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
皮肤白皙，面貌俊美风流的虞小将军第一次跨出了房门，骑着自家棕黑色烈马开始游街，准备好好逛逛风格与朝歌大不一样的北关。
乍一见自家一点都不小的小马，虞朝阳笑得十分阳光灿烂。
“小马，主人给你找漂亮母马去！”
烈马斜眼看着憨傻主人，小眼神十分不屑。
自己都找不到媳妇，居然还来管我的闲事。
虞朝阳眉眼弯弯，当没看懂。
“行了，来和主人一起领略边关风情。”虞朝阳长腿一跨利落上马，轻轻一挥马鞭，马儿开始走了起来，“多注意着点母马，喜欢就去追！”
小马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虞朝阳犹豫道：“你怎么对母马一点兴趣没有……莫不是喜欢浪雪？”
浪雪是个性情温顺且十分貌美的公马，皮毛柔顺纤长，身材也很修长好看。
虞朝阳在朝歌每日游街都骑着它，不敢骑身下这匹烈马。
直到来打仗，才把小马带了过来。
咬咬牙，虞朝阳心一横。
“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棕黑色烈马：憨傻。
虞朝阳满脸嫁女的悲伤：“浪雪脾气好，你别欺负他，我把他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他，小马，看上可以，但别强抢。”
说着他脸上逐渐狰狞：“不然主人阉了你！”
也不知道虞朝阳是怎么对着皮毛棕黑，性情暴烈，个头高大的烈马天天喊着‘小马’的。
路过的军官看完了全程，突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原来虞小将军私底下是这种性格吗？那为什么天天对他笑得那么恐怖瘆人！为什么对手底下兵手段那么狠！
不行！他得躲着点！
不能让虞小将军看到他！
军官悄咪咪溜了。
后来他去找副手，副手扒拉着算盘珠子头都不抬：“习惯就好。”
虞小将军的性子，在他跟了虞朝阳的第二日，他就目睹了，领悟了。
什么都别提了，都是泪。
……
北关的清晨，学不会烟雨蒙蒙那套，无边苍茫的大漠远处是平地线，与天地相接，日月相连。
日出金红的辉光，尚未照亮这片沙漠，就映红了天边的散云。
一切都美得如诗如画，哪怕是送别也美得壮丽绚烂。
虞朝阳走的那日，全北关的百姓前来相送，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挂着不舍。
边关彪悍的小娘子，穿上了平常不可能也不舍得穿的纱裙，抹上了胭脂，忍着大漠的冷风步步走到边关门口，为虞小将军送行。
风是烈的，空气是冷的，一颗祝福的心是火热的。
饱受战乱的大爷大娘手提着鸡鸭鱼肉，个个都搜刮着家里仅剩的珍贵物件，蹒跚着脚步，佝偻着身影，一点点挪到了城门口。
他们黝黑的脸上，有着被生活雕刻出来的皱纹，深深的，每一缕都埋着苦难。
街边沙地里翻滚的小孩纷纷换上了新衣，他们尚且不明白什么是战败，什么是胜利，但不妨碍他们知道虞小将军是英雄！
孩童们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兴奋好奇，个个手拉着手跑向边关。
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眼睛通红。
虞朝阳和安北打头，皆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的银甲闪闪发亮，嘴角都挂着笑意。
他们的身后是三万将士，远在边关打仗多年，终于衣锦还乡。
肤色健康、身材高挑的女郎冲虞朝阳笑：“真不愿意留下来嘛？北关的小娘子个高脸俊，还能拿武器杀突厥，棒哒嘛狠！”
虞朝阳笑嘻嘻眨眼：“漂亮的姑娘应该配能带来安稳的郎君，虞朝阳是个浪子，哪里有资格娶能干漂亮的小娘子？”
女郎爽朗大笑，不住地拍手：“好嘛好嘛，希望虞小将军能找到心爱的姑娘，愿意给她一个家。”
虞朝阳但笑不语。
他没有说自己没有娶妻纳妾的打算，只是点头应和着女郎的话。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手里攥着篮鸡蛋，直往虞朝阳怀里塞。
他老得没牙，说话不清，只是不住地把鸡蛋往虞朝阳怀里怼：“拿！拿！”
