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杨可漪酒醒了些，六个人轮流坐轮椅，硬把轮椅坐出了一种轿子的架势。

陆琼争分夺秒地把在山上的照片p好发到群里，又嘱咐了一遍记得千万不要发原图，杨可漪十分相信她的技术，看也不看就存下来直接发了朋友圈。

闹了一路，回到酒店时已经一点半了，几人洗漱完就一头栽进床里，江棘石头剪刀布失去了睡床的资格，哀怨地躺在沙发上。

更深露重，空气里逐渐只剩下带着酒气的呼吸声，卧室里响起轻微的动静，江棘皱着眉，抓了把凌乱的头发，起身把韩沁往里推了推，强硬地挤到床上躺下。

6:55

陈京洛做了个颠三倒四的梦，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她躺了不到半分钟，摸黑穿好了衣服，扶着墙找到阳台门，轻手拧开。

天还没亮，空气里有很重的湿气，凉得能沁到骨头里。

她这时才认真地看了眼昨晚的照片，是找了路人帮忙拍下的合照，六个人挤在一起取暖，喝了酒之后的笑容都有点傻，她和贺新尧紧挨着，镜头只拍到她的一只手，另一只被贺新尧揣在兜里。

六条一模一样的动态，看起来相当整齐。

她点进贺新尧的朋友圈看了一眼，他的头像依旧是一头睡乱的头发。

“醒这么早。”

阳台门再次被拧开，贺新尧顶着一颗和头像相差无几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裹紧了外套。

“嗯，你怎么也醒了？”陈京洛问。

“差点被韩沁压死。”贺新尧打了个哈欠。

楼下的路灯延绵到很远的地方，万籁俱寂，陈京洛感觉到因为缺少睡眠而跳得不太舒服的心脏，回想起昨天发生的所有事，像一场梦一样。

她轻声问道：“昨天下午那个，算是告白吗？”

贺新尧想了一下：“你答应的话就是，没答应的话就不算。”

“那算什么？”陈京洛问。

“算生日愿望。”贺新尧说。

“哦对，昨天是你生日，”陈京洛看着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想耍个流氓，”贺新尧笑了笑，鼻音有些重，他张开手臂，“抱我一下。”

“就这么简单啊？”陈京洛哎了一声，靠进他怀里双手抱着他拍了拍。

贺新尧没松手，想起刚刚看到的手机屏幕，说道：“我们俩那张合照本来也想发的，但我不知道直接发原图你会不会不高兴。”

陈京洛半张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他妈都还没看到过。”

“哦！”贺新尧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忘记发给你了。”

陈京洛叹了口气，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快要天亮的味道：“懒得p了，就这样吧，不要发朋友圈，自己看看就行了。”

“好。”贺新尧顿了顿，把照片发给陶溪，然后才退出微信。

他在陈京洛对面坐下，隔着一张铁艺小桌，看着地平线的方向逐渐露出一丝光亮。

四下安静的时刻好像更容易感到安心和安全，陈京洛呼出一口白气，忽然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我先了解你吗，果然是很心急。”

贺新尧双手揣着口袋里，耷拉着眼睛，声音懒懒的：“想了好几次，发现我是个很简单的人，表现出来的就已经是所有了。”

陈京洛哦了一声，拖着椅子坐到他身边，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从来没见过我爸，严格来说应该是，在我有记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贺新尧没出声，靠着椅背的身体向她那侧倾倒，脑袋落在她肩膀上方，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讲。

“我外婆说他只是觉得我妈长得漂亮，急头白脸地非要跟我妈在一起，还设计让我妈未婚先孕，用我来绑住我妈跟他领了结婚证，”

陈京洛语气里没什么情绪，照本宣科似的继续说着，“可惜我妈脾气太暴躁，他没多久就受不了了，我妈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又回了自己家，用爱和恨把我养大，但我其实挺能理解她恨我的。”

贺新尧把手伸进她口袋里，一下一下捏着她的手掌，轻声说：“都过去了。”

“没呢，”陈京洛叹了口气，“这不是又回来了么。”

好不容易捱过去的几年，孤独的青春，窘迫的少年时代，好不容易都捱过去了，结果阴差阳错下又回到从前，又要重新受一遍苦。

贺新尧看着远处亮起的光带，脑袋往下压到她肩膀上，扣住她微凉的手：“有我呢。”

陈京洛歪着头跟他的脑袋碰到一起，问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我突然跟你说这些。”

“不会，”贺新尧闭上眼睛，声音轻轻的，“你做什么都不奇怪，因为你就是个奇怪的人。”

