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一个人也没事做，送你回去还能一起多待一会儿。”贺新尧从衣架上拿外套，低头在手机上打车。

陈京洛没再推拒，只是看了眼那几只袋子，犹豫着说：“我家里暂时没地方放，先放你这边吧。”

“哦，行啊，”贺新尧没多想，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宝，“走吧，车快到了。”

路上随意地聊天，陈京洛有些心不在焉，贺新尧照旧打车送到小区门口，分别时陈京洛才回过神，笑着冲他摇摇手说拜拜，看起来又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了。

“师傅，往前开，”贺新尧语气平淡地看了眼手机屏幕，“开到路口转弯，然后停一下。”

贺新尧在车里坐了两分钟，然后开门往外走，看到陈京洛已经折返回小区门口，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这一整天她都有点魂不守舍，她不会演戏，眼神恍恍惚惚的，破绽百出。贺新尧一直在等她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等到。

他重新坐回车里，对司机说道：“掉个头，麻烦了。”

出租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陈京洛走下车，脚步不停顿地往里走。贺新尧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一手搭在脸上使劲揉了揉，极轻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陈京洛从酒店里走出来，打车去了一家咖啡店，她在门口顿了顿，然后目标明确地朝其中一桌走去，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她之后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微笑。

贺新尧站在风口，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伸手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咖啡店的灯光映在他眼中，像是凛冽的雪粒。

“要喝点什么？”许叔叔把菜单往前推了推。

“不用了，水就行，”陈京洛没接，抬眼看向他，“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许叔叔点点头，然后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今天你妈妈带着小树去你外公家了，晚上留在那里过夜。”

陈京洛没接话，喝了口水，镇定自若地打量他的神情。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许叔叔问道。

陈京洛盯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我以为你是来告诉我，让我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许叔叔笑了一下，用勺子慢慢搅着咖啡，铁勺碰到杯壁时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腿长在你身上，光我想也没用。”

“你来找我，我妈知道吗？”陈京洛说完，脸侧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许叔叔点点头，坐怀不乱地看着她：“不信的话可以发消息确认一下。”

没有问她这几天住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迂回不过两句就直奔主题，可以见得他确实是迫不及待地希望她赶紧消失，而这也是高颖默认的。

陈京洛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裤子，整理好表情，平静地说：“开学之后我会找时间去收拾东西，你安心吧。”

她站起来要走，许叔叔却又出声说道：“这些年你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们出的，我不用你给我们养老，只是小树年纪还小，每年他生日的时候，你记得给他买个礼物，尽尽做姐姐的责任，等他长大后就可以免了。”

“还有别的吗？”陈京洛停下脚步，目光没什么温度。

许叔叔放下咖啡勺，想了一下：“来拿东西之前最好说一声，不要让小树撞见。”

“知道了。”陈京洛没有再停顿，疾步离开咖啡店。

农历新年才刚开始不久，大多数人都还在忙着走亲访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处境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反应过来的时候情况就从很糟糕变得更糟糕了。

这下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母爱什么亲情了，这些温馨的词汇以后都不会跟她有什么联系，她们已经用一种最直截了当也最难堪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

到最后高颖也没有来，不知道是于心不忍还是彻底失望，无论是哪一种，陈京洛都不想再去深究了。早就知晓是留不住的东西，想得越多执念越深，被困住的只有自己。

离景明中学高三的开学时间还有三天。

周围人来人往，欢歌如潮，陈京洛抬头看了眼一如往常的夜空，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冷风有些刺骨，她双手揣进兜里，暖手宝还是热的，再往里摸，还有一个硬一些的纸壳。她愣了一下，把纸壳掏出来，是贺新尧塞进去的那个红包。

所以说人真是很奇怪，明明是要分开的，为什么在一起时还会那么认真。

陈京洛把脑袋里的思绪全部清空，迎着风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朔风寒厉，刮在脸上生疼，让她清醒了不少。

前路漫漫而茫茫，春日迟迟未来。

到酒店的车程是十分钟，走路却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陈京洛走进酒店大堂时被满目暖光晃了眼，适应了几秒后才继续往里走。

现在她只想泡个澡，睡一个很好的觉，然后像半年前从车祸里死去又回来那样重新睁开眼，因为这就是她所能做的一切。

室外的温度逐渐降低，路边的人闲聊说起有一团冷空气正朝径州而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没准很快就能落下。

贺新尧坐在酒店大堂里，戴着一副有线耳机，里面什么音乐也没有，降噪功能不算特别好，他能听到路人的谈话声。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他再次解锁手机屏幕，微信没有任何新消息，和陈京洛的最后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上午，她没有像从前说好的那样到家了发消息过来，而这一回他也没有催问。

十分钟后贺新尧站起身，去门口拦了一辆车，夜色已深，路上很安静，他随便放了首歌，好让耳朵里有点声响。

第二天上午陈京洛醒时手机上已经有贺新尧的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早饭，他难得有起这么早的时候，陈京洛欣然答应，洗漱完下楼准备打车回小区。

“这儿。”

贺新尧轻声喊道，从休息区的沙发上站起来：“这里。”

陈京洛愣了愣，贺新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一句疑问快要脱口而出，最终堪堪压住话头，站在原地看着贺新尧一步步走近，极其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有点凉，”贺新尧说着，把她的手一起揣进口袋里，“走吧，我叫好车了。”

他脸色不太好，嘴唇泛白，鼻音有些重，在酒店门口站着的那几秒被风迷了眼，再睁开时能看到里面的红血丝。

“感冒了吗？”陈京洛侧过头想要看仔细一些。

“没有，”贺新尧吸了吸鼻子，弯起嘴角，有些无奈，“没睡好，隔壁小孩放假太兴奋，一大早就开始闹。”

“难怪。”陈京洛点点头，牵着他的手握紧了一些。

贺新尧找的早餐店在老小区附近，说是已经开了好多年了，店面不大，生意非常好，这个点店里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

他找了一张靠墙的两人桌，指了指墙上小黑板上的菜单：“吃点什么？”

陈京洛看了两眼，跟普通的早餐店菜单没什么区别，于是说道：“你点吧，我都行。”

“好，”贺新尧去柜台点单，回来时表情认真地说，“这里的干拌小馄饨非常好吃，带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点了两碗不同味道的小馄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寻常的早点，从筷筒里抽出筷子和勺子递给她：尝尝这个笋尖鲜肉的，我每次来都会点。”

陈京洛舀起一只小馄饨，味道很好，但她没急着继续吃，抬眼看向贺新尧，抿了抿唇，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先吃，吃完了再说。”贺新尧往嘴里塞了两只小馄饨，避不作答。

陈京洛用勺子胡乱舀了两下，最后还是放弃，把勺子搁在碗边。

有时候没有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贺新尧平静得过分，即使知道他面对大多数情况都能泰然处之，她也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贺新尧看了她一眼，也放下勺子，抽了张纸擦嘴，问道：“那你为什么在那里？”

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陈京洛却闻到了一些山雨欲来的味道，似乎有什么本就不牢固的东西正在吱呀吱呀地响着，这场雨一旦落下就会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