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最终还是没敢消除阿加雷斯的记忆。

和[观察者]扯上关系后，与其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多担忧下自己的处境比较好。

而阿加雷斯只是迟钝不是蠢，几个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更是将某种可能性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魅魔的神色从震惊到惶恐再到复杂，最终，长叹一口气：“可以了，其他多的别告诉我了……看来他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以描述的存在。”

这个前缀很长，似乎能借此窥见他对那个男人的复杂情感。

谢涯咳了一声：“既然他曾经是你的老师，想必也不必太过忧心。”应该不至于对自己养大的孩子下手……然而上次他好像也是这么想的呢。

弥赛亚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让他感到胸口闷闷，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头，“你有什么联系方式吗？”

之前在餐厅中，面对阿加雷斯套近乎的试探，他们无动于衷。而现在倒是反过来。阿加雷斯犹豫了下，似乎在权衡什么：“……你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他从兜里掏出那枚魅魔联盟的纹章，正是之前在餐厅谢涯拒绝的那枚。

“呃。好吧，说实话，这个魅魔联盟目前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说其实没有联盟这个概念啦。魅魔之间互相猜忌的情况很是严重，因为你知道的，咱们这种族多少有点敏感，还总是容易被些情情爱爱的困扰。我又没有什么组织力……我是个商人啊！”

他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所以，如果遇到需要的人，我就会留下这个。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召唤我——类似于某种地狱召唤术的媒介。”

乔伊斯意识到什么：“你是地狱恶魔？”

只有出生于地狱的恶魔，在地狱留下了标点，才能够使用地狱召唤术。就好像大灾变前的遥远岁月，心术不正之人从地狱召唤邪恶的存在实现愿望，于是地上生灵涂炭。现在倒是反了过来。

阿加雷斯点了点头：“我出生在地狱，是老师将我带到地面上来的……”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不仅是他。

谢涯和乔伊斯面面相觑。谢涯试探道：“不是说地狱远离星空么……”

系统球也沉默了。

——这个地球还有一片净土吗？

谢涯心情有些沉重，但想到还有解决的方法，便驱散自己心中的绝望感。“阿加雷斯，”人类叹口气，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道，“如果你遇到来自他的威胁，可以念我的名字——”

“停停停！”然而阿加雷斯却猛地捂住耳朵，猛地往后退几步：“别告诉我！”

“上一个人情还没还清呢！”他固执地道。

“……这很重要。”

“但是他也许会对我留情，对你则不会。”魅魔坚定地说，苦笑了一下：“我可再也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别的什么人陷入危险了……”

于是谢涯便没再强求。

被这件事一打岔，众人也没了继续在交易里讨价还价的兴致。水晶龙鳞片被谢涯用板砖换下，附加阿加雷斯的一次人情；而圣骸则以一亿信用点的价格售出。魅魔查看完账户确认无误后，将终端关闭，重新穿上他隔绝气息的破布袍和帽子面具，正要离开会客室时，半路杀回：“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乔伊斯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

然而阿加雷斯看都没看他：“K3777啊！K3777到底是谁发明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两个炼金术士不是要创造机械生命吗，怎么提都没提起他——”

谢涯也愣了一下。

他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确，在埃曼达最后一次在逮捕令中提到K3777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了般的，跳过了有关话题……

反常的迹象自然有其背后的原因。

谢涯看向系统球，对方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片雪花，似乎cpu宕机。最后，它自暴自弃地喊了一句：“哎呀，这个就和K3本身的特质有关了……”

“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看吧。”

它的声音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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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3777在发呆。

他在思考关于“过往”的话题。

“过往”是个特别的词语，人类总是牢记它，甚至还要以此追寻到自身存在的意义。但是K3777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过于漫长的时间使他忘记了太多事物，于是记忆被抛下，无论是他对世界，还是世界对他。

如果我要追寻过往的话，老是这样忘记是不行的吧？

让他只好一路丢，一路捡，陷入死循环。

他遗忘了很多事情，又要强迫自己想起，即使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还是反复寻求某种程序意义上的本能。但是他其实知道自己并没有所谓的核心指令，也不存在目标目的，一切让他CPU过载运行的计算和思考，都来源于他给自己下达的命令——或者说，一个选择——

找回自己的“过往”，记起世界，也被世界记起。

是的。

K3777正被世界遗忘着。

大灾变之前的遗物坐在大街上，表情茫然呆板。人来人往，对他熟视无睹，或者说……他们看不到他。前几天才将他解雇的餐厅老板从他身侧匆匆路过，提醒他远离奇怪的人的姐姐一边笑着一边和朋友煲着电话粥。而金发碧眼的男孩坐在熙攘的人群边上，呆呆地看着他们一次次路过，手中拿着一本不断更新迭代的《纳西尔指南》，通过安装在眼球上的视觉接收器，录入内存……循环往复，直至五百年后的今天。

宛如早已死在古代的幽灵。

——他们遗忘了他。

也许是某种程序的运作，或是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权柄。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内，K3777所有在记忆中存在的痕迹都被抹除，宛如机器人的程序运算又回到起点。

谢涯站在路的对面，心情复杂。

他们隔着人潮汹涌的街道对望，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一整个时间。

其实不应该的——明明我们都是古代的遗物，本该互相依偎，互相取暖，互相回忆星空的动人璀璨，诉说对旧时代的感怀思念，然后让那些美好重新回到如今的世间。

然而互相忘记。

然而沉默无言。

是宿命吗？还是说——

“抓到你了！！”

一个声音猛地响起，谢涯回过神，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扑向了马路对面的K3777。机器人被这一扑吓得宕机，呆呆地瘫在地上毫无反应，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摘下了面具的矮人。尖耳，褐发齐肩，绿眼睛，与行为不符的精致容貌，看起来比男孩模样的K3777也大不了多少。

摘下了面具的“矮个子”神色激动，白嫩的脸颊上飞起诡异的红晕：“居然能让我都差点忘记——太厉害了！我绝对要好好研究一下！”

说完，就开始扒K3777的衣服——

K3777：……？

谢涯：？？？

作者有话要说：K3777：有变态，我没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