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简令 > 第135章 崔晓7

第135章 崔晓7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他单薄圆钝的声音被十数人一波接一波的音浪盖过,宛如潮汐卷去沙滩痕迹,潮水湿润沙粒、自沙子缝隙当中向下渗透,无声无息。

崔晓张着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忽而感到一阵无力。他闭了闭眼,心知光说已是无用,手指搭上腰间剑柄,思量着此刻拔剑而出是否算个优选:亮出兵器似乎对平息愤怒没有帮助,但却能够使人们惧怕,在惧怕之下,他们或许会安静下来,这样就可以将事情掰扯清楚。

——又或许只会激起更大的愤怒浪潮,而这次崔晓也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崔晓有些举棋不定,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拔剑,但也并非毫无动作。他提了口气,来不及细说,伸手将丁美德手里的橄榄石一把拿过,精细控制力度,寻了颗石子当作靶子,将其一把摔在村长脚前。

村长下意识低头一看,忽而惊恐万分,当即欲向后退,然而被层层人群挤得不住向前,得亏有铁衣门门人拦住,才未一下子跌到地上。他慌忙大喊:“别推了,别推了!!卡拉,是红发魔鬼的卡拉!!”

他在人群当中,离得近的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于是这个词汇便以村长为基点,如涟漪般向外扩散。

“什么,卡拉?!”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镇里!”

人群终于向后四散,退潮一般,围着的圈仍没有散,远远聚做一堆,与铁衣门的人拉开了距离,声音小了不少。崔晓晃晃脑袋,再去看那块橄榄石,发现它已碎作大小几块,粉末被微风吹起,竟是个易碎的。

橄榄石似乎不应当如此易碎?崔晓瞥过一眼。镇民作如此反应是在预料当中,既然他们打死不自河中取水,这河里当然会有些蹊跷。宋婆将尸体挂在桥下是果非因,丁美德下水将这碧绿的石头捞上,便给出了崔晓一个可能性。他如此一试——果然。

但镇民的反应如此之大,倒令他有些许意想不到。

一旁的蒲悠忽而冷笑:“鸹国同黠戛斯一般以黑发为不详,红发在这些人眼中又象征魔鬼,当真有趣。”

有趣吗?

崔晓道:“蒲悠姐姐,你且先……”

“且先?”蒲悠打断了他的话,“且先一避吗?躲哪去?不。你知道,如果我乐意,杀死他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不该逃走,他们合该怕我。”

崔晓哑然,他的确想让蒲悠暂且退避,好将事情暂先平息——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继而被传染愤怒,镇民们围作的圆圈已愈发厚重。

“况且,若回顾以往,他们该庆幸我记着故友之言,没有当即向他们下手。”蒲悠说道。

话音刚落,崔晓忽而转身回头,只见是秉烛书生与仍披着斗篷的颉莱刻一同自铁衣门门人之间挤了过来。

秉烛书生的目的还尚且不明,崔晓一直多有注意。因而,二人一动,他便很快发觉。

此刻时间刚至午时,又是冬日,人多闲着,街上人已愈多,事情口口相传,不知已歪曲成了什么样子。

要说让事情平息下来,最有效的做法自然是带着蒲悠先走,虽然有些息事宁人的意味,但没了攻击的目标,这帮人最多过个两三天便会安分下来。蒲悠显而易见地并不想因此退走,而事实上她确实不必:蒲悠武功很好,也不在乎镇民,若非铁衣门众人拦挡在外,若镇民当真凑到她跟前来,以她现在表现出的脾性,怕是早已挥舞起手斧。

颉莱刻可能是因见同族之人而兴奋上前,秉烛又是为何前来?

等等,崔晓一怔,蒲悠与颉莱刻不知是否相识?若他们同族……他兀自猛地摇头,暗叹自己也险些踏入误区,抬头光明正大地开口问道:“前辈,你们在旁看这么久,有什么能够巧妙解决现状的方法吗?”

秉烛一手收于背后,一手搭于颉莱刻左肩,闻言道:“不,我向来不在意这些,倒是你,为何想拦下蒲悠,不让她杀死他们了事?”说着一笑,双目描摹崔晓面容,又说,“你为何总是对我保持警惕?全写面上了。看来你虽没学到桓温佘的满腹黑水,却耳濡目染了他的多疑。”

崔晓不语,一旁的颉莱刻却忽道:“桓温佘?你就是崔晓?”

粗略回想,到目前为止,崔晓的确还没与他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但颉莱刻的反应着实太大。

崔晓闻言看向他,便见其单手一掀兜帽,一双被阳光照得闪亮的浅色眼珠直直盯来,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满面讶然,将崔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无论如何,他摘下兜帽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四周人声再度鼎沸,崔晓嘶了一声,道:“这下我们不得不先撤了吧?这样……我们先出镇子,将或许会追上的人甩开,随后再回无人的镇东侧……丁兄?丁厚叔叔在那边吧?”

