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爷……”晴儿欲言又止，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微妙的处境。

“晴儿，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老佛爷警惕地发问，凌厉的凤目上下扫视着晴儿。

自从晴儿和箫剑走到了一起，老佛爷心中默认她是“那一边”的人，有些事情总觉得跟她隔着一层，不好商量。

“回老佛爷……晴儿是高公公给您跪安的时候进来的。”晴儿柔声回应，顺便稍稍追问：“高公公是办错事了吗？是不是要受什么责罚了呀？晴儿看他的脸啊，吓得都刷白了，根本看不出来是在宫里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呢。”

原来她没听见。

此事涉及平民谋害皇室，能不把他吓坏吗？

老佛爷揽了晴儿的胳膊，松了口气：“糊涂人办糊涂事儿，你就别管他了；对了，知画那边，安顿得怎么样了？”

“回老佛爷，晴儿刚才呢，已经去内务府，给知画姑娘挑了上好的陈设了，绝对不会委屈她的。晴儿这次去海宁，虽然没去看过她的绣房，但陈家的亭台楼阁，玲珑机巧，真是美轮美奂，好看极了！内务府啊，知道是老佛爷的旨意，多少顶尖儿的东西都往知画屋里送呢，哪天您亲自去看看就知道啦！”晴儿故意带着些酸劲儿，好像是羡慕知画一般。

“晴儿，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连京城都没来过，除了浙江的那点东西，哪里见过宫里进贡来的这些好物事啊？要是连你心里要是吃味儿了，我可就成罪人喽。”老佛爷抚了抚晴儿的手，让她搀着自己回去坐下。

老佛爷暗自心想，既然知画不能完全信任，那跟晴儿的关系，也不能闹得太僵；否则，身边有两个各有异心的人，只怕以后根本睡不安稳。

“说到贡品，老佛爷，晴儿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讨老佛爷一个恩典呀。”晴儿见老佛爷已经端正坐好，这才退到地下，恭恭敬敬地请示。

“是什么事，值得你说得这么严重？”老佛爷抿了口茶，颇感意外。

“自从南巡回来，皇后娘娘，就搬到静心苑住了；现在静心苑也没有别的人在住，荒芜得很，每天还有好多侍卫看守。晴儿跟小燕子和紫薇，都好心疼皇后娘娘，好遗憾这整件事情，变成今天这样。晴儿想，能不能找些被褥衣裳之类的，日常用的东西，给皇后娘娘送去呀？”晴儿说罢，咬了咬下唇。

其实，要送的东西，小燕子、紫薇跟她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不想背着老佛爷，偷偷摸摸地行动。

进入静心苑，不是像当年小燕子和紫薇在慈宁宫暗房关一晚上那么简单。

当年慈宁宫那天晚上，是老佛爷临时发火，第二天气就消了；现在给皇后娘娘送东西，那有可能是违逆乾隆的圣旨，晴儿还不至于先斩后奏到这个地步。

“唉，她也是，太执拗了……这事儿不能急，得慢慢来。你想送什么，就送吧，别违制了就好。”老佛爷摆了摆手。现在乾隆命令她迁居静心苑，但还没有废掉她。不过，按照她这个儿子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品性，只怕收回皇后册宝，也就在不久之后了。

要送东西，就要趁着废后这件事还没完成之前，赶紧做。

晴儿跟老佛爷到底是多年默契，一个眼神，就看懂了老佛爷的意思。

安安静静地行礼奉旨，这便向景阳宫去了。

这厢陈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一群宫女从头发到指甲，从首饰到鞋袜，全身全体地大改造。

在海宁的时候，因为汉人的身份，她从来没有穿过旗人的衣服和鞋袜。

今天入宫，算是头一遭。

还好她经常在书局帮工做活，脚力和臂力都还算稳健，否则这花盆底和老要甩帕子问安的习惯，只怕要学好久才能习惯。

“知画姑娘，要不要去花院子里走走？这宫里，除了大殿的金砖，和宫房里的青砖，便是外边的拼花石子路，最容易崴脚。您穿这花盆底，走得还算稳当，但要是哪天在花园子里陪老佛爷赏花，脚上的不稳，那罪过可就大了。”老佛爷一早便派了一个桂嬷嬷前来，教授陈画在宫内的所有规矩。

她仗着自己是宫里的老嬷嬷，的确是有几分脾气。虽然脸上谄媚，嘴里可是毫不留情面，时不时提醒陈画，千万别跟漱芳斋出来的那两个学规矩。

这种狐假虎威的人，如果不给足了面子，只怕是要吃亏。

陈画拿定了心意，胆怯地小声确认：“可以吗？会不会不合规矩呀？”