陈京洛笑了一下：“好像在你面前会变得特别奇怪，昨晚……也是，我都记不清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我都觉得我可能已经不会哭了。”

贺新尧含糊地嗯了一声，问道：“你有和别人一起睡觉的经历吗？”

“什么意思？”陈京洛垂眼看他。

“字面意思，躺在一起睡觉。”贺新尧说。

“为什么问这个？”陈京洛疑惑。

“你睡着的时候会哭，”贺新尧说，“和我一起睡的那几晚，我看到你哭过。”

“真的假的？”陈京洛皱了眉，“你大半夜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

贺新尧往她颈侧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在我边上，我睡不着。”

他老实地坦白：“想抱着你睡，又不能这么做，这样一直纠结着，就睡不着了。”

“……为什么？”陈京洛很好奇，“你好像总想抱我？”

“不知道，”贺新尧吸了吸鼻子，“其实不止想抱。”

陈京洛有点想笑：“说得还挺含蓄。”

“当然啊，”贺新尧嗓音懒散，“我是清纯男高。”

陈京洛笑了出来，兜里的手捏紧了些：“下次直接抱就好了，不要问，反正我睡着了也不知道。”

“好的，”贺新尧拒绝，抬眼看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但还是比较希望你知道我在抱你。”

陈京洛被他带得有点困，半睁着眼，听他语焉不详的说了句话，她轻声问道：“什么？”

“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但是有我呢，”贺新尧又说了一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呢。”

“啊，”陈京洛小声应道，“那你扛事儿吗？”

“扛。”贺新尧点点头。

“不吹牛，什么都能扛？”陈京洛问。

“嗯，”贺新尧还是点头，“只要你说出口，扛不扛得住我都会扛。”

“这么感人啊贺新尧。”陈京洛笑起来。

“对啊，喜欢你嘛。”

“真心喜欢吗？”

“特别真。”

“会一直喜欢吗？”

“会的。”

山间漏出的光越来越多，直到将他们的面庞全部照亮，陈京洛慢慢合上眼，被延迟到来的困意拖入混沌边缘，她放松地靠在贺新尧身上。

云边攀起几缕冬日里难能可贵的朝霞，晨雾潺潺，天光四溢，是新年的好兆头。

他们坐在饱含水汽的阳台上看完了一场日出，不久后韩沁开门出来，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们。

“你俩是在玩浪漫呢还是在装可怜啊，”韩沁揉了把头发，“挤是挤了点，但也不至于给你俩挤到外面来吧？”

陈京洛直起身，推了一把贺新尧：“进去睡，我不怕冷，你别跟着挨冻了。”

贺新尧没什么意见，有气无力地拖着身子回房间去了。

韩沁慢吞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看了眼被关上的阳台门，压着嗓子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保证知无不答。”

陈京洛想了想，问道：“你是从小就吃素吗？”

“不是，要不怎么长这么高啊？”韩沁面色无奈，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我有个比我小六岁的妹妹，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免疫系统有障碍，她生病那时候我去庙里佛祖许愿，如果她这次能平安无事，我以后就不吃肉只吃素。”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但最后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陈京洛轻轻皱着眉：“愿望没有实现，为什么还一直吃素？”

韩沁眯着眼睛，看向远山，笑着说：“她只是没能留在我们家，说不定早就已经去别人家做宝贝公主了，我就隔得远远的为她祈祷平安健康吧。”

“抱歉啊，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陈京洛有些费力地组织语言，“你妹妹…她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好好长大的。”

“没事儿，”韩沁拍拍她的胳膊，“你能问这个我挺高兴的，多一个人知道她就多一个人记住她。”

陈京洛看了他一会儿，生硬地扯开话题：“你刚刚是不是想让我问贺新尧的事？”

“对啊，”韩沁揣着手，“我想想我该说什么……啊，少爷终于笑了，从来没人能让少爷这么高兴过。”

陈京洛这才放松下来，笑着问道：“酒还没醒啊？”

韩沁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哎，不开玩笑了。说真的啊，他现在这个样子，有想做的事，有想要的东西，很有活人气，不像他了。”

“太夸张了，”陈京洛笑了起来，“他单纯懒而已，不是一直活得挺好的嘛。”

韩沁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他以前很没劲的，怎么形容呢，清心寡欲还不至于，但就是特别无聊，随便活一下那种感觉。”

“知道了，”陈京洛拖着语调，“你俩可真是好兄弟。”

“应该的，应该的。”韩沁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