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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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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穿着重甲,半倚在床头。那块刻着三翼飞虎的红玉用草绳草草结了个络子,贴身挂在胸前。

他强迫自己进入假寐中,争分夺秒地休息。踏踏、踏踏。马蹄声在他耳边来来回回,有时像是小姬,有时像吞虎,有时像姬发的栗粒,有时像殷郊的闪电。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

他开始听见北营陆陆续续起身了,预备着大战,这几日操练减了不少,北营的质子们闲着会围坐一圈摔跤。他过去往往是第一个卸了甲就冲进去,也不知这半个月又是谁争了魁首。活动开了身子,半大小伙子们又打了水互相给对方冲洗。这倒不是南营发起的,而是他们被蚊虫实在咬的受不了,才要洗去自己身上破口流出的脓水。等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先是要把草药汁子涂在红肿发烫伤口上止痒,然后就要把淘洗过的干净河泥往露出的皮肤上抹,等结了泥壳子,再把军装和甲胃往身上绑。

这是鄂顺带头提的,说是南方贡的象都是依此抵抗毒虫的叮咬。姜文焕多爱干净一个人呢,在朝歌就算练到月上中天了还要擦干净手脚才肯睡的,为了支持鄂顺的说法,愣是第一个抓起臭烘烘的泥巴往自己赤裸的身上抹。东鲁和南都两营都抹成个了泥人儿,北崇的笑得不行,说他们平时礼法规矩的,现在怎么去泥巴地里打滚了?又要去嘲笑西营的,就差拿麻布把自己出气的眼儿都裹上了,行动都不便,还怎么打仗?——可过了两天,被叮咬的肿了一圈的北营人和快要喘不过气的西营人,都默默也去南营讨泥巴了。

殷寿自然也为他俩记了一功。

功劳这东西是谁没谁尴尬。前两年北营的腰杆子多硬挺,能横着走两步都不往前支棱了,得罪多少人呢?这下子虽是嘴上不说,悄悄地也把自己的头昂起来了。

崇应彪人躺在车里,却也晓得北营这些日子有些尴尬。往常这时候他早率人出去大闹一场,抖尽了威风,自然能将这些外在的挤压化作凝聚忠心的助力。可他此刻有心无力,这些情绪翻腾起来就是对自己的怀疑,他怎么甘心?自然也咂摸着怎么扭转一番局势。

崇应彪盘算着自己手下的臂膀。

金葵是阴的,机灵狡猾,能挑事、能钻弄、十次有八次耍诈弄狠能成功,可形象实在是不怎么好。先不说这只小狐狸会不会躲懒耍滑,他出去转一圈,北营不多背几口黑锅就不错了。

黄元济忠诚能干却有些耿直,发起脾气来真正有些不管不顾,能维持住北营大局便不容易,也处理不来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

苏全孝?得了!当个百夫长还能当得被其他营怜爱的也仅此一家,若不是这小子在战场上确有股子不依不饶的疯劲儿,哪里压得住人。再说了,苏全孝出去转圈和他崇应彪向人低头有什么区别?这是万万不能的。

孙子羽?孙子羽是常常随他冲锋的亲卫,脑子家室也不差,若是……若是苏全孝不成了,他就该补位,可身份上如今毕竟差了些。由他领头出面,自己人看来名不正言不顺倒在其次,若是惹得别营的百夫长当众数落两句,反倒弄巧成拙,把隐晦的微妙做实了,更丢面子。

那么说到底还是战功。

战功,搏杀,赢得尊重,赢得地位。这是北方的狼群最根本的逻辑。

但是我获得的和我付出的不相配。崇应彪咬紧了牙。

如果论功行赏……论功行赏,为什么主帅更欣赏姬发?

为什么父亲总是偏心?

崇侯虎对着双生子的偏心,尚且还可以用有眼无珠来解释。

但殷寿不是。殷寿不喜欢殷郊,他对亲子的冷淡并不明显,他做足了一视同仁的架势。

他把稀薄的爱作为吊着儿子向前奔跑的胡萝卜,让这位高贵的少帅同他们一般摸爬滚打,死里争命,让这个璞玉浑金的王子误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父亲的爱就会像母亲的心一样落在他身上。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崇应彪冷眼看着。他知道父亲爱一个孩子的样子,很遗憾,这么多年了,殷郊越来越武勇,也越来越像质子们真正的头领。可惜,他的满腔赤诚得到的是老狮王越来越深的怀疑和忌惮。

殷寿立起了一套赏罚制度,这套赏罚制度上挂着很多奖赏和惩罚,然后把这套机制称之为爱。殷寿的爱是有代价的爱,崇应彪本来很满意这一点,这是一个清晰的规则,并不像崇侯虎那样不讲道理。他要在这个置换体系中挣下一切,挣到——崇侯虎一辈子都不能再把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幽魂。

可这个系统出现了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的名字叫姬发。

殷寿……喜欢姬发。

他凭什么也喜欢姬发?!

姬发有什么好?殷寿的亲儿子尚且得不到的眼神,却愿意饶有兴致地投射到姬发身上?

