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敌了。
背后悬崖自崖底传来呼啸风声,狂风袭来,卷地背后长发飞扬,衣衫都作响。
自信她从来都有,却等到被困在此处时才明白,她如此莽撞地来,算是自负。
黑暗中走出一人,“你还真的来了。”
看清那人模样后——果然是李彦。
天色再暗,她也能看清那一脸得意。
“别以为立了功就能搭上将军的船,就能横着走,天不怕地不怕了——你未免也太拿自己当回事,让你来你就来,真就什么都不怕呗?”言语间尽是贬低与不屑,“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次功绩真以为将军能单独传见你?想升官想疯了吧?”
谈容看来是分外镇定。
她不过是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来赴约,谁成想,竟是个假传“圣旨”的陷阱。这人就有如此小肚鸡肠,看不得别人好?
暗暗握了拳,却越发证明了刚才的感觉并非错觉——力量在逐渐流失……令她手脚都开始发软。
李彦笑得惹人生厌,掩不住得意,“是否已经使不上力了?最了不起的招数也都使不出来了吧?放心好了,这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从现在开始,你会逐渐全身发软,瘫倒成一滩泥。”
谈容没忍住一瞬间露出极度嫌恶的表情。她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这可是仙物,这辈子还能碰上这种东西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他滔滔不绝道,“能死在这东西里头更是上辈子积德。用在你身上我还觉得浪费呢。”
阵法?还是借助了阵法的什么东西?
阵眼呢?
阵眼在什么地方。
谈容立刻恢复冷静,没动身子,转动眼珠开始打量起来附近有没有可疑之处。这时候就难说到底是后悔自己不该出来赴约比较多,还后悔不该这么快就吃了散灵珠比较多。
“既然不是凡品,你又怎么会有?”
“我为何要告诉你?”李彦脸上挂着让人恨不得扑上去撕得粉碎的笑。
可惜现在被困的人是她,不能冲过去揍他到再也不敢阴阳怪气。
“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了。让你明白自己的位置,死个明白,也不是不行。”
这人是高晨皖下头的走狗……谈容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猜测。
“这宝贝自然是将军赏我的。”他抱胸自得道,“我才是那个被将军看中的人,今后自然平步青云,你又算得上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抢?”
所以高晨皖是修者……她竟没看出来。
也是,她每回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没有灵力的状态,能看出来才有鬼。
“让你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踩到别人地里来——活该。”他冷笑一声,“今晚就是你命绝之日。你就待在这里头,等着被吸干了精气,去见阎王吧。”
说来李彦此人长相也算端正,但不得不说,其所作所为让这人看来面目可憎。
“马上到点名的时辰了,我也没工夫陪你耗在这儿。看来不能亲眼见你死在这儿了。”他稍走近几步,但似乎那就是极限的位置了,没再往前来,“明早再来收尸便是。”
说罢,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得更是灿烂,“对了。就算没点上名,你也别指望会有谁来找你,我早安排好了,没人会发现你失踪了的……直到你死。”他口中发出连串笑声,“再说了,这儿每天少几个人也不是新鲜事,到明日,所有人也只会以为你是贪生怕死做了逃兵——”
胸腔直至喉咙,到鼻腔,呼吸的力气也在缓缓消散,像是泥沙堆垒的城墙缓缓风化一般。她眨眼的瞬间仿佛都要打晃站不住了。可睁开眼,不知是怎样的意志支撑着,好歹是没有真倒下去。
谁让她,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她就是真要晕,也绝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晕——丢不起那个人!
李彦后退几步,临走前,脸上也还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了,我还给你留了个惊喜。只可惜也没法儿亲眼看到了,你且期待着吧。漫漫长夜,慢慢来。”
他笑着,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在尚能察觉到他气息消失时,放松的那一瞬间,谈容就再也支撑不住,“扑通”栽倒在地。
说是栽倒,就是栽倒。整个人面朝下摔下,她甚至能听到自颅腔传来的,比通过耳朵传达更为迅速的猛烈的磕碰声响。以及,累及半张脸的火辣辣的疼痛。
但她连喘息都费劲了,更别提喊一声疼,亦或修整姿势。
呼吸困难令她连脑子都不好转动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的境况,身体原本就有的功能还在孜孜不倦作动着……作动什么?
