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洛晕晕乎乎地回答完，还没回过神来，身后就传来几个人的呼喊。

“啊——”

杨可漪跑在前头，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的：“你们俩，居然丢下我们跑出来玩！”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影，韩沁走近了才说：“来的时候绕了点路，看到山上好多风筝，问了酒店说有人提前预定了这片草坪，尧尧，你居然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

贺新尧皱着眉，不解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京洛说的啊，”陆琼喘着气站定，拿出手机拍天上的风筝，“我问她要不要出来玩，她说你们来四宝湖了。”

贺新尧看向还没缓过来的陈京洛，后者嗯了一声，几秒钟后又点点头：“对，我说的。”

“江棘呢，”贺新尧叹了口气，“他不会也来了吧？”

“在后面打电话呢，刚跟家里吵完架，”韩沁指了指远处的人影，“过来找你们玩就是他的主意。”

“真是好兄弟。”贺新尧扯着嘴角，笑容不善。

韩沁继续说道：“对了尧尧，酒店房间被订完了，今晚我们一块儿挤挤吧？”

人无语的时候会突然想笑，贺新尧笑了一声，说道：“你给我滚去睡浴缸。”

“喂贺新尧，快过来！”杨可漪拉着陈京洛，朝她摇摇手，“给你俩拍个合照，不要浪费这个布置。”

陈京洛清醒了八分，还有两丝神志仍跟着风筝在天上飞，她睡醒时下意识穿的还是贺新尧的外套，整个人被罩在宽大的衣服里烘烤得格外暖和。

“看镜头。”杨可漪提醒她。

“好。”陈京洛看向杨可漪。

“笑一下吧，”贺新尧站在她身边，碰了碰她的手指，声音很轻地落下来，“第一张合照呢。”

“好。”陈京洛点头。

“3，2，1！”

满天飘舞的风筝，宽阔平坦的草坪，同品牌的长短款外套，若即若离触碰着的手指，以及两张微笑的脸。

由朋友们见证和记录下的，被定格在这年最后一天的，陈京洛和贺新尧的第一张合照。

新年到来之际，并不怕冷甚至很抗冻的陈京洛恍然发觉，今年明明分外寒冷，却似乎是她能感受到的第一个暖冬。

“晚上烟花几点开始啊，是不是要提早去占位子？”

“忘记带小板凳了我靠！”

“要不先考虑一下晚饭吧，说实在的我有点饿……”

“好主意，再喝点吧，喝醉了看到的烟花才漂亮！”

几人叽叽喳喳地闹做一团，杨可漪突然凑到陈京洛身边，扬眉笑道：“夏天有烟花看，冬天也有烟花看，今年烟花运挺好哦。”

“什么呀，”陆琼想了想，“之前台风时候的那次吗？”

“嗯啊，”杨可漪点头，“那天傍晚我们还在说如果有烟花就好了，结果晚上真的有人放哈哈哈哈哈！”

韩沁眯着眼，趴在贺新尧背上，小声问道：“我记得你那天是不是提早翻墙溜出去了？”

“怎么了？”贺新尧语气懒散，偏头瞥他一眼。

“没怎么，”韩沁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叹了口气，“尧尧啊……”

酒店餐厅人不少，最后决定就在房间里点餐，贺新尧今天心情不错，几个人更加毫不节制地点了一大堆。

盘子叠着盘子，酒杯挨着酒杯，纱帘开了一半，窗外是渐深的夜色，而屋内暖气游走，酒精又给身体增添了不少热量。

“一会儿零点肯定超级吵，好听话我就现在先说掉了！”韩沁举着杯子站起来，“老实说真的没想到咱们能一起跨年，希望明年后年大后年，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可以在一起吃饭喝酒！”

“啊……”陆琼歪着身子靠在陈京洛身上，小声说着，“其实挺意外的，我们几个居然能玩到一起。”

“是啊。”陈京洛点点头，她也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

杨可漪敲了敲酒杯，笑着说道：“明年就要高考啦，我说点俗套的，希望大家都能被想去的学校录取！”

贺新尧欣然与她碰杯：“同一个学校就不做梦了，希望不要离得太远吧。”

杨可漪立刻问：“你这话是对一个人说的还是对所有人说的？”

贺新尧在闹声里相当淡定：“是对一个人，也是对所有人，看某些人给不给面子呗。”

韩沁用胳膊肘撞江棘，大声道：“点你呢！”

江棘叹了口气，无奈地搓了搓脸：“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本科毕业再去读个水硕得了，”杨可漪打了个酒嗝，拉长了语气劝他，“贺新尧都下定决心留下了，你也别走了吧。”

“我也舍不得你们啊，”江棘笑着把杯子里的酒喝完，“让我再想想吧。”

陆琼在桌下拉着陈京洛的手，一摇一晃的，声音也很软：“嗨呀，我也想跟你一起，你打算去哪儿呢？”

