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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河中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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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佘没有回答李惟清的问题,他已转过身去,一只脚踏上下一节阶梯,连跨几步,继续上楼。实际在二人步上阶梯时,不远处的琉璃门忽而发出喀嚓几声,听起来令人顿起忧心,但二人均无过多反应,只是淡然地走在自己的路线之上。

李惟清只微微叹了口气,一边跟上,复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不提这个,总该与我将泉藏寺的事情说明。”

“你实际上已该将情况拼凑得差不太多,又何必多此一问?就像方才的问题,你本也已自有答案。”

李惟清问:“泉藏寺是何时建立的?”

“你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不死心。”桓温佘回答他的问题,“是贞元十六年。”

“我明白了,还是关于‘卡拉’。”

“嗯?”桓温佘略有意外,“你二兄也与你说过‘卡拉’?”

“太和九年末宦官掌权,其后二兄险些一蹶不振,但他最终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去年夏日他寻我与五兄于十六宅设宴之事我已说过,‘卡拉’是与暗阁之事一并说过,但只让我听去了一点而已,现在想来,当时五兄与二兄,他们便……”李惟清说着,微微垂头,心中想道:若我并没有躲,知晓得再多一点,是否事态最终能变得好些?便不必大动干戈、喊打喊杀,如果能帮得上忙,如果能够懂得更多、更强,甚至如果只是能够习武……

再抬头时,二人已缓步慢行至空旷的楼层之内,方才屋内还有五人之多,此刻他们却已不见踪影,只余暗淡而稳定的灯光微微摇晃。地面本有几片血渍,现下也被一并擦拭而去,李惟清放下的几卷白布与药瓶则被整齐摆放于角落。

“他们去了更上面?”

“是,干净的只有这一层,他们先行上去开路。要将这泉藏寺中的毒虫清理干净,还须得先进到山中的泉藏寺里。虽然山中的泉藏寺已被焚毁,但我们不得不先去确认这最中心处的状况,不必忧心,他们能做到。”桓温佘已靠着墙壁缓缓坐下,温声道。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着手处理?”李惟清学他坐下,问题未停。

“……”桓温佘沉默几息,看向窗外,“这个时代的通病是:讳疾忌医。”

读懂他人的言下之意一向是李惟清的强项,他稍稍一顿,道:“嗯,因为顾虑‘看医问药’的后果无法承担,由此‘讳疾忌医’,怕承担后果,所以隐瞒、躲避,对小毛病大刀阔斧、大问题畏手畏脚。是因此,才拖到了最后吗?”

“若非如此,想必泉藏寺的问题应当更好解些。不过若说顾虑后果……我也未能免俗,说到底也并不配谈论这些。”桓温佘呵地笑了一声,伸手指指李惟清衣襟,“比起这些事情,你难道不应该将怀中那本……晴梅亲手抄撰的书卷拿出来,看上一看吗?”

晴梅不喜欢提笔写字,抄撰什么更是少有,二人都无比清楚这点。李惟清依言将书卷取出,握在掌心,摊开到最中间的一页,指尖摩挲厚重页角,垂目去瞧亡师字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看字迹应是他近些年抄撰。嗯……怎么,你还不动手吗?”桓温佘道。

李惟清沉沉地叹了口气,忽而抬手,将正中这页向两侧一撕,显露出了其内夹层。

桓温佘又道:“我猜是张药方。”

“嗯。”李惟清拾起纸条翻看,“是关于你的,你的……药酒。”

“……我以为是关于泉藏寺的?”桓温佘一愣。

“也有,写在另一面。”李惟清把纸条翻转,将之递至桓温佘面前,晃了一晃。于是桓温佘定睛去瞧,念道:“与……嗯,泉藏寺之围,与伶人蛊同源,可以……什么作解?这字忒难认,我也不通医术毒术,不如你直接说与我听。”

随着桓温佘闭目,李惟清几乎想打趣他说:其实我也没能看明白这俩是什么字儿,所以才举纸来给你认。不过他仅仅兀自轻笑一声,正经道:“可以莲香作解。”

“莲香?”

“莲香。它常被用于刑讯逼供,毒性猛烈,但有相配解药。莲香其中应用有嘉草等物,于蛊虫也当有些作用。我想他指的是莲香的气味。”李惟清沉吟道,“但为何偏生是以莲香作解?空谷中能制蛊虫的方子很多……且我还未见过你口中所言‘祸及百姓’的祸,方才所见,想来应当并非全部?”

“唔,那我们可还得且等一会。”桓温佘仍闭着双目,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忽而提议,“不若你先将方子一配,他特意动笔写在纸上,总不该是逗我们玩的。”

闻言,李惟清从怀中取出些临行前带上的物什,无奈道:“你为何唯独如此相信晴梅?”

“当今医者治十差五已属中游水平,晴梅则百无一错,治十得十,未有不治。再者,他实在对泉藏寺恼恨非常,为何不信?”