自镇民骂开后,丁美德便一直怔在原地,此刻被崔晓上手轻拍两下,方才如梦初醒。他忙道:“啊……对!叔父是在镇东侧没错……”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与他们好好解释一番?”一旁,秉烛书生饶有兴趣地问。

“……我还没有高傲到觉得自己能够化解别人的仇恨,前辈。”崔晓低声道。

“嗯。”秉烛书生应了一声,忽而笑道,“我看我们倒也不必退走。”

说罢,他也不顾崔晓满脸茫然、满腹疑惑,兀自回身向人群走去。只见秉烛单手拨开正挡于面前的铁衣门弟子,俯身于村长耳边轻声耳语两句。村长后退两步,惊讶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被从愤怒当中抽离出来一般,眼中闪过了一丝惧色,向身后不明所以的早食店老板说了些什么。不大一会人群便自内向外逐渐安静下来,继而逐渐散开了。

“前辈?你……你怎么做到的?”崔晓讶异又担心。

他的耳力很好,将秉烛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正因此,更感奇怪。方才,秉烛是向村长轻声言道:让开。这样简单的两字不过以一种因极轻而显得稍有特殊的声音说出,没有威胁、恐吓,为何会招来村长的惧怕?

村长的言语也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崔晓耳中,他则是向身后的早食店老板回头说:“是……是他,恩人回来了,快让大家散开……”

恩人?

村长与早食店老板看模样是差不多年纪,而秉烛书生看起来极年轻,约莫与李惟清一般大。但崔晓想到此处,忽而一怔:先前丁厚说起白门之事……是说在多少年前?十四年前?秉烛书生那时又多大?

人群已然散去,蒲悠环抱双臂,并不领情,看起来有几分嗤之以鼻,说道:“这场闹剧还有得看,你们且等着吧……尤其是你,崔晓。”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找到我,并试图说服我帮忙把你们赶出镇子?”崔晓一点便透,但还是说道,“不会的,村长与老板本质上都是好人,方才只是因为人群……他们,他们可能只是被一个漩涡裹挟了。”

蒲悠摇头:“虽然你什么都明白却还愿意相信他人很好,但就此而论——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漩涡,它不会消失,且无处不在。若你不想信,我们在此暂别,你与你这位丁兄同路,看会不会有人找上门便是。”

虽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崔晓照做了。

让铁衣门门人先行回去后,他与丁美德磨蹭了一会,在路中间与秉烛三人暂而分别,走了不同方向。镇东侧房屋老旧,道路未有丝毫修缮,也几乎无人清扫薄雪,若非小心提气而行,便是一步一个脚印。现下自无如此做的理由,而丁美德面色凝重,脚下步子犹豫,印痕更深,拖沓,令崔晓稍一侧目,忍不住问:“丁兄,怎么了?”

“你不会没有发觉,的确有人跟了上来。”丁美德道。

有两三脚步,听得清楚,崔晓的确早已发现。

“这……这是不是说明就如方才的女子所言,他们是要来做些什么的?你……你怎么叫她的来着?”丁美德声音紧张,不待发问便自己继续讲道。

“蒲悠。”崔晓道,“我不知道,我们只能等他们当真过来才能知道——啊,前面的是不是丁厚叔?”

丁厚在一扇打开的屋门前,正向里面搬着东西,是些被褥物什。崔晓本想加快脚步,然而丁美德又问:“我在想……如果他们真如蒲悠姑娘所说,应该怎么办?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地前去质问,或许本不该有这样一遭事……”

“你问与不问,事情该是什么样子、人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呀。”崔晓认真答道,“如果他们本性当真不坏,可能是来道歉也犹未可知。而倘若他们没这么好,又或怕极、怒极了……嗯,镇子上还有个衙署,也不至于跟我们动武,不必担心一不小心将他们伤了。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地盘,大不了退却就是。”

“你说得对。”闻言,丁美德终于一哂,面色松快了些。

丁厚也已然注意到了他们,将东西都递给屋内弟子,自己站在门口,向他们招了招手,也首先低声问道:“为什么有人在不远处跟着你们?”

由丁美德将事情一一与丁厚说明,这位性情一向直爽的汉子不由得也顿觉无奈,摇了摇头。此事不好管,他们常年在江湖中走动,自知无论何处都有好人坏人,决计不该一概而论。然而他人偏见如何牢固,他们一介外人如何能有资格插手改变?