还不就是那些受了外伤的部位,皮肉缓缓粘连回去的,那种蠢蠢欲动的,如千蚁啃噬,百爪挠心的……感觉。
毫无灵力的肉身抵抗不了这阵法,却依旧还能自愈。
在她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什么天生仙体……在这时候,有什么作用?
崖底传来夜中听来格外惊悚的呼啸,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壮烈的,在等待着她死亡的呼号。
谈容多少觉得有点可笑,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几下,可实际上连掀开它的气力都使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吗?
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睁着眼睛看黑暗中森森万物,也只觉得分外哀凉。
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还谈什么阵眼不阵眼,她哪儿还有去找阵眼的力气?
难道真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想象中该是抓紧了土地的手,其实也不过就是手指颤抖了那么几下,扒不开一块土。
后悔……她该后悔吗?
后悔服下散灵珠?后悔不该来?后悔不该这么逃避那个人?后悔从一开始就不该离开能将她安安全全护住的地方……不!
这念头才露尖尖角,便被她全盘否定。
便是后悔什么也不该后悔……离开他。
她对得起谁?对得起谁??倘若这颗心还知道是非好歹,还知道对错,就不该朝着最不能回头的那个方向回头。
那张一瞬间都分不清是谁,但极为熟悉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咬紧了牙关……如果还能咬紧的话。即便是死,就算是死了,不可回头。
这身体仿佛被戳了个洞,全身气力源源不断从这个洞口里溜走,她便是想补也补不了,好像只能静静等待着迎来终结的那一刻。无力感不论是在精神上,还是肉身上都彻彻底底将她吞没了。
这感觉真令人厌恶……她不想死……
至少不应该是以这种憋屈的方式死了……她不甘心,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情境下,甚至连见师父最后一面都做不到……早知道,若早知道会如此荒谬且虚无地死去,她就该……就该……
不管不顾地再去见他一面。
无妨他不爱她,不喜欢她,她其实也不需要他给出任何回应,但能不能……能不能就再见一面……
眨眼的频率渐低。
一开一合,都像是疲累了的蝴蝶轻轻振翅。缓慢,而轻柔。
人似乎到了濒死之际,才能出奇勇敢地回忆起平日被刻意忘记的,逃避的,人。
反正再也见不到了。
窸窣碎裂的细响在耳边攀爬开……
不知是否错觉,仿佛就在身边。
就在前方——
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变数,谈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在眼前一片漆黑中,分外集中地去寻那点异样。
习惯了出了微弱月光便再没了其他光源的环境后,她的听觉似是灵敏不少。仿佛是某样东西碎裂了的,极为细微的动静被捕捉到了。
初时还怀疑是否只是错觉,但那声音逐渐更为清晰。
什么东西碎了?与她有关吗?
她努力撑着眼皮去看。
模糊视野中,有一道微光贴着地面划开,让人看清了阵法本身所在的范围。
谈容视线还能勉强跟着它转动一段距离,微光似乎是在围绕着她周而复始地划着一个圈。碎裂的声音……就沿着它的踪迹走,越发高频率地,细密地响起。
这是……不会有错,地面在开裂。
着难道就是李彦所谓的“惊喜”?
惊人的光芒在她眼中迸射出来。
惊喜?——惊喜!
还真是惊喜!
他要她粉身碎骨——有何可惧?
不过是粉身碎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带几分疯狂。半张脸还贴着地,颤抖时可隐隐看见蹭破了几处,往外翘着皮,却看不清那至少在那一瞬间是被毁了容的小半张脸此刻是什么模样。
喉咙深处发出类似笑声,却更为惊悚的,听不出来是笑声的某种声音。
他不给她留活路,却恰恰成了她——涅槃重生的机会。
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样对自己说。
是啊,不过就是坠崖。要不了她的命,甚至连让她身上留下一点伤痕都做不到,即使……避免不了要忍受片刻被砸成肉酱的恐怖,更避免不了,身体各个部位都重塑的令人作呕的感觉,她也不会死。
只要不怕……就没什么好怕的。而一切都将在“死亡”之后迎来转机。
她终究还是,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