成十的混蛋：“因为你会替我解决别人啊，不求回报的，替我省事。”

估摸着快到陈京洛上场了，贺新尧收回目光，径直朝前走过去，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座无虚席的剧场。

魏霜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一次也没回头。

一班的节目已经表演了大半，贺新尧没回班级，就站在观众席侧面的空地上，半死不活地杵在那儿，看着李绥咬了一口巫婆的苹果，这才想起来瞄了一眼手机。

对于刚才的照片江棘只回了一串省略号，十分钟前还有一个韩沁的未接来电，他想着应该也没什么事情，直接把手机熄屏放进口袋里，抬头去看正好上场的陈京洛。

她实在没什么演戏的天分，这个生动活泼的角色被她演得有些平淡，对着躺在棺材里的公主自言自语了一通之后便草率地决定当个流氓，俯下身要去亲吻他。

观众席随着她的这一动作顿时沸腾起来，呼声震天地等着看她在学校领导及全校师生的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前任学生会长。

李绥这个名字在景明几乎没人不知道，品行端正，成绩优异，老师眼里十全十美的好学生，而陈京洛现在也是小有名气，因此高三一班的节目一曝光就有不少人将关注点放到了两人的吻戏上。

俊男靓女，年轻气盛，论坛里还有一个帖子开赌他们会不会搞到一起，一些人觉得李绥太过完美，陈京洛高攀不上，也有一些人觉得李绥秉性纯良，招架不住陈京洛。

莫名其妙被中伤的陈京洛并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疯，居然在台下乌泱泱的人群里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贺新尧。

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还是那副意兴阑珊的冷淡模样吗，还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以为意的态度吗？

她不自觉放慢了动作，神思游离间已经靠近了李绥的脸，看到他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舞台离观众席有一段距离，还有棺材边上的花束做遮挡，台下的人并不知道这位死去的公主已经自行睁开了眼睛。

“他在下面看着呢，”李绥轻声说道，“挺刺激的，要亲一下吗？”

他在下面看着呢。

这样矜傲懒散的人，这样怕冷娇弱病还没好全的人，他此刻在台下看着呢。

陈京洛突然觉得自己的疑虑很蠢，贺新尧这样的人，他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没什么必要，”她说，“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李绥却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极其温柔：“要是对我有好处呢？陈京洛，我喜欢你啊。”

陈京洛压着嗓子：“别恶心我。”

她接着嫌弃似的往后退了几寸，以一个错位的角度擦过李绥的脸颊，很快便直起身子，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对着苏醒的公主按照剧本念台词。

余光里剧场侧面那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男生还站在原地，分毫未动，离得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似乎是低下头去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