看这汉人少女这么战战兢兢，桂嬷嬷身为满人得意的老脸，笑得皱巴巴，活成了一张粉皮：“有老身带着路呢，知画姑娘学着些便是，不打紧的。”

陈画顺坡下驴。她正想走出这慈宁宫去逛逛，自己横冲直撞地只怕又要招桂嬷嬷唠叨，现在她推辞不去，桂嬷嬷反而催着她。

人和人之间，这种你来我往的拉扯，还真是有趣啊。

刚走了百十来步，陈画就觉得自己前脚掌和脚跟，像是要被折断了一样。

那花盆底的重心，全在脚心，所以越走，脚跟和脚掌承受的压力就越多。尤其是石子路上，高低不平，为了保持平衡，就必须卷起脚趾，把脚缩起来，才能尽量倚仗那个中间的高跟，把身子站定。

陈画为了不摔得四仰八叉，付出了多少努力，约莫只有一会儿晚上替她给脚擦药酒的宫女知道。

不远处，有一个带着尖帽的男子，拿着一张画卷，正在跟花丛中的花来回地比对。

又是那蒙古来的费安扬。

在回京路上歇脚的时候，费安扬跟一行人同席而坐，经常跟乾隆一说就是一晚上的话，把乾隆逗得是眉开眼笑。

老佛爷虽然觉得费安扬不是满人，因此出身低了些，并不能跟永琪和尔康相较；但看在乾隆喜欢的份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是蒙古来的人，如果他姐姐多贵人争气，能生下个一男半女，那这费扬古也算是个国舅，不能慢待。

来来回回练习走路的陈画，百无聊赖，低头听着自己花盆底跟小石子，碰撞发出“笃”、“笃”的清脆声响。

可费安扬如痴如醉，竟是半点都没察觉，连头都不带回一个，直接倒退着走了过来，把低头走路的陈画给撞了个人仰马翻。陈画往后一摔，眼看着后腰就要跌在崎岖不平的石子甬道上，费安扬本能地想要对陈画伸手相扶，却临时变卦，抽回了手。

剧痛从指尖传来。

原来情急之下，陈画自己拿手撑了地，虽然没伤到要害，指甲到底是劈了，汩汩地渗出血来。

“画，我的画……”那男子把画检查一番，并没有破损，这才抱到胸前，感叹这只是虚惊一场。

陈画被桂嬷嬷和随行的宫女搀扶着重新站起，直疼得受伤的手直打哆嗦。

什么人啊这是！

一幅画重要，还是眼前人的命重要？

陈画狠狠地白了费安扬一眼，拿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背后可能沾上的尘土。

这件衣服才穿了不到两个时辰，估计回去就得换了。

若是别人瞧见，又得在背后说道，什么海宁来的陈小姐竟然如此奢靡，一天就要换几套衣裳。

费安扬，我记住你了。

晚上用膳的时候，桂嬷嬷特地禀报给老佛爷听了，下午陈画手受伤的事情。还替她向老佛爷致歉，说手伤了，好几日便做不了点心给老佛爷吃了，希望老佛爷不要责怪。

不动声色，老佛爷差人送了些药膏补品给陈画：“既然受伤了，晚上就在自己房里好好歇息，还是晴儿过来慈宁宫守夜吧；点心还有呢，过两天再做新的，也不迟。”这等害人的东西，谁敢吃……老佛爷默默地想，竟然有些欣慰，陈画一时半会儿触碰不到自己的饮食了。

陈画这个姑娘，还有利用的价值。暂时不能打草惊蛇，等慢慢调教好了，还是个可用之才。

更深露重，陈画坐在房间里，翘着被层层叠叠包扎起来的手指头，对着月光，偷偷地看《景阳宫手抄》。

那段关于身世背景的话，这段日子搅得陈画心里乱七八糟。

明明没有出现任何身世背景可疑的人啊。

要不，看看后面的吧。

陈画跳过这一篇，看到下一篇。

“他好像根本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跟他谈一谈。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这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

陈画嫌弃地把这册子丢到一尺外的床上，忽然听见外间宫女睡觉翻身的声音，乖乖地又把册子好好收起来。

一个人不喜欢你，你还老想着跟人家谈，贱不贱啊。

不喜欢，就走开，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嘛。

眼前不知为何浮现起今天御花园里，那个“见死不救”之人的脸。

呸。

这么不会怜香惜玉的“画痴”，根本就不配占据她陈画一秒钟的时间。

外面突然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陈画披着衣服往窗子边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影子渐渐地立了起来……陈画吓得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而那人影子旁边，好像还有，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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