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本想趁着这气势说的，可才开口，真对上他眼睛，话在嘴边都说不出来。

多少次牵她心旌摇曳的这双眼睛，这张脸……只是这么看着心跳都像是要疯了，何况此时还有个塞满了她几乎大半个脑子的那个念头——他想与她成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只让人面红耳赤的……重点。

她毕竟是喜欢他的。冷不防的，满脑子都要被这点控制不住的，挤地脑子都要炸开的喜欢喜欢喜欢占据，像春天土地里猖獗肆意生长的杂草野花，得了一点甜头，就争先恐后冒出头来。

嗫嚅半天也只见那似是染了花汁才能有的唇瓣开开合合，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出来。

任他识沂再神通广大，也不能面对面的什么都不做便猜透了她想法。

他只能问：“怎么了？”

只是不清楚他是扮猪吃老虎，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别的什么。

连一向在这方面少根筋的谈容都开始想，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但那消息既然是从他口中被传出来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想归想，谈容看来依旧为他所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是想说问问不出口，一个是明知故问。那谁来先开这个口？

识沂眼见着她脸越发红，如夏日傍晚天边的红霞爬了上来，眸子里如盛了清爽凉风，漂亮，也……可爱。

“你知道了？”他面色不变半分，沉稳道。

谈容不知如何作答，突然躲闪开的视线便足以说明。

“我……”他又开口了。

伸手过来，就要覆在她手背上。

在被触碰到的一瞬，她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抖了一下，战栗迅速蔓延全身。

“……想娶你为妻。”

此话一出，一切尘埃落定——被他亲口证实了。

微垂的眼睫下，在此刻骤然又睁大了些的眼睛最诚实地反映出了她真实的想法——是真的。她想。原来真是他说的。

好不容易得到的确定的答案却也没能让她如预想般松口气，被遗忘一时片刻的慌乱又来彰显其存在感，令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是真的，为何……为何不先同她说？难道不该先同她说？

“本想准备好了给你个惊喜。”他搬出来早准备好的，也不知道会有几个人相信的说法，“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们成亲可好？”

识沂掌心发烫，甚于她手背，令人无法忽视。

这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与待她依旧金贵的举止截然不同，像只是闲话家常。只不过，普通家常可没法儿让她脑子里乱成浆糊，也无法令她脸红心跳。

答案不答案的，也不就那一个？

可她同样无法忽视心底那点犹豫……在犹豫什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她不知道。

她该答应下来的。谈容想。世上能有几人拒绝所爱之人说出口的这种话？

可有什么先一步堵在嗓子眼，叫她即便张开了嘴巴，也发不出声来。

分明心心念念的人已在眼前，触手可及，还有什么是阻碍？她明明时时刻刻想着的都只有他……喜怒哀乐，不论什么模样什么表情，始终只有这一个人。

这悸动不会是假的，那到底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不行呢？

可能是因为看出她踌躇，识沂猛然将人揽进怀中，换了策略。

谈容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中，被他气息环绕。

他下巴轻抵在她肩头，缱绻着轻轻摩擦，嘴里说着能叫人神魂颠倒到想不了任何正事的甜言蜜语，“谈容，今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可好？”

——自然是好。

嘴里说不出话，脑子倒是回答得快。可说不出来的话能顶什么用？

“我想要的，不仅仅一个‘兄长’的名分。”他说，字字句句都捶得她心跳扑通乱蹦，“我想要名正言顺与你时时刻刻在一起的，不容任何人来拆散的……名分。”

“我……”

“金丹……”

从识沂口中说这两个字也没特别大声，却突然就近在耳边炸开，陡然叫她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谈容心下有些慌，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去看他此刻表情。

可识沂不容她推开。

那双手看似只是轻柔环抱，却也似铁钳，将人紧锁在怀里。而就这……也还是他极力克制住了力道的温柔。

她明明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更没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却因为莫名其妙的隐瞒落了下风，成了没理的那一边。

识沂善解人意一般，“别急，我没有生气，更不会责怪你。”

但这话能说出来，也不过就是仗着她看不见他绷紧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还有那幽深地，如浓墨滴进眼眶，吞没了所有光芒而乌黑得叫人心惊肉跳的眼眸。

他已然十分克制了，为了不让她发觉这“轻微”的失态……纵然他只是想起闻岓竟还敢来招惹她，都恨不得掀飞了整个天同山。

“金丹是谁给的，包括那人的目的，我都知晓。但你没有相信他，没有站在他那一边，我很开心。”

谈容有点迷糊。她与他站一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甚至都不知那人是谁，而他却是她相依为命的兄长、恩人……

在此之余，她甚至更多感受到了其中深藏着的，仿佛对她极深的在乎与情意背后，是如他这般高傲的人不该说出这等无异于将自己置于低位的的话的悲凉。

从来就没有谁配不上谁……她从未这样想过，他又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堵住了嘴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名防线裂开了缝，逐渐土崩瓦解。

“我只要你。只要你是我的，只要你永远站在我这边，其他我都可以不在乎。”

那墙，灰飞烟灭。

“你可愿意？”

谈容如置身梦境，梦境中连空气都被掺杂着极高浓度的迷药，使得她四肢百骸脱了气力，而只能凭靠他的拥抱抵在他怀里，不至于瘫软倒地。

正如他全心全意都是她，她好像如今也想不起来除了眼前这人以外的任何事、任何人……一刻便仿佛是永远。

屋内一对有情人相拥，房门大敞，屋外清晰可见其中情形。

得亏这院子白日里除了扫洒一般不叫下人来，否则让人看去了这样子还不知道转头得传出来多少种不同内容的，但同样要让人臊红了脸的流言。

不。

院中并非空无一人。

树下就分明站着一个。

一个，识沂巴不得在其面前示威的人。

他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不知是否被识沂所感知，但至少不论是驻守院门外的人，还是这教内其他任何一人都没有发觉这不速之客的到访。

寒星闪烁的眼中清楚明白倒映着刺眼的一幕。他是不开心的。却也好像没有什么能在其眼底留下印记似的，冷寂地，比最为寒冷的季节的气温还要冷上几分。

但终究，也不过就是……好像。

好像不能被留下痕迹的眼中不也照旧映照出了——女子缓缓抬起，带着不知是犹豫还是激动而产生的颤抖，终究还是在男子背后落下的手。

以及，男子捧起她脸颊后情难自禁落下的……

他如一阵风来，又如一阵烟骤然散去了。

像是天际不知何时聚起，又在不经意时恍然惊觉消散的云，甚至无法让人相信，原来就这么会儿功夫，院里竟还来过那样一个人。

识沂心口一紧。

感受着柔软温润的唇勾起不分明的弧度，随即辗转湮没在交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