虞朝阳没拒绝，笑着收下了这篮鸡蛋，在老人满意转身的时候，状似无意的抬手，指尖一闪就把银子塞到了老人胸襟前。
老人眼花，根本看不到虞朝阳偷偷把银子塞到了自己怀里，还笑呵呵地回到了人群中。
安北倒是看到了，他正对送礼物的百姓拒绝得头昏脑涨，一看还有这操作，登时睁大了双眼。
好小子！这么精！
虞朝阳发现了安北的眼神，冲他投去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
于是安北才知道，这狗崽子居然是故意不告诉他的！
记仇的很！心眼这么小！
也有其他将领士兵被人送礼，一个阿婆死死握着一个年轻士兵的手，不停唠叨：“阿婆谢谢你，你帮了阿婆这么多，当初又从突厥那里抢过了阿婆的曾孙儿，阿婆谢谢你。”
年轻人有些脸红，挠着后脑勺，笨拙道：“阿婆别这么说……我也是祖母带大的，知道老人不容易。”
他脚上黏着一个奶团团，奶团团扬着小脸，奶声奶气：“哥哥要回来看长风和阿婆哦。”
年轻人看着小奶团，眼神都温柔了不少：“好，那长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大后保护阿婆好不好？”
即使他知道这一次离别就是永不再见，可还是希望能让这个小娃娃开心一点，等长大了小娃娃怕是就不记得他了。
奶团团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好～”
百姓送的东西多，军队最后收下的极少，整装一下他们就开始启程。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奔向生死不明的战场，而是火树银花、歌舞升平的朝歌。
这一路，虞朝阳心情很放松。
他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凭着一腔热血一人一马就奔向战场。
好好的一个贵公子赶路时狼狈可笑，被树枝划伤，被蚊虫叮咬，被毒蛇吓得白了脸。
就这么磕磕绊绊抵达战场，领了自己的五千兵后满地图乱窜。
很莽，但很有用。
揍了乌邦族，抢了部落，招了散兵，碰到个战场就要上去凑热闹，帮人打赢后又抢人就跑，不知道多少武将大骂虞朝阳不是个东西，实在是浑！
浑着浑着，成了打突厥的英雄。
虞朝阳曾经问副手：“你本事不错，没有多少武官能拒绝你，怎么就挑中了我？”
副手那时候正数着新赚来的钱，银子和票子堆了满桌子。
一听这话，抽空从金银珠宝中给了虞朝阳一眼：“我见过的武将里，数你最邪。”
虞朝阳抚掌大笑。
朝歌归故里，故里归朝歌。
虞朝阳踏上了归故里的路程。
马蹄声声，虞朝阳看着自己走过苍茫雄阔的大漠，走过广袤无边的草原，再到连绵不断的山峰。
绝了人烟的地方，以前是他最讨厌的，热情明朗的白衣少年，最爱往人群里钻，市井长巷，万家灯火，柴米油盐，人间烟火气，朝朝暮暮，摊开就是人间。
少年不在人间，又身处人间。
万家灯火辉煌，尚未有一处是为他亮起。
万家灯火阑珊，少年举灯为归人点亮。
人间有味是清欢。
闲观人间岁月长。
虞朝阳慢悠悠骑着马，想着朝歌的青砖碧瓦，斜桥白马，飘飘落叶。
他问韩永裳：“想朝歌吗？”
韩永裳：“想娘亲了。”
走得那日，他看着双目含泪无声挽留的母亲，什么也没说。
“永裳，不能换个方式报恩吗？娘……娘真的不放心你去打仗。”韩母泣不成声。
她的永裳那么乖，怎么就遭此横祸？
韩永裳平常跟人吵个架，都会忍不住流眼泪，此刻提到自己的生死反而轻描淡写。
“娘，永裳不止是报恩，更是为自己争活路，虞公子走了，秦淮光不会放过我，他当初因为孩儿被打得丢了半条命，不可能不怀恨在心。”
韩永裳抹去了韩母的眼泪。
“等我回来，如果真的回不来，就把我葬在咱家后院，永裳不想离您太远。”
韩母捂着心口，撕心裂肺的痛让她说不出话。
“如果永裳真的回来了，那必是衣锦还乡，荣归故土，您在的地方就是永裳的家，要照顾好自己，等孩儿的消息。”
韩永裳离家两年，也曾在虞朝阳的帮助下给韩母传了信，告知自己一切平安。
虞朝阳挑眉：“现在还怕那个秦淮光报复吗？”
韩永裳勾唇，说着泄气话：“怕啊，人家是户部侍郎的大公子，我算什么？”
虞朝阳看着少年眼中不甘的熊熊烈火，笑了。
“如果他还敢来报复呢？”
“在他来的那一刻，我会毁了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