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你这是怎么了？”多贵人本在走廊下跟宫女一起晒奶酪疙瘩，看到费安扬走走停停地回来，一声不吭，跟他前几日穿廊绕栋的情状大相径庭。

宫中虽然有不少嫔妃都是蒙古八旗和察哈尔旗盟选送来的闺秀，多贵人和费安扬的家乡却深陷西北，因此吃食口味跟宫中所供给的也略有不同。奶酪疙瘩是母族人民离不了口的零嘴，多贵人便想着，趁着费安扬在的时候，自己亲手多做一点，让费安扬在京城里也能吃上一口家乡味。

“阿姐。”费安扬上前要拉多贵人的衣袖，惹得旁边的宫女忍不住抬了抬头。这小王爷还当自己是个孩子，茫然不知在他人眼中，他已经是一位身型颀长，容貌端方的青年了。

多贵人感受到了身边的眼风，大胆而直接地跟那宫女对视起来，转瞬间逼得对方低下了头。

到底是在草原已经成婚过的妇人，此次入宫已是再嫁之身，她本就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又何惧一位小宫女的目光？

索性挽住了胞弟的臂膀，姐弟二人坐到廊下。

多贵人受到乾隆和老佛爷的准许，虽然居住宫中，也可以保持原来风貌，不需要换穿旗装。没有大簪将头发绑在头顶作一把头、二把头，多贵人乌云般的头发装裹成圆髻，累在脑后；两侧水晶簪子斜插着，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阿姐，我今日在皇上面前承诺，七天后要同五阿哥和额附一道出征西南，击退缅甸。”费安扬吐露出心声，这几个字像是黎明的号角，点亮了多贵人的双眸。

准噶尔多战事，父亲才决意归顺大清，不与敌方缠斗，以保族人全体平安。

如今费安扬作为大清的子民，实在没有推辞的理由。兴办汉学是为了促进融合和交流，那保卫边境就是融合和交流之花盛开的土壤。

失去了这层基本，哪里还有大清，还有纵横千古的文化可谈!

"果真如此！"多贵人拿手拂过费安扬的面庞，感受到他微微露出的胡茬，不禁叹时光匆匆：“皇上先前偶尔透露过几句，我这才敢给爹传信，准你来京城探望。费安扬，你是厄鲁特的好儿郎，是代表我们部落的希望。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能错过。若有什么心愿，等大清得胜还朝，皇上是没有不依的，你尽管去，不要有什么牵挂才是。”

费安扬鼻翼一动：“阿姐怎么知道我有心事？”他回想昨夜回偏殿时，走的是最简短的路，夜深并无旁人。

“从杭州回来以后，那天晚上的宫宴，你虽然坐在我身边的次席上，脖子就梗得不行，眼睛从来没离开过主席桌上。那桌上是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都是已经成婚了的；难不成你是看上了晴格格？姐姐可是听说，她跟还珠格格的亲兄长差点就被皇上指婚过。”多贵人将手落在费安扬的左肩上，掸了掸来时路边沾上的芙蓉花瓣：“还不跟阿姐说吗？别糊里糊涂地，把自己耽搁了。”

费安扬站起身来，背过手去：“阿弟对晴格格，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阿姐，晴格格到底长我几岁，回京城我一路看来，是及其沉稳坚韧的性格。他们口中的箫剑箫大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晴格格真是十分般配。我若是趁着箫大侠不在，对她动了什么歪脑筋，那可就太龌龊了；别说是旁人，那还珠格格，第一个不会轻易饶了我啊。”

多贵人跟到费安扬身边，端详他的神情：“除了她，那席上可就只剩下浙江来的那个陈知画了……难道？”多贵人知道自己的弟弟热爱汉学，却没想到他会喜欢到想要迎娶汉人的地步。以这姐弟二人在厄鲁特部的身份，最理想的联姻，到底还是在八旗之中。

“阿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听她说话，就有说不出的熟悉。这一路上，我一直在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可她对我淡淡的，我也不好直接问。阿姐，你能不能出面帮我向皇上请旨，请他为我跟知画赐婚啊？”费安扬抱住多贵人的手肘，央告不住。

自己亲弟弟的婚事，她做姐姐的在京城毕竟是唯一的亲人，哪有不操心的道理？只是多贵人自己知道，进宫不过一年有余，虽然乾隆时常造访，但身上毕竟没有消息，现在也没什么理由去突然讨这个恩典。

