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如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慢慢走着，一边感慨道：“那日在客栈见着过的，就凑在二楼栏杆旁，靠得近，看着也亲昵，我就猜关系肯定是不一般了，现在看来，我猜地也不假。果真就是一对儿的。我还真是一猜一个准儿。”

“你安静些吧。”谈容说，“少在背后议论他人。”

哼。

沈妙如不服气，“你是不喜欢我议论别人，还是害羞，不敢让我说着你？”她都还没明着说她呢，这么敏感做甚？

说实话，都不必在她面前装，她早都看出来了，眼下分明是，识沂钟情谈容，谈容钟情师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关系。

虽然其中一层关系，显然谈容本人并没有看清楚。

“反正这两个肯定是……”沈妙如双手往面前一摆，握拳凑在一块儿，大拇指在拳头上上下勾了几下，“道侣。”

否则该如何说明那样的亲密？

若非清清白白的道侣关系，那就是非清清白白的……另一种关系了。

“你怎么近来对他人感情之事这般上心？”谈容问，“那两个也好，我这边儿的也罢，如今对两个旁人也猜上了……是要做什么？往后做媒婆去？哪儿学来的这么些乱七八糟的？”

“这还用得着学？都是天赋异禀好吗？！”沈妙如看来一本正经，甚至还带些许自得，“再者，现在也就你一人不开窍了，你当尘修师兄和那小鬼也都给你似的什么都不明白呢？所以啊，别老练功练功练功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外头世界日月更迭今夕是何年……”

周遭鼎沸人声中，身后突兀地传来短促的，也极为清晰的笑声。

谈容身上刺儿瞬间全竖了起来，于人潮中“哗啦”一下转过身去，反应之快，差点没把还挽着她胳膊的沈妙如甩出去。

那叫一个猝不及防，拉扯得她嗷呜乱叫。

好不容易凭借自身努力站稳脚跟，不至于跌个狗吃屎。

若非此时身处满是来往行人之处——

面对来者的就不是她警惕的姿态与眼神，而应该是，鲸跃直指对面咽喉的剑尖。

但来者并非不善，于是谈容这态度也就那一刻的事儿。

他二人更是没有瞧见她那态度似的，神色平常。

“道友说笑了。我二人不过是师出同门罢了。既是师兄弟，又怎能做鸳鸯？”公子先开口道。

女子在一旁笑了，也没反驳。

正是方才在沈妙如口中成了一对儿的两个。

这下真是给两位正主抓了个正着，丢人啊。

沈妙如“腾”一下红了脸，难堪极了，“抱……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本是随口一说的事儿，她也没想到竟能被他们听去。

所以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啊。

这间隙，她抱希望看谈容一眼，指望她缓解下这尴尬境地。可一看她，怔在那处，神游九天之外去了似的失魂落魄，一时半会儿不见有什么动静。

怎么突然就魔怔了？

“怎么了？”沈妙如拿胳膊肘捅她腰间，小声问。

可这一声加上一下，也没能把她魂叫回来。

一下不成就两下。

她这下手上没留情，冲着她腰狠狠拧了一把——没大没小，简直要给谈容腰上拧掉下一块肉来！

她这腰上因为没多余赘肉是不好给抓住，可一旦给抓住了，受到的伤害可不低呢。

差那么点儿，这一声尖叫就要脱口而出了。所幸被强大的下意识的理智堵住，没在外人面前丢脸。

但就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把沈妙如看傻了，也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师弟年岁尚小，嘴上没把门，扰了二位清净，着实抱歉，往后定当严加管教，教诲她谨言慎行，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莫往心里去。”

公子不甚在意，摆手道：“无妨。年纪小，难免的，并非不可理解。何况我二人突然上前来，也并非不失礼，望道友海涵。”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女子轻笑道，“算是缘分？在下，茕莲教齐秋，这位，是师兄凰七。敢问二位名讳？”

“实在失礼。在下天同宗谈容，这是师弟沈妙如。”谈容代窘迫到都快彻底躲她身后去了的——以及若能做到在地上凿条缝儿出来的话，她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就钻进去的沈妙如，拱手道了歉。

齐秋粲然一笑，“道友多礼了。没这误会，怕还交不了朋友呢。望往后在台上见了面，道友能够手下留情。”

