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世实在长得太快，一天过完就要把他的全套家当都要重新换一番，五天时间已经长得如同人间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了。

没办法，丛徒只能在每天繁忙之余，外出殿外自己砍树给竭世做床，就连九重天外的君父都知道他比以往更爱出门逛街了。

竭世每天都在捣乱，别人吃饭他睡觉，别人睡觉他又饿了，就像现在丛徒给他做床，竭世非要跟上，他法术学的稀松平常，连一颗树苗都劈不倒，后面竭世困了，往大树上一睡，于是丛徒不仅要扛着木材回去，还要扛一个器灵崽子。

但是丛徒还觉得很高兴，他这一生岁月无比漫长、无比孤独，除了黑暗，伴随他时间最长的是痛苦，竭世曾偶尔提起一句，这是哪，但是丛徒不敢说，这黑压压的、总许久不见光日的地方，君父赐名——阴间，恰如其名，这里的一切都腐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不喜欢，他更喜欢和竭世待一起，即使对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梦中。

可是今天，竭世睡得并不踏实，他神识刚一入梦，便被族长唤醒了，族长办事效率太慢了，那天竭世获得了名字后只给自己父母给了个口信，还没正式见过面呢。

此次他想着也没什么事，便与族里通了神识，还没开口，便被冲过来的父母紧紧抱住了。

“孩子，你受苦了。你瞧瞧这shou......”李二蛋母亲“瘦”字还没开口，便摸到了竭世的圆溜溜的脸颊，瘦字实在不那么符合。

王二牛也心疼自家孩子，以为竭世只是脸圆了一些，在那边指不定怎么被虐待呢，“儿啊，你真受罪啊，瞧瞧这肚子......”

王二牛也沉默了，他儿子一点也不像族长说得那样生活得水生火热啊。

竭世很纳闷，父母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族里新的风尚吗？

族长瞧着生活得很滋润的竭世，也一头雾水。

“孩子，你可知你的有缘人是谁？”

竭世打了个响指，又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跟族里通神识很费心神的，“哦，他叫丛徒，人很好，今儿还给我做了个床......”

“那你可知他的身份？”族长继续皱着脸，竭世也皱起了眉，瞧着一脸如临大敌的父母，“你们这是干嘛，咋的他是食灵族？”

食灵族——器灵们排名榜首的天敌。

族长一脸深奥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他是阎王啊，冥界之王。”

竭世更迷惑了，他没听过什么冥界之王、阎王的，“那他是阎王，怎么了，会吃了我吗？还是会杀了我。”竭世不管丛徒是谁，不过感觉他那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的冷淡性子，好像不太像会杀了自己的人。

毕竟自己渐渐长大了，也能看出来丛徒是真的喜欢给他做饭碗和其他适合他身量的东西，把自己好像养成了“家畜”，嘶，竭世脱口而出这个词时突然觉得有些怪，好像不太能匹配他高雅的身份，不过也不能太过对他高要求，他脑海中那些粗陋、漏洞百出的词语都是从丛徒案桌上的“书”里学来的。

但是他看书又容易犯困，总是看串行，比如“李二，年芳十八，猝于家猪十五头，然生前□□鸡肉，遂准许踏入畜生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读了个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在眼皮即将合拢时问了一旁认真办公的丛徒一句，“为何这人爱吃鸡肉，就要步入畜生道啊？”

丛徒：？？？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拿过竭世手中的案卷，原是因为这个叫李二的人，生前作恶多端，不仅抢了村民的家畜和财宝，还屠杀数人，罪行罄竹难书，因此丛徒予以轮回畜生道。

他反应过来后，失笑着摸了摸已经睡着的竭世毛茸茸的头顶。

不过这些竭世当然不知道，就如同他现在不知道为何所有人都让他赶紧离开丛徒一样。

“可是他是我的有缘人，我就答应过几天帮他一个忙，然后马上我就要自由了。”这是器灵一族刻在骨子里的传统啊。

“就算他让你干的事情会让你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吗？”族长厉声质问，他们器灵一族，真的承受不起任何孩子的夭折了，这传统不遵守也罢了，竭世这孩子那么天真活泼，若是让那些魔头害了，他这个族长恐怕余生都将不得安宁。

“他不会的，他人很好啊，他还给我......”竭世话还未说完。

族长又告诉他一个重磅消息。

“那位阎王是如今九重天上的君父亲自点出来的，你知道他是如何诞生的吗？”