“莲香此毒并非空谷独有,也在集贤院藏书当中,你可知道,桓叔?”李惟清尚余犹疑,“此书也不是药用典籍,因为稍显奇怪,被我记得清楚:它是被一本仅有十页余,其后空白的书卷所载录,只占几列字,这本书卷已有提名,名为……”

“落尘拾遗。”

李惟清手上一顿,一边在身前将器皿一一整齐摆好,一边等待桓温佘自己将话说完。

“这是……桓丰本该撰就的书。他任职集贤校理,这项使职不计其秩次,事务也直白简单些,缮写书卷装订成册……”桓温佘虽继续说了,隐约却像是已忘了李惟清并不认识桓丰此人,嘴里说着话,语气困乏,没什么精神,“但桓家的事你也知道一点,在二十年前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桓丰虽是我三弟,但他早在十七年前便也已死啦。这本书未写完,仍然装帧收录,是我的手笔。丙部书,子雕紫檀轴、紫带碧牙籖,像样得很。”

李惟清的确知道桓家的事情,也的确只知道一点:桓家于元和十五年,而他则于元和十三年出生,当时年岁实在太小。至于桓家的事情,他听得的多是闲言碎语,不是说桓温佘卖族求荣,便是讲说胡编的监安司龌龊,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此事与他父亲桓直有关。

可李惟清又不能张口便说“江哥跟我说过,此事跟你爹些有关系。”抑或“传闻说这是你为拿下监安司一手策划,是真是假?”云云,手上又已在调配药物,精神集中,跟桓温佘不必客套也懒得编谎,索性自己换回了先前有关莲香的话题。

“……除此外,这药是我在空谷学的第一样东西,晴梅曾应承过我,等我学会制莲香就同我讲他以往的江湖故事,因而当时我学得很认真。做这样东西并不费力,因此,你不如在这段时间,与我再讲讲‘卡拉’。”李惟清仿若漫不经心地将话题拢回这件事上,“晴梅左手齐腕而断,不便利,懒得写字。他从未试过义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他日夜久研药毒,义肢久用必当磨损皮肤,而他的血有剧毒,这是否是因为卡拉?最初他便丝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他会短命,即便……”

“你听说过楚汝士吗?”桓温佘睁开双眼,打断了李惟清的未尽之言,忽而一叹。

有时叹息过后便是沉默。

沉默几乎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但只有后茗颇感压力。她是这厅堂中年纪最小、最没搞明白事情原委,又最觉得莫名其妙的人。所以她反而最有权利开口,开口去问点问题,用以打破这一片沉寂。

后茗左瞧右看,从仍被捆着坐靠在角落的沐恺玛尔到裴从善,再到已进来有一段时间的潘东,最后看向了朗月清风楼紧闭的大门,绝望地想:好想逃。我本来只是逃了堂算学,转眼就变作了旷课一天整。

她盯着大门发呆,潘东在离所有人最远的地方窝着,沐恺玛尔嘴还被堵着,裴从善低着头沉思了一小会,抬眼环视厅堂一圈,忽道:“我们可以凑桌牌九。”

“啥?”后茗猛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位满面严肃、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个正经人的男人。

“……没人想玩,不如继续方才未尽的话。”裴从善道,“我在西北边关待了太久,自然听过一二传闻,只是你为何会忽然提起所谓‘楚汝士’?”

潘东则道:“你知道就好办。楚汝士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她们到今天约莫着也就能还剩个十来个,多被九刃教收留,我此次来寻,除了帮忙带句话,还要找个人。”

“谁?”裴从善发出了一个短促而不耐烦的音节。

“你,小姑娘,是叫后茗?”潘东缩了缩脖子,伸出手指点了点她,言道,“你自你母亲身上继承了些有用的东西,派我来此的人刚好需要它。”

“啥?什么东西?”后茗下意识往后一躲,比方才还要不敢置信。

什么意思?仍在角落半点没动的沐恺玛尔眯了眯双眼,思索起来:……他的意思是,后茗的母亲是一个楚汝士?楚汝士当初是在聋哑村众人之前,第二批被种蛊割舌而用以寻找卡拉之人,从没听说过蛊还能自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么潘东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接着,便见潘东迈了两小步,往前稍许,指了指后茗已然拿回的剑。

“我的剑?这可不是我母亲给……”

“剑……剑穗。”潘东小声道。

自他进这楼中至此约莫也得有两刻钟了,期间他无论是嘲笑抑或提问作答,声音都是一般的小至几乎无法听清。若非这是一屋子习武之人,他说话便全是给墙听了。因此,沐恺玛尔当然没法料到,这看似胆小如鼠的男人,竟然会忽而猛然上前两步,宛若惊弓之鸟一般迅疾,只一呼吸,便将要触及后茗。

她只来得及一瞥裴从善,见他竟依然毫无动作,心下焦急,不欲让潘东当真强迫性地将后茗的东西拿去,索性用怀中暗刃割了本应结结实实的束缚,身形一闪,转眼将潘东一脚踢回原位。沐恺玛尔上脚方觉不对,啧了一声:“你武功这么差还那么嚣张?”