谈容听了这话忽生疑窦。她为何这样说？

“道友怕是记错了，我二人都不代宗门比试，与二位应是没什么在台上见面的机会。”

齐秋却只是笑笑，“这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我本也不在队列之中，可最后还不是要上去？世事多变幻，我总觉得，与道友的缘分未尽于此。”

这番话已经算是自来熟了。他们可没熟到能彼此寒暄这事儿的地步。谈容想。若非惦念着刚才的失礼，以及如今身上还挂着天同宗的排面，她都想直接转身走人。没功夫和这人猜谜语。

齐秋却说，“我看道友修为并非泛泛——怕是不让元婴，身手当是了得。说来，二位既是自天同宗来，鄙人不才，孤陋寡闻却也久仰仙尊大名……不知二位师从何人？”

巧了。谈容还就是她口中那个仙尊的徒弟。可却没只说几句搪塞过去，没有承认。对方话里话外的恭维来得不算多露骨，但确实蹊跷，让她不得不警惕。

且说着说着，她便逐渐压不住不耐，思绪又飘去了极远的地方，仿若被剥离开了这边的喧嚣，去了别处。既听不见外界声音，眼中也装不进旁人。

比刚才也不遑多让。

沈妙如摸不着头脑，短短一息工夫就连连扫她好几眼，几度想要开口，也都没能问出口。

眼下，不合时宜。

今夜是这也奇怪，那也奇怪。她想。但最为奇怪的，还当属对面这两个。

换做他人被这样对待，多半要觉得对面这人不知好歹，没有礼数，他二人竟像是丝毫不介意，不仅如此……

“既然二位也是乘兴而来，不如结伴一同逛逛如何？有些话，也可以边走边说。”

态度自然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碰到这没什么反应的态度，都不觉得难堪的么？沈妙如不由想。谈容这头可还是失魂落魄着呢。

但饶是热切如沈妙如也难免警觉——若非真正是热情好客的人，为何表现地这般亲切？另有所图？有何可图？

……非奸即盗。她默默在心中下了论断。都不算熟识，就要携手共逛夜市，她只觉得不自在。

“还是不……”沈妙如开口。心想在谈容指望不上的时候，自己可得支棱起来。

“不了。”

呃？

沈妙如愣了下。她都还没说出口呢，原以为又发呆去了的谈容反而先开口了。虽说跟她想说的也不差什么吧。

她心领神会，马上跟着解释了句，“我家师兄不喜与他人亲近，性子也冷，还是不扰二位赏良辰美景，当是各走各的好。”

这时候拉谈容出来做挡箭牌是得心应手。

虽然实际上，她也确实算不上脾气好。

谈容默默点了点头。倒不像是介意。

也罢，反正该说的也都说了。凰七眉尾微挑起来些，在即便灯火通明，也终究比不得白昼的此处，让人看不清楚，“既然二位为难，那便不强求。改日见，告辞。”

他微微一笑，笑意是温和柔善。若不见眼尾那点与烛火相得益彰，而更显妖异的红。

谈容看在眼中，却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

沈妙如就目送那二人走远，等看不见身影了才转过头来问，“可是身上不舒服？”

谈容脸色刷白，但在这满街暖黄红火中根本看不真切。这脸上映出来的，只有灯火的颜色，便是她面如白纸，也让人看不出异样来。

其实她此时状态已是差到了极致。

何况她本人也不愿让人看出来——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呼吸节奏却失控，微微颤抖着，像是于这炎炎夏日中提前坠入寒冬，坠落……寒潭之内，以至于，从骨子里打摆，整个人发颤。

她眸中神色惶惶也独她自己知晓。沈妙如距她这般近都没看出来。

她只知道她不对劲，仅此而已。

喧嚷闹市与烦嚣烟火成了最好的遮掩，攥紧拳头的手在袖中藏好了，谈容状似平常道，“无事。只是莫名一阵心悸。”下句话梗在口中，顿了下，才道，“已无碍了。”

“当真？”她并未马上相信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围着她打量了一圈。

应该不可能是她错觉……沈妙如想，那还会是什么？

“你说……”

“？”她疑惑着稍仰起头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