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尧这一留就留到了大年初四，陶溪恢复得差不多了，下午暖和的时候还能裹着披肩到后院的玻璃花房里看看花。

小镇的冬天很是祥和，窗外的鸟在日出后准时练嗓，贺新尧被迫过了几天作息规律的健康生活。

“阿尧，你早点回去吧。”陶溪正在给客厅的花瓶换花，抬眼就看到贺新尧又捧着手机在聊天。

除夕那晚镇上不少人家放烟花，他一个向来怕冷的人披着外套噔噔噔跑下楼去院子里录视频，不用猜就知道是发给谁的。

家里阿姨打趣说儿子谈了女朋友就要忘了妈了，陶溪倒是很开心，她从来都是希望贺新尧能活得自我尽兴的。

“才初四呢。”贺新尧躺在摇椅上，胡乱盖了条毛毯，惬意得不得了。

“一共也没几天假，你爸还说要跟你再聊聊出国的事，”陶溪耐心地修剪着一支雪柳，“不管去不去我都会支持你，但你要跟他好好说一说。”

贺新尧把手机放在肚子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说话，讲两句就要吵。”

“他性格的确不好，”陶溪把修好的雪柳枝插进花瓶里，哄着他说，“你耐心一点，他也是怕你一时冲动，所以想跟你静下心来好好谈一谈。”

贺新尧闭上眼假寐，脚边不远处是壁炉，偶尔有火星噼啪作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地开口：“知道了。”

第二天贺新尧回径州，与贺云华只谈了不到十分钟，贺新尧态度坚决，贺云华到底还是松了口，这么多始终对他们母子俩有愧疚，最终也答应依他的想法来。

一切都在正轨上运行。

贺新尧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天空蔚蓝如洗，是个适合见面的好天气，他拨通了陈京洛的电话，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推门而出。

两人约在电影院见面，几天不见，贺新尧看着裹在羽绒服里的女生，第一件事就是抱抱。

“是不是瘦了？”他好半天才撒手，仔细打量了一下陈京洛的脸，“黑眼圈这么重，这几天没睡好吗？”

“有一点，”陈京洛屈起食指蹭了蹭眼下，低头去找他的手牵住，“外面总有小孩放鞭炮，吵死了。”

贺新尧被她牵着往里走，眼神依旧黏在她身上：“你房间位置不好，一会儿看完电影去我那儿补个觉？”

“好。”陈京洛稍微用了点力，拽了一下他的手，“想吃爆米花，要大桶的。”

贺新尧笑着说好，去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可乐，陈京洛接过后抱在怀里捧着，两人慢慢挪进影厅。

今年春节档口碑好的电影很多，贺新尧挑了一部悬疑片，剧情反转不停，算得上是一部优秀的商业片。

他们运气不错，这个厅里没什么闹腾的小孩，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屏幕，陈京洛心不在焉地咬碎一颗爆米花，忽而感到肩旁一沉，转头发现贺新尧睡着了。

两人身高差不少，他靠了没多久就醒了，勉强坐直了一些，徒劳地眨了眨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陈京洛咽下嘴里的爆米花，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安静地看着他。

第一次打量他也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他的侧脸被光影凿刻得很凌厉，一瞬间就让她屏住呼吸。

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冷淡疏离的人会有一双柔和的眉眼，明明他的成长环境很难滋生出安全感，却抽骨拔节长成一个独立真诚的大人。

她不是愚钝的人，只是在感情上有一些疑虑与时差，偶尔觉得美好的时刻都不太真实。

没有见面的这几天她常常想起贺新尧，趴在课桌上打瞌睡的样子，被秦主任逮住一脸无奈的样子，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的样子，说要午睡结果一觉睡到天黑还要赖床的样子。

失眠又恍惚的那些时刻，她就盯着天花板，在脑海里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明明很努力地回忆，却总感觉不够清晰。

陈京洛认真地注视着他，电影的光影转变和声音效果逐渐消失，她几乎是在用一种执拗地眼神盯着他看。不知道为什么心生出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惶恐又无力，不停地重复着告诉她，要好好记住这个人的模样。

“嗯？”影厅灯光亮起时贺新尧才缓缓睁开眼，“结束了？”

“嗯，”陈京洛收回目光，往嘴里塞了一颗爆米花，“结束了。”

贺新尧打了个哈欠，又朝她栽倒过来，声音有些含糊：“今天起太早了，困死。”

陈京洛偏过头，刚好贴到他的脸，轻声说：“回去吧，我也困了。”

打车回家，陈京洛的拖鞋还在玄关的鞋架上，年前打扫阿姨来过一次，屋子被收拾得很整洁。贺新尧的小包行李还在门口，看得出回来之后只是匆忙放了下东西就又离开的。

他先是开了全屋的空调，然后把放在门口的袋子都拿进来，挑出几件，说道：“我妈让我给你带的，新年礼物。”

陈京洛脚步停在那些袋子前，怔了怔，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喏，”贺新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来，“这是给你的。”

陈京洛没接，问道：“这什么？”

贺新尧笑了下：“压岁红包啊。”

那红包鼓鼓囊囊的，看得陈京洛皱起眉：“我和你平辈，还比你大好几个月，你给我红包干嘛？”

“图个吉利啊，你不喜欢？”贺新尧想了想，解释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明天就去买来给你补上。”

陈京洛没说话，表情有些复杂，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贺新尧往前走了一步，把红包塞进她外套口袋里：“别纠结了，我困得马上就要原地倒下了。”

“贺新尧，”陈京洛轻声喊他，“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胡说什么呢，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贺新尧把她的头发揉乱，“你也困得有点神智不清了，走吧走吧，赶紧先睡个觉。”

他现在信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能睡就多睡的人生观。

因为体验过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感受，也知道了以后的生活会忙碌到要拽着各种琐碎的间隙补觉，所以重新回到这个没什么忧虑的年纪，他还是想睡好每一觉。

陈京洛醒来时他还睡得很熟，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头发乱乱的，看起来很好揉捏。

如果要伤害贺新尧，那么趁他睡觉时下手一定会是是最好的机会。

陈京洛睡眼迷蒙地盯着他那半张脸看了一会儿，往前拱了拱，整个人窝进他怀里，他还是没醒，只是抬起胳膊来将她搂住。

“贺新尧。”陈京洛小声喊他。

贺新尧没说话，搭在她腰间的手很轻地拍了拍。

“我想亲你一下。“陈京洛说。

贺新尧还是没说话，只是低头凑近，毫无方向感的吻先是落在她眼下，然后是鼻子，最后终于触碰到她的唇，短暂停留后再分开。

“这种事不用提前告诉我。”他声音含糊，像是梦呓。

如果真是梦境就好了。

陈京洛埋在他衣领前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是梦的话，等醒来时的时候就可以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