丁厚虽耿直,却并非不明事理,略略一想,便道:“……行,反正我们便就且先等等看看,反正这简令我们铁衣门也并非非找不可,先把这里的事情里里外外搞个清楚,我们再考虑如何去做。”

此言顾及的自然是两个小辈,铁衣门带出来的人年纪都不算小,大多沉稳,他却心道自己的侄儿与崔晓二人少年心性,说不准会想管个到底。这倒也未尝不可,毕竟是驻有官家的寻常镇子,事情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三人轻声将事情如此讨论一番,方才进了屋中,与铁衣门诸人将屋内收拾一番,坐下一起吃了顿饭,端的是一番祥和热闹。

将饭吃到一半,一直在不远处持续观望的人终于上前敲了门,便是村长与老板二人。

村长似是更为平静,老板则焦躁些。果不其然,二人一进屋内,先是向崔晓与丁美德二人为方才之事一再表示歉意,如此开了个话头,丁美德再将事情向下问去,村长便摇头道:“各位有所不知啊。我们二人都是在这儿土生土长长大的……直到近三十年前……直到二十七年前,这里都还只是一个村子。”

他将这些事情粗略一说,与崔晓起先与丁美德说过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有一点不同:村长虽未指名道姓,但却笃定地说,在二十七年前出资扩建镇子却又不见的人,便是他今日见到的秉烛书生。而他之所以如此笃定,则是因为对方的相貌没有一点变化,说话的声音、语气,他印象非常深刻。

二十七年的时间并不短,诸人都有些将信将疑。接着,村长又说:“而那个鸹国人……实不相瞒,其实很久以前,我们村落的不远处还有一个村子,那一整个村子里……都是湍族人,他们有的红发,有的黑发,我们村子在下游,他们则在上游。”

湍族人?这么久之前……唔,为什么他们会在唐境内?崔晓想着。

“你们相处得很糟糕?”丁美德问道。

“不,实际上在官兵前来围剿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上游还有这样一个村子。”村长的表情难掩厌恶,“而在这之后……我虽然当时年纪不大,却记得很清楚。很快,河水就被污染了,河底沉积了一些绿色的石头,被他们称作‘卡拉’。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小孩子喜欢下河玩水,都乐意捞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拿回家玩。但是很快……村子里就弥漫起了一场怪病,就如同先前路过此地的商队一般,先是性情变得焦躁、易怒,然后力气增大,最后却闭目不起……

“又往后,当时的刺史亲自下来查看一番,便说是水的问题,与湍族有关,又在村里凿了两口井,这才将事情解决。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仰慕当时的张儒刺史,这才一再考学。”

村长将话都说完,崔晓本来下意识便是将要全盘信了,却忽而一回想李惟清几月前在张宏韧宅中说过的话,便将村长说过的话仔细一想,即刻挑了些错漏处:“既然你们村子离得这么近都不知道还有个村落,为什么官兵就这么来了?还有这所谓‘卡拉’,看起来只是几块橄榄石,方才我也空手触了,却也没觉得有何异样。”

说到此处,丁美德却忽然沉吟了。

“他们来村子一趟,只告诉了我们‘卡拉’这个名字!鸹国人则定然是来偷抢什么的,不然他们来我们这里干吗?”老板则嚷道,“崔少侠,你是个好人,又有实力,帮帮我们吧,好不好?湍族是异国异族之人,与我大唐多有嫌隙,定然不安好心。而恩人……恩人他,在二十七年前走了一趟又回来了一趟,当时失魂落魄的,每日在村子里就是在扎纸人。说实话,我们都有点怕他,因为、因为……”

“因为他告诉过当时的村长,说别再建了,他给的钱不会收回,我们可以好几代吃喝不愁,拿去随便用,只是镇子别再建了。但我们……他很快又走了,我们没听。”村长补充道。

“他肯定是看上我们村儿这块地了!”老板笃定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崔晓抬起头,皱眉道,“临近上游有一个村子,你们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吧?如果你不告诉我真话,我该怎么帮你们?”

村长与老板二人面面相觑,最终由村长说道:“呃……呃,是的,但是官兵能够发现确切位置,是因为村里当时有个女孩在附近迷了路,被三个小孩带去了他们村子里。然后……当时便报了官,待女孩回来,不免盘问一番。我记得……后来她似乎是被带到洛阳去了?”

老板点点头,认同了村长的说法。

“这些所谓的‘卡拉’,却不可能是官府下来查看过后告诉你们的。”崔晓道,“若真如此,他们应该已经想办法将东西捞上,就如丁兄一般。恐怕官府压根不清楚河的事情吧?”

他咄咄逼人,逼得村长下意识后退一步,讷讷道:“啊……是……卡拉是,是湍族人东西却是准没错的。”

“为什么?因为它们是你们村子中的人亲手从另一个村子当中偷抢出来的吗?”

村长不说话了。

老板则在旁道:“哎呀,总问这些做甚!总之,他们是异国人,所以……我们才应该是站在一边的吧?”

没等崔晓再说话,村长却忽然自己摇了摇头,拽过老板,向崔晓几人一俯首,出门去了。

“村长似乎想明白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杜撰莫须有的事情来贬低他人,是个可耻的法子。然而……他们所说的、所讲的,永远都是谁‘觊觎我们的土地、窥视我们的财富’,又如何反击等等,但……但却只字不提对他人的豪夺,只将做的好事提出来,完全忽略错处,这、这是不行的呀。”崔晓喃喃,“为什么永远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

“这是集体的扭曲,永远掩盖坏的、宣扬好的。于是人人学之,人人如是,便愈发诡异。”丁厚在旁道,“你们可别学他们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