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驻唱的目光太过直白，带着明晃晃的躲避，让贺新尧思绪乱了一些。

他故意出声打断：“继续，接着来。”

陈京洛得了台阶赶紧下，用力伸手出了一个拳头，看着他的掌心有些郁闷，耷拉着眼皮小口喝着酒。

“我想问……”贺新尧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她低垂的眼眸，收回放在桌上的手，十指交握着放在腿上，“你对我的第一印象。”

出人意料的问题。

陈京洛抬眸看他，此人姿态松弛，满身惬意，不像会问出这种问题。认真地思虑之后，她说：“离我很远的人。”

他那时完全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目光淡漠，举手投足间尽是散漫随意。足够吸引人，也足够让人知难而退。

贺新尧摸了摸身旁沙发上摆着的那束花，陈旧复古的颜色，他摘下一片花瓣托于掌心，说道：“猜错了，我现在离你很近。”

幼稚的炫耀手段，陈京洛看笑了，但还是顺着他说：“对，很近。”

嘴上客气，行动就没那么客气了，大抵是心情好起来了的原因，她接连赢下三把。

“喜欢的类型。”她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问题再次被抛出，贺新尧有些无措，笑着叹气：“真没有那样的东西，非要说的话就是你啊，可我直接说是你又显得油腔滑调。”

“那你就换个好一点的说法不行吗？”陈京洛不想罢休。

贺新尧丛容地开口：“喜欢眼睛漂亮的，齐刘海，皮肤白，大腿上有纹身的。”

陈京洛这才放过他，饶有兴致地叉起一只鸡翅，有些凉了，但味道不错，她咽下后又问：“你成绩到底怎么样，我指的是真实水平。”

“不怎么样，非常认真地考也就五百五六十，”贺新尧小口慢慢啜着酒，“到时候就看运气了，希望能在你学校边上找到我的归宿。”

“干嘛非要跟我考去一块儿？”陈京洛明知故问。

“因为你不像是受得了异地恋的人。”贺新尧说。

陈京洛本想再呛他一句，听完后懒得呛了，点了点头说确实，然后问第三个问题：“嗯……你有没有什么比较难忘的事？”

贺新尧放下酒杯：“算是有一件吧。”

“方便说吗？”陈京洛撑着半侧脸颊，眼睛很亮。

“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喝多了开着车在路上跑了很远，车没油之后被几个不认识的人带着去看了极光，后来怎么回到家都不知道，跟做梦一样。”贺新尧又细细回想了一遍，仍旧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喝得实在太多，又发着高烧，浑浑噩噩的什么也没记得。

陈京洛听完动作一顿，哑然失笑：“你也有断片的时候啊。”

贺新尧无奈道：“就那一次。”

她笑意盈盈，眼底潭水涌动，霍然想起初见时贺新尧试探着问出的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当时她只当是男人寻常而老土的套路，随口打发了几句聊胜于无的废话，没想到可能是真的。认识以来每次喝酒她都不占上风，次次都断片，原来第一次一起喝酒时断片的是贺新尧。

“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她问。

贺新尧摇头：“想不起来了，我还一度以为那是场梦，可车确实是后来才拖回来的。”

陈京洛挑了颗葡萄，咬破的瞬间甜味涌入口腔，她眉眼弯弯，是很高兴的小女生模样。

贺新尧不再纠结那场离奇的醉酒行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赢下最后一把剪刀石头布，看陈京洛笑得实在好看，转而问道：“想听我唱歌吗？”

“嗯？”

“这就是我的问题，想听我唱歌吗？”他问。

陈京洛点头：“想啊，你给我唱吗？”

贺新尧看了眼她眼底倒映的灯光，起身往木台走去，跟驻唱交谈了几句，然后在高脚椅上坐了下来，偏头清了清嗓子，接过立麦：“不好意思，占用一点时间。”

他目光直直地投向不远处的陈京洛，看到她压住惊讶的表情，低声笑了笑，在驻唱的吉他声里不太熟练地开口。

陈京洛侧身看着他，哪怕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依然自在放松，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就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冷淡懒散，沉静疏离。

我未计代价卖牡丹

加印花送花被单

不够抵送烛光晚餐

爱令我自信如恒山

睡莲在天山

给你摘一朵好衬衫*

一首歌唱完，他把立麦还给驻唱，回到座位上坐下，喝了半杯酒润嗓子。

“你会粤语？”陈京洛问。

“会一点，在香港待过一阵，我学语言快。”贺新尧说。

他很少自夸，这会儿说学语言快估计就是真的快，陈京洛没怎么怀疑，只是觉得这首歌好像蛮适合他。

时间不早了，两人穿上外套离开，贺新尧怀里还抱着那束八神庵，在门口打了车送陈京洛回家。

凌晨三点半，空气里满是黎明前的寒意，四周安静得过分，贺新尧站在他窗前光秃秃的树下，看到她在开门前又折返回来，水雾迷蒙的一双眼，仰起头望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再来一次剪刀石头布，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陈京洛喝过酒嗓音也软了些，听起来几乎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

“你出布。”陈京洛要求。

“好。”

她看着自己伸出的剪刀手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眸光流转，问道：“给我发消息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在我家附近了？”

虽说是问，她却满脸笃定，只为求验证。

“嗯。”贺新尧被猜到也没什么额外的反应。

“什么时候到的？”陈京洛轻声问。

“十点半。”贺新尧说着，笔直地撞上她毫不收敛的眼神。

那就是差不多她刚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甚至可能是一言不发地出现在了她回家的路上。

所以他知道她没睡着，因为他在她窗外坐了两个小时。

鼻尖感到微弱的冰凉，她目光投向贺新尧身后老旧昏黄的路灯，有一粒粒雪点穿过黑夜和灯光，洋洋洒洒地降落，洁白轻盈，犹如拖慢了时间的流速，将天地覆盖成新的宇宙。

陈京洛喉咙一紧，声音又轻了一些：“在外面坐着干什么？”

贺新尧眉间落了雪，声音同样轻，说道：“想你啊。”

陈京洛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偏过头。

“你是不是笑了？”贺新尧追问，“你是不是在笑？”

“没有。”陈京洛低下头。

“你就是笑了。”贺新尧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看她低头笑着撞进自己怀里。

*陈奕迅《信心花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