“阿弟，你若真对知画姑娘如此钟情，便只有在云南战场上取得战绩，帮五阿哥和额驸好好地赢了这场仗。”多贵人推下费安扬的手，扶着他站定：“还有剩下的几天，你多跟其他将军们了解云南的军情近况。记着，你是副将，不是总领，要做好辅助之责，不可喧宾夺主。这样的话，等回到京城，你不仅有自己立下的军功，连五阿哥和额驸，都会为你请旨的！”

费安扬心领神会，剩下来的日子里，果然撂开了那些诗词画卷，专心地研究起西南的布防；而慈宁宫内，不声不响地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一切，竟是这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而起。

陈画被桂嬷嬷带到慈宁宫里，向老佛爷展示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行走坐卧，都被老佛爷看在眼里，微笑满面：“不错，不错，知画啊，你这样看起来，跟我们满人的格格，是不相上下啊。你来，我有体己话儿，要好好问问你。”

桂嬷嬷侍奉老佛爷多年，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使眼色，带着左右宫女太监，一起退下。

“知画呀，你从海宁到杭州，再到京城，想不想家呀？”老佛爷慈眉善目，眼看将锦帕覆盖在知画的手上，轻轻地抚摸。劈开的指甲已经脱落，手上的青紫也慢慢消除，知画已经解开了绷带，可以如常地沾水和行动了。

“回老佛爷，知画想家，但是知画也想服侍老佛爷。”陈画乖巧地回答。那手上的触感，让她沉静，放松，好像心里的话被慢慢地被人拿鱼杆子，一点点钓了出来似的。

“那你这段时间，跟永琪说不说话呀？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一点喜欢他？”老佛爷将陈画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的手心温暖而沉重，陈画一点都不敢乱动。

“回老佛爷，知画一路上觉得，五阿哥和还珠格格的感情真的很好，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知画看着就很高兴。知画是个民女，并不想，也不敢搅和进去。”陈画按照陈邦直教导的法子，半真半假地回答。此时若是一味推辞，倒显得自己看不上五阿哥，会惹得老佛爷不高兴。陈画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因此只能这样委婉相告。

“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呀。”老佛爷从旁边不知何处，摸出来一只首饰匣子，从里面挑出一根细细的金簪，上面是一朵没开的芙蓉花苞，也不给陈画戴上，只在她眼前晃：“皇帝跟我，对你和你父亲对你的栽培，都看在眼里。那个小燕子，也是汉人平民，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尚且做得几年永琪的福晋；你是我看中的人，更是有这个资格。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帮忙看住永琪，不要让他被那个小燕子，把自己的未来都给耽误了？”

陈画听到“未来”二字，着实吓了一大跳。如今立储之事虽然没有在前朝明示，也已经到了就差一层窗户纸的地步。现在老佛爷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透露给自己，陈画感觉背后寒凉，弄不好可能有杀身之祸。

小燕子是一介平民，她陈画难道不是一介平民吗？小燕子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陈画即使知道，也被人买做自己的女儿充数，又比小燕子高到哪里去呢？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既然她们都沦落天涯，何必相互攻歼，落得两败俱伤呢？

陈画微微颤抖着手，挤出一个笑容：“回老佛爷，知画很想帮您的忙，但是知画觉得，五阿哥是真心爱慕还珠格格，知画如果轻易插足，一定会被厌恶的，到最后三败俱伤。老佛爷，知画惶恐，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呀。”

“哐！”老佛爷伸手，将整个首饰匣子都打到了地上。

空中，划过一串白色粉末的痕迹；一个细脖子圆肚子的白瓷小瓶，应声滚落在陈画的面前！

陈画一见，再嗅到鼻间的气味，吓得魂都飞了七分。

这瓶子，这粉末，不是她在海宁被塞进包袱里的罂粟粉，还是什么！

“知画，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还有你做的糕点，到底怎么回事？”老佛爷冷了面孔，尖利的护甲直指陈画的面庞。

慌忙跪倒在地，陈画大气也不敢出。宽袍大袖的旗装下，是悄悄滑落的汗珠子，直凉透了她的背心。

“这两天我已经找人看过了，你带进宫的这些脏东西，随时可以送往刑部查办，让你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尤其是你，凌迟处死都是轻的——”老佛爷话音一转，又变得和煦温暖起来，更加让陈画感到不寒而栗：“不过，如果你能答应，在永琪出征之前，跟他大婚，那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不过，你必须在三年之内，给他生出头一位长子。否则……”老佛爷从脚踏上走下来，拿金簪在陈画脸上轻轻划过：“你这张脸，你这条命，可就都没有了！”

陈画猛地抬头，眼前芙蓉花苞中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似血一般红得惹眼。她的面皮被金簪顶出一个小小的凹槽，划过两行泪痕：“老佛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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