后茗这时也已将剑穗握在左掌中,噔噔噔连退数步,右手一指正自墙上滑下的潘东:“你你你……”

“你的……你的剑穗当中,应藏有一只极小的子雕紫檀轴。”潘东索性坐在地上,捂着肚皮弯腰磕磕绊绊说话,呃了几声,“哎哟,抱歉……我没别的歹意,但完不成这事儿,我也不敢回去复命啊。”

“你你你你……你,你不能好好说嘛!”后茗负气一甩手,终于“你”出了个结果。如潘东所言,她的剑穗当中的确有一只子雕紫檀轴,极细小,其上花纹繁多,像是被自什么东西上取下。被阮蒙收为徒弟前,这是唯一一件她自己的东西,自是极其宝贝,于裴从善手里拿过自己的剑后,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它是否完好。

她撅着嘴巴,谢过了沐恺玛尔,又向潘东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又要用它干嘛!”

真还有人会在明知手里东西有人想要的情况下,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不清楚其物功用啊?潘东有些傻眼,一时之间自己也蒙了圈,被后茗带着跑偏了思路。他本来该是想办法拿到她手里的东西,仅此而已,然而后茗如此直白而快速地一问,一时间让潘东脑海当中冒出了五六个谎话,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这事儿也压根没必要费劲撒谎,索性说道:“我、我老大要拿它找一卷书……”

“很重要吗?”

“应该是非常重要。”

“之后你们会把它还给我吗?”

“当然还。”

“喔。”后茗说着,低头将剑穗中的子雕紫檀轴拆下,往潘东的方向一抛,“拿去,记得还我。你看,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待潘东手忙脚乱地将这紫檀轴接下,在旁侧坐的裴从善忽然开口:“那么接下来,该说说你的事情了。”

他是面向双臂环抱的沐恺玛尔说话。

沐恺玛尔不甘示弱:“方才潘东上前不见你有所动作,此刻却来质问我?”

裴从善向后茗低了低头,诚恳道:“抱歉。”

接着又抬起头,对沐恺玛尔说道:“若非如此,也很难试探你。你对后茗没有恶意却将她无端绑走,被抓也没怎么反抗,我当然要试你一试。”

沐恺玛尔一甩红发,侧过头去,不吱声了,决定以沉默对抗不知城府如何的裴从善。

“况且,你能躲得过搜身,藏下一把暗匕。”裴从善继续道。

“呵,聪明的奴隶都知道怎么在身上藏东西。”沐恺玛尔没能忍住发出冷笑的冲动。

“等会儿,你俩怎么回事?”后茗举起手来,横在他俩当中,“军爷,等等,你为什么要试探沐恺玛尔?难道她不是为了我师父的棍子而……”

厅堂当中又是一时静默,唯一不知真相的后茗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又问:“奴、奴隶又是怎么回事?呃,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

“没关系,反正就是这位裴将军做的好事,用屠城开了个‘好’头。”沐恺玛尔一眯双眼,“你看吗,我是个鸹国人,一头红发,所以在你们这里便似乎自然而然地低到了泥里去。即便我没在这里出生,但也是在这里长大,我家在鸹国都城,于是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可似乎就因为头发的颜色与你们不同,便变成了讨饭也不会有人施舍的地步,被抓去做个奴隶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谁管你什么年纪呢?反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小孩也说不准是个‘间谍’呢,是吧?”

她用嘲讽的口吻向后茗快速说完,又看向裴从善,意思相当明确:我都已将自己的事情说完了,你也该与她解释一番。

裴从善明白她的意图,但对于她为何对后茗如此上心不太理解,虽是如此,却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啊……她若是为了你师父的棍子而来,方才趁形势混乱,直接冲去冰室,抑或拿手中暗匕杀人皆可。但她没有,已然挑明自己并非为此而来。监……桓温佘特意嘱咐过我留活口,我本是照做,试探她却是因为你二人相处很好。捉人者与被捉者感情热络,谨慎些总归没错。”

“等等,什么?”后茗惊呼,“就因为这些吗?你们这帮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好像……慎重到几乎像个疑心病才是一般状态?”

“以及,抱歉。”待后茗将话说完,裴从善又微微低下头去。

沐恺玛尔看了看他:“有什么用?”

后茗本来还有腹诽没有全部倾吐,此刻一时慌忙闭了嘴,双手罩住口鼻,盘算起了该如何施展安慰行动。没她说话,昏暗的厅堂之中便再度陷入了沉寂,仅有的一支火烛照常摇晃火苗,丝毫不在意人世间的悲欢喜怒。

“……是啊。战争当中没有荣誉与崇高,无论再怎么粉饰太平,战争是由杀戮构成的。”裴从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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