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岓？”

对面脸色苍白如纸，看来毫无生气，可话语中掺了点疑惑。

识沂气势汹汹而来，到看清对面是谁的时候也微变了脸色，看来确实是意外，以至于煞气都转换成了另一种情绪。

“是你。”他说。

所以这番是故人相见？

“孰秋？”识沂口中叫出来这么一个名字，却没有直接否认了对面叫“错”他的姓名。

“难得你竟还记得我——”孰秋笑道，“毕竟都上万年不见了啊。”

看来也不是多有交情的故人。

“你为何在此处？”

孰秋此人看来极白，是几近让人看不出半分人气的惨白。说句不中听的，光瞧那脸，只似是抱病多年，出气多进气少。

不过即便这样，他这张脸也是美地不似凡尘该有。

任谁见了，不得心生怜惜？

当然，前提是得先忽略他其实挺拔地与识沂不相上下的这一事实。

“你为何在此处，我便为何在此处。”

“少说这有的没的的鬼话？”识沂毫不留情戳破他谎言，“你这身子上可没半点遭受天谴的迹象……况且竟是凡人的身子承着仙人的修为……你究竟怎么下来的，为什么下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上头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会偏偏想下来？为了受苦下来？谁信？”

孰秋放声笑了几下，却因笑得太过，让人怀疑这美人是否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但实际他强壮得很。

“原来你也明白自己是受苦来了？”他脸上没一点被戳穿的羞窘，“那你不也下来了吗？彼此都是为了想做的事下来，也不必说什么受苦不受苦——何况那般冷清的日子也说不上有多好。”

“……”

“但我倒不知，你何时起变得这般爱多管闲事了？你我本就没什么交情，怎的就突然寻我来了？”

“我自是不想管他人闲事。”

“那又何必问？你我非敌亦非友，只当互不相识，见了面也不必因为互不打招呼而羞愧，相安无事即可。”

“可你越界了。”

“我？”他终于掀起夜半时分总困顿的眼皮来，慵懒的娇贵家猫也来了精神了，“何时？我记不清了。”

“才过了多久就不记得了。看来你在这儿待着也并不安分。”

“嗯……”孰秋倒是没有不想承认的意思，可见其没脸没皮，“人嘛……粗鄙聒噪，少几个又不妨事，不必过多在意。”

听来真是毫无人性。

“那也得分是谁的人。”

“谁？”孰秋仿佛困惑，“你的人？”

他仰起脸来，不知回忆着什么，又加了句，“真稀奇。”

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天上漫长岁月中，那每每见着都觉得与周遭氛围完美融为一体的冷漠，以及偶尔能从他人交谈中被描绘出来的沉湎修行，心无旁骛的形象。

“你也有重要的人。太稀奇了。”不论是“重要”二字，还是“人”之一字。

“重要与否，无关你事。但我的人，定是不容他人随意轻贱的。”

“还变得有人情味了。”孰秋调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随即蹙起眉头，见者心怜，“那你要如何？同我拼一场不死不休？”

也不知是在威胁，还只是单纯疑问。

“打就打吧。”识沂说。

他并没有胜算——即便孰秋是凡身不假，但他修为并未减弱……毕竟他如今还没到能飞升的地步。但无论如何结果如何，他也没有认输的道理。

周身气息在飓风来临前夕，丝丝绕着发尾起。

孰秋却在短暂沉默后，干干脆脆，双手一摊，“可我不想打。”

？

“那不然就算我输了吧。”

识沂还没祭出兵器，闻言眉头一皱。

他便是怎么也想不到对方认输如此迅速。这架，连打都还没有打起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嘘。”孰秋故作高深，“说好谁也别管谁闲事的。”一笑，“反正我要如何与你无关，你要怎样也都随你，我不想在无谓之事上耗费时间——左右木已成舟，要我赔什么，你尽管提就是了。”

“啊，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我赔礼道歉是不可能的。”他补充上一句。追其缘由，也不过就是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过是分析利害之后做出了自认无伤大雅的妥协。

——所以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识沂也难免心生困惑。既然不想惹麻烦，又为什么要惹麻烦？

“说吧，你要什么？金银珠宝？雄狮百万？良田万顷？还是说……”他轻笑，“便是要一个国家，或是几座城池，我也不是拿不出来。只要我有的，能给的，都好商量。”

他是真大方。

只可惜，这些东西识沂都兴致缺缺。

“无谓之物。”他说，“你自己留着吧。我家孩子的命岂是这些俗物能比的？”

“你有孩子了？和谁的？”孰秋抓重点还挺行，“……算了，和我也没关系。但听你这语气，反正最后也没死吧？我以后注意不就行了？眼下你我在这儿斗个你死我活可没意思。你心里应该也清楚，现在的你未必能从我手里讨到好去。”

事实如此。

识沂没什么好反驳的。

“不如这样——我再让你几件灵器？”

同时也明白了，和这种人商讨是没有用的。他不在意自己会失去什么，抛出来的筹码也都是无关痛痒。

没必要纠缠下去。浪费时间。

识沂默默收回在手心蓄势待发的灵力。他还没忘了天亮前要回去。

“墨荼——”

“嗯？”

识沂眸中死气沉沉，“今后，不论是你还是你手下的人，再不要踏入墨荼一步。”

孰秋恍然大悟。他算是想起来了。原来那凤凰……是他的孩子？

还是跨越种族的结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孰秋彻底想岔了，“多年不见，你还真是心软了不少。好，没关系，小小墨荼而已。”

“还有，我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我家孩子……往后不论在何处见了她，你都不能对她出手。”

“也无妨啊——我答应。”孰秋很是干脆，“可往后见了，我还认不认得出来他就不一定了。”

这人定是抱着某种目的……所以才冒不得一点风险同自己抗衡。识沂想。但到底是什么，尚不得而知。

当然，他也不是很有兴趣。

孰秋掏出块灵石，于银白月色下泛着通透的淡淡烟青，“我放进去一丝灵丝，便当作是信物。往后只要这东西在谁身上，我便绝不会动那人一根头发。这样，你满意了吧？”

识沂接过他扔来的灵石，“既然是你自己这么说的，那你最好记清楚了。”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就变了个人了……”孰秋深吸了一口气后，像是从空气中捕捉到了什么气息般，“你似乎与从前比起来变了许多。身上气息也变了些。只是因为天谴？”

识沂一言不发，默默加强周身结界。

孰秋马上就彻底感受不到他气息了。

“小气。”他耸肩道，但也止步于此了，好奇心该收的时候就得收收好，“那叙旧就到此为止。你我往后还是少碰面了，反正我和你也不太对付。就这样吧。”

“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他也这么说。

这人也是个捉摸不透的……还是少交往的好。

天地分离，仙凡两隔。仙人不许下凡尘，凡人不能上九天——天道如此。

就连闻岓当初困于再难精进的修为自愿重回凡间——不仅是跳坠凡崖，消去一身修为，恢复肉体凡胎，更是为保留前世记忆、免入轮回，甘受烙于神魂之上的一道遣罚，才得以在阳光下堂堂正正从头再来……此后便月月受其苦，不得其解。

而这人却不仅保留了记忆与修为，也没有蒙受天谴。

“后会无期。”无论怎样，这人也与他无关。即便他真是用了什么法子避开天道觉察，或者将来某天为天道所惩戒，魂飞魄散，又有何干系呢？

孰秋一笑。

识沂与其相反，倒是没给出什么好脸色。眨眼间消失在他面前。

孰秋望着……好吧，这也看不见背影。

“脾气还是这么臭。”不过他自己也是一样。他收起总之不是真心畅怀的笑容。

自知之明，他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