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崇应彪?我立下的功劳比他不足?难道我还不够拼命?我打不过殷郊,可姬发也打不过我!

崇应彪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来,坐起来,甩了自己一巴掌,又把心思转到姬发身上。

姬发现在在哪儿呢?

南疆的城寨倒并不远,也不很坚固。可一群穷途末路的野人,是南疆最后的部落王庭,里面现在是什么龙潭虎穴也晓不得。

从昨夜开始,他们周围总是嗡鸣不绝的蚊虫突然一扫而空,对面的城寨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寂的摆设。他本来只觉得这是天也助殷,可经姬发一说,却只觉出后怕。

村夫说的没错,真是个有后招的诡异模样。

姬发要怎么进去?

怎么说服这群将要发疯的战士?

姬发会穿南疆的服饰吗?

南疆的野人衣服穿的都少,吃东西茹毛饮血的……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原先在雪原里猎鹿。

前几年翻越雪原时,他们身量还小,风雪又大,马一蹄子下去能陷进半个身子。只能快跑,运动起来才暖和,才不易陷进松松垮垮的雪堆子里,可在快马上风刀子能把人脸生生剖开,他们只能尽量压低身子,让自己成为马上的一座雕像。急行军的先锋很快把大军抛在背后,他在茫茫风雪中射中了一只鹿,就着鹿的喉咙喝鹿血暖身,用刀割下生的鹿肉分给北营的兄弟们。

南疆的人听说也喜欢血食。他们会要姬发也饮下他们兄弟的血吗?

他想看姬发饮血。

他也想饮姬发的血。

一海碗温温热热的血浆,散发着新鲜的腥气。姬发的眉头鼻子会一块皱起来,然后不情不愿地把脸挨近碗边,伸舌头沾一下,然后一口气儿灌下去。

那鲜红的生命会从他的微微撅起的唇一路流下去,滑过他的喉咙,沁润他的脏腑。要用血食唤起一只雄鹰的野性,扬一声啸破长空的鹰啼。他恍然又觉得殷寿正是在熬鹰呢,点灯熬油地周旋着,要这只雏鹰支撑不住,乖顺地落在他的肩头。

可他不那么想。鹰是多好的猎手与猎物,北地人若有一只鹰,可是件值得吹嘘的事儿。崇侯虎就有一只鹰,崇应彪走之前还顺手把鹰舍开了,那只鹰随着他畅快而恶意的大笑向着长空一去不回,可见是只好鹰,是海东青。鹰若叫人驯服了还有什么趣味?鹰只应该有两种姿态,高飞着的,和被射落的那一刻。

他衷心又衷心地希望激发也是只好鹰,好让自己能亲口咬断这只鹰的脖子。可姬发死了,他崇应彪也就不再是狼王,而要当人的一只狗,这有时又让他辗转反侧。他不想当狗,可当一只殷寿的狗似乎比当崇应彪还好得多。不,北地的孩子天生明白一样道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还是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彪哥!你醒了吗?”苏全孝在帐外低声又急切地问道。

“滚出去!别烦我!”崇应彪怒喝一声。

他睁开眼,贴着边走到营门一侧,用刀尖轻轻挑开营帐的缝隙,看了看天色,心中一沉。

……天将明了。

……姬发现下如何了?

那块内瓤血红的玉藏在他心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颤着。

“是,是……彪哥,小姬不见了!”苏全孝隔着一段距离,低垂着头,有些惶恐地说:“您要上战场,我刚刚起来就想给小姬喂食披挂……可……”

“哦,这有什么,值得你一个百夫长关照。”崇应彪满不在乎地说:“我刚刚出去跑了一圈,你们喂得什么东西,把老子的马都饿瘦了!小姬放到河边吃草去了,一会我去牵回来。”

“好的,好的。”苏全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答应着:“在哪儿呀?一会我去牵……”

“滚蛋!”崇应彪呵斥道:“你管什么马呢?把你的马刀磨利索了是正经!”

苏全孝呐呐要走,崇应彪眼珠一转,又叫住他:“今天要出征,你把马都喂饱了,再找个马倌儿放出去稍稍活动活动腿脚,不拘去哪儿,晨训后再收拢回来。”

苏全孝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黄元济又来了。

“千夫长,要到晨训时间了。兄弟们都等着……”

“唔,我知道了。”崇应彪没让他进营帐,隔着帘子若无其事地问他:“今天带早训的是谁?”

“是世子殿下。”

殷郊?

崇应彪在心里嚼咬了一番这个名字。

姬发到底有没有告诉殷郊这个冒险的计划?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姬发和殷郊说。

若是没说,眼下如何处理就是个麻烦。

若是说了,这又成了他们亲密无间的证明,膈应得慌——不是,殷郊有那演技吗,你要是说了,能瞒的过谁?你哪怕找姜文焕那个笑面虎合谋呢?呸,气糊涂了,姜文焕要知道早把姬发拦下来了,他能让鄂顺在自家地盘——地盘边缘也是地盘——上丢了头功?

算你知道来找我!崇应彪使劲打了自己脑壳一下。别白话了,殷郊到底知不知道?

姬发这混账东西,尽知道给人出难题!