陈京洛思考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想好，其实都可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也要告诉我。”贺新尧说。

“哎哟，”陆琼喊起来，“她还能瞒着你吗？”

陈京洛一手搭在眼睛上，笑了半晌才镇定下来说：“我会拿个喇叭到处说的，行了吧。”

“那倒也不用，到时候群里说就行了。”韩沁拿出手机来拉了个六人群，他胡乱打下几个字母替换了默认的群名。

陈京洛看了一眼手机，有一条新消息来自群聊“银河劈叉大西瓜”，是韩沁发的一张表情包。

韩沁借着酒意说道：“不知道四宝湖的跨年烟火能表演到哪一年，以后每年都来吧？看我们和这里的烟火谁活得更长。”

“好啊，”陆琼非常支持，留了点理智问道，“几点了，是不是要提前过去占位子？”

23:20，不早了，喝得少的扶着喝得多的，站得稳的搀着站不稳的，几个人穿上外套出门。

四宝湖已经被开发得很成熟了，东面是座矮山，山上修了一个观景平台，贺新尧问酒店借了个轮椅，和江棘轮流推着无法行走的杨可漪一路上山，晚上的风又凛冽起来，韩沁整个人抖得像触电了，最后一段路居然还能飞奔过去，在观景平台上找了几张残余的露营马扎。

临近十二点，人越来越多，站着的蹦着的还有叠着的，只有他们几人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似乎有些松弛过头。

最后一分钟时，所有人开始自发的大喊着倒数，陈京洛仰头看着大片夜空，在人群的倒计时归零时看到了炸开的第一朵烟花。

身侧垂落的手忽然被一阵温热包裹，她转过身，看到贺新尧也仰头在看烟花，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新年快乐。”

等到双手完全紧扣，他才转过来，声音在喧闹中不甚清晰。

陈京洛手指动了动，看着他眼底盛满的烟火，不由笑着回道：“新年快乐。”

贺新尧唇角的弧度变得柔软起来，张嘴又说了些什么，陈京洛没听清，凑过去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贺新尧也凑过去，大声说，“我们会有很多很多个新年的！”

陈京洛怔了一瞬，察觉到被握紧的手掌，点点头，说道：“会的，我们。”

贺新尧依然难以忘记初次见面时在陈京洛的眼睛，像一潭很深的湖水，即便灯光流转，似乎也只浮于表面，他那时很想去探寻水下到底有些什么。

现在他看到了，不需要任何壮阔瑰丽的比拟，因为里面什么也没有，那只是一双肉体凡胎的普通眼睛。

是他的诸多幻想造就了这汪深潭，如今拨云散雾，水中空无一物，而水面开始汹涌。

“哭什么？”贺新尧用拇指揭掉滚落的眼泪。

陈京洛摇摇头，在下一颗眼泪坠落之前把上半张脸埋进他的掌心，声音闷闷的。

头顶烟火不断炸响，周围人群喧闹嘈杂，贺新尧专注地读着她的口型——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幸福了。”

酒精的作用不断冲击着大脑，无数彩色的光点在上空燃烧坠落，陈京洛靠在他温热干燥的掌心，感觉像是跌入了一场难以挣脱的梦。

贺新尧安静地捂着她的眼睛，感受到湿润的液体沿着每道掌纹铺满手心，什么话也没有说。

直到陈京洛又抬起头，睫毛挂着几粒水珠，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刚刚你失忆了，什么也没看到。”

贺新尧微微皱眉，思考了一下：“啊，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了。”

陈京洛抹掉脸上的泪痕，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表演还在继续，烟火还在声势浩荡地点亮夜空，斜前方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对着天空许愿。

杨可漪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拢在嘴边，仰头大声喊道：“新的一年，希望我喜欢的人顺风顺水，喜乐安平！”

“哇！你有喜欢的人啊！”韩沁立刻叫起来，“谁啊谁啊？”

“不告诉你！”杨可漪朝他做鬼脸。

陆琼想去叫陈京洛，看她那儿的气氛似乎有些暧昧，立刻装作无事发生，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江棘问道：“你怎么不许愿？”

“没什么想许的，现在这样就挺好，”江棘说道，酒精让人很放松，又有周围环境感染，他朝陆琼笑了笑，“你呢？”

陆琼想了想，对着烟花合上手掌：“希望我们都能健康平安，以后的每一年都是更好的一年。”

江棘点点头：“那我跟一个。”

巨大的声响下似乎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所有渺小的情绪都被冲到很远的地方。

贺新尧看向陈京洛，把演技发挥到底：“忘记刚才发生什么了，所以再说一次，新年快乐。”

“我的新年愿望是，”他仰起头望着满天绚烂，字字清晰，“希望以后陈京洛每一次流眼泪，都是因为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