自混沌初开，天地急需秩序，君父下达了一系列让天地神灵遵守的条例，但是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人间喜打仗，总是有无数冤魂和身首异处的魂魄游离于世间，君父觉得碍眼，便将这些魂灵收集起来进行炼化，无数人的悲鸣、哭喊、血腥糅合在一起，他收集的魂灵越来越多，炼化炉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那嘶鸣声响彻两界，彼时还没有阴间，君父觉得没意思，他将那些横死的、无法瞑目的魂灵更多地夹注其中，他夜夜伴着那哭喊声入睡，反倒美梦香甜。

“为了能炼制出一个帮他管理这些魂灵之人，他那个炼化炉足足倾注了十几万条生命，你知道那些魂灵是哪儿来的吗？”族长拍了拍已经怔住的竭世，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君父，他默许人间战争，若是阳间的人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一阵子不想打了，他会亲自下届引起战争，那些魂灵就是那么来的。”

竭世怔然，喃喃道，“没人管他吗，他这样做。”

“君父诶你听听这称呼，自然无人敢管，他手下有很多神但是无一人敢出言劝阻，于是不久，君父的炼化炉终于要开了。”

“你知道那里面走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吗？”

对“东西”这一词，竭世狠狠皱了下眉头，“是......丛徒吗？”

他猛地有些悲伤。

果不其然，族长掷地有声地说了句，“是。”

“你快些跟我们走吧，进山，离他们远些，我们器灵一族本就式弱......”

“等等，族长爷爷，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想看看他究竟想让我干什么可以吗，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的......”饶是竭世听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也没了什么底气。

但是他想起总是垂眼坐在微暗烛火下的丛徒，有时他会撞见浑身散发浓烈血腥味、额角也全是汗珠的丛徒，想必那时候便是他体内的凶灵在折磨他吧，那时候丛徒会隔着厚重的门对他说，让他去隔壁睡吧，那边有他做的备用的床，声音都是努力压制后的温柔。

“可是......他好可怜啊。”竭世红了眼眶。

被人造出来并不是他的错啊，他也有在努力压制。

“小竭世，他总有一天会变成怪物，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怪物，若是在你帮他忙的时候，他提出要吃了你的命令，你怎么办，你还是会答应吗？”父母亲也开始开口劝他了。

器灵对于有食灵特质的怪物都有很大的用处，父母的意思是丛徒早就是在利用他，就等器灵成熟那一天了，功效巨大。

“我......你们等我想想。”竭世说完这句话不等他们回应便抽了神识。

他这一觉睡得够久，睡前是黄昏，睡后还是黄昏，他坐在柔软的床边，手麻脚麻地突然反应过来，这好像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量，又去丛徒专门给他磨出来的全身镜旁照了照，自己果然已经长成了人间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了，明天他就长大了，所以丛徒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等他长大然后吃了他。

竭世木然地里里外外都转遍了，没瞧见丛徒的影子，甚至灶台上都没有为他准备的饭菜。

“丛徒去哪了？”竭世心想，他脚步一转，去到了丛徒常待的的地方，也是他出世的那个案桌，果然他在那里看到了一张字条——一张被烧毁了一半的字条。

字条上写——“上来一趟，把你的.......”

后面看不清了，上去？去哪？上九重天吗？

自打竭世出生这八天时间，丛徒从未上过九重天，甚至有时候九重天上的神使下来他都是爱答不理的，那他去干嘛？

没找到人，也没看到丛徒即将回来的痕迹，竭世只得静静待着，躺在丛徒今儿刚给他做好的床上，刚好合适。

丛徒一天给他换一套生活用品，好像除了公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做手艺人了，竭世猛然从床上弹跳起来，他将丛徒案桌上的被烧了一半的纸条抛到一旁，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想看看丛徒一天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他随手捡了一本，这本很奇怪，像是随手记的本子之类的东西，因为不像别的书页封上都写了时间和别的东西，这个书封上什么都没写。

竭世没从第一页开始看，只是从书的随便一页翻开，只一瞥，神魂剧颤。

上书：“器灵一族，现隐居陂南山一脉，最近一代仅有三人出世，夭一人，功效：大肆提升功力、延命主轮回。”

这一行字是手写的——竭世能看出来，这的确是丛徒的字迹。

他很生气，丛徒为何写了这些字，难道真如族长所说。他正要将书扔出去时，门口恍然出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