偏偏是殷郊带训!姬发不去,殷郊自然会为他的好兄弟遮掩,可崇应彪要是不去,这藐视军纪不敬皇孙的名头压下来可怎么收场?

再说,他可没忘了身后还有个悖时砍脑壳的李洪呢!

“黄元济,金葵起来了吗?”崇应彪问。

“起来了。”

“你同他说,听说我病里南营抢了我们营的马刀数量。去!叫他领着人和姚庶良对质去。”

“啊?南营没……”

“我说少了就是少了!你给我在校场盯着李洪,叫金葵去做这件事。要是南营说没拿,就叫他们一柄一柄拿出来数!”

“千夫长!千夫长自然为兄弟们着想,只是今日,今日或要出征,这时候若是闹起来……”

“轮到你教我了?这件事你自交给金葵去做便是了!”崇应彪厉声道:“他们南营最近好大的威风!怎么,既如此谙熟地形气候,这么几个小野人部落竟这么多年都未纳入南都国土!他们是否欺君罔上,坐视不理?或者,便是他们暗通敌营,才导致苦战不下!战前不分说清楚,连兵刃都少了我们的,怎么叫兄弟们安心杀敌!”

“是!”黄元济应道,又欲言又止地站着不动。

崇应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放缓了语气,细细说来:“我知道你为我的心,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我现在不出面正是为了我们北营。我不到场,鄂顺能放下面皮跟我手底下一个百夫长吵?他是南营的千夫长,他不说话,姜文焕好出面帮他?姚庶良跟他头儿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他说得过金葵?闹也闹得有限,大不了叫南营的兵刃都亮出来数一数,他们不作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是!我这就叫金葵点几个伶俐的杀杀他们的锐气!瞧他们这几天轻狂的那个样儿!”黄元济被几句话说得兴头一下子上来了,拔腿就要跑。

“回来!”崇应彪呵斥道,顿了顿,又阴阳怪气道:“我们少~帅今日可领着早训呢。你们闹了他必定要问的,他若问起来,就说我病的重,得他亲自来请我!听见没有?”

“得嘞彪哥!”黄元济不疑有他,只当是崇应彪必定是病好全了,做出这一出来抖威风,高高兴兴跑去了。

不一会儿,崇应彪侧耳听着,果然北营一阵整饬,各往几处去了。他松了口气,心道算是过了这一坎。早训这一闹能拖不少功夫。姜文焕帮着鄂顺洗脱莫须有的脏水还来不及,他东营的人会不会也跟着亮兵器,好倒逼北营收回其话?金葵若能把他拖下水更好,兵器慢慢数着,每数一柄都是北营的嚣张跋扈。越嚣张惹人气越好,只有弱者才不被人记住,这会唤起他们对北营强势的记忆的。

至于殷郊……他绝不会让兄弟们打架的小事真闹到他爹那去,他要是这点事都压不住,脸还往哪放!姜文焕又是个精明的,不用别人说,他就会按住给西营的消息,生怕西营一来就不只是嘴仗了,万一点了火打闹得不可开交,可连累他表兄难做。这样一来,姬发不在就更说得过去了。

只我们的世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事情一了,殷郊必定是会气势汹汹来拿人的。只要他单独进了这间营帐,什么话都好说了……

他摁了摁自己的额角,觉得自己脑子都想痛了。

……姬发,你进了城寨没有?能不能快点?!

这破玉真的有用吗!别是给那个巫医骗了!

崇应彪闭着眼睛,果然,不多时远远传来了高声吵架的声音。

他模拟着那个场面:混不吝的金葵瞧自己病愈正是想表现的时候,一定咬死了不松口。姚庶良被他说的面皮发紫,其他几个百夫长七嘴八舌给他帮腔,这下金葵嗷地一嗓子就能出去了:“你们人多势众欺负人啊!拿了我们的兵器不还还不让人说了——”,鄂顺气的到处找他崇应彪,没找见他人,被姜文焕暗暗拽了一把袖子。姜文焕示意自己手下人,一拨儿去西边拦着封锁消息,一拨儿开始帮腔设陷阱:若是没有拿,你们北营空口白话诬陷同旅兄弟,又该怎么样……

不一会,声音小了点,崇应彪估摸着不是开始亮兵器,就是殷郊看不下去了。又一会儿,马蹄声陆续响起,怕是放出去的军马也要回来了,他迅速又看了看天色,已是到了原定早训时间末尾了。

姬发怎么还不回来?

崇应彪囫囵把干粮塞下肚去。站起来。

他来回踱了两步,又回身伸手想去抓自己的马鞭,抓了个空。

营门霍然一掀!

他瞬间转过身去:“姬……”

“崇应彪!”殷郊怒喝一声:“你又在搞什么?!你就不能安分哪怕一天!”

没等崇应彪心里那块石头当啷落地,一枝鸣镝乘风而起,自南疆城寨上发出如凤鸟泣血般的啸叫,响彻四野。

那是殷军的信号。

崇应彪不由分说推开殷郊一头撞出帐门!心中惊愕万分怒火滔天咒骂不已——

——姬发出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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