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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未来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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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侯剑来历捏造,让让我吧。

“吱嘎——!”“叮叮!”刚闯进这段漆黑的深宫里,崇应彪就听见了兵刃交鸣的声音。他放轻了脚步,向前小心地走去。

殷郊正和一群精壮的南疆战士搏斗。奇怪的是,那群南疆的战士分明满目仇恨绝望,却似乎并不恋战,而是急着要向下跑去。

他提高了警惕,试图暗中绕到那群战士背后,等待时机尾随他们去往目的地。

“姬发在哪儿!”“说话!”“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殷郊招架得并不吃力,他抬手掀飞一个矮小的战士,又刺死了一个试图偷袭他的野人。他战斗时若金刚怒目,煊煊赫赫,可动静着实是不小。

叫什么叫!你又听不懂对方的说的什么话!崇应彪翻了个白眼。

可此刻,异变陡生!

那个被殷郊刺死的战士,竟然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他颓然摔倒在地,双目圆睁,皮肤上慢慢浮现出黑色的纹路来,一鼓一鼓地。其他南疆野人拼着被殷郊砍伤的危险也向后逃开,殷郊还要追击,崇应彪已嗅到了危险。他猛扑过去,把殷郊推开,又试图找个隐蔽处把两人都藏进去。

他的选择是对的,那个战士的尸体上已经响起了一声嗡鸣。崇应彪瞥见刚刚还要拼死搏杀的南疆人四肢颤抖,跪伏在地,口中不住呢喃着什么。没等崇应彪骂出声来,他就从那个抬起头的倒霉南人眼中看到了肝胆俱裂的恐惧。

虫翅震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南人们纷纷扯下自己佩戴的玉石,上面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崇应彪认出这应该就是姬发说过的南疆传统。这时候,拿出护身符是要护什么!

崇应彪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扯下自己挂着的红玉,同样学着南人的模样高高举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漆黑的洪流尖啸着席卷而来,又在那块红玉前急速地分开了。

崇应彪紧紧抓着那块飞虎红玉,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撞在自己和殷郊的盔甲上,又落下来。他低头一看,是一种形容丑陋的黑灰色飞虫,这铺天盖地的黑色洪流,全然是由新孵化的蛊虫积聚而成!

崇应彪和殷郊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见黑色洪流所到之处,几个野人战士瞬间被吃的空了,只有他们手上的玉石和光亮洁白的骨骼哒啦啦落在地上。

虫群又回转过来,在他们身边盘旋了几圈,终于在红玉的威慑下悻悻转头,向着地宫深处飞去了。

崇应彪和殷郊此刻才跌坐在地上,不断大口喘起气来。

“那虫……姬发……姬发还在下面……”殷郊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已湿了:“崇应彪,姬发还活着,对吗?”

“他……活着。”崇应彪握着那块红玉:“这块玉……他也有一块。他决计不会死的,可你就说不好了,殷郊!”

“把玉给我。”殷郊不知想了些什么,喘着气站了起来:“我下去救姬发!你立刻回去报告父亲,切莫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哈?”崇应彪气笑了,反手把红玉重新挂回脖子上系好:“少将军,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让我来就来,你让我走就走?殷郊,我告诉你,你没本事管我!”

“你!”

“你什么你?”崇应彪冷笑:“现在很清楚了,你一个人下不去。要么,我们就一起回去,向主帅报警,完成姬发的遗——愿;要么,我下去,或许还能把你小情人给救回来!”

“不行——”殷郊在崇应彪的注视里颤抖了起来:“你给我玉!你去开城门,去示警,去回你的北方阵,头功,让给你!”

“我不要你让!”崇应彪吼道:“这是我的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不能让你去!崇应彪!我做不出来这种事!”殷郊失声道:“我是殷家的王子,怎么能自己躲在背后,让你们孤身犯险!你们的父亲把儿子交给我父亲!如果我回去了,你们没回去,我要拿什么还给你们的父亲,我又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上!”

好啊。好一个身先士卒的少帅,好一个有情有义的王子。崇应彪的心里似乎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姬发,你知道他会这样做,是吗?所以你才选择我,才选择崇应彪,是不是?

可我管你们之间有多少深情厚谊!殷郊多痛苦啊,他念着不知此刻在何处的你,又念着即将一无所知踏进这杀阵的商军,真是我见犹怜——呸!最烦这种既要又要的人!不过,我也是这样的人,就别怪我不成人之美了!

殷郊想回去也得回,不想回也得回!崇应彪可不是傻子,回去?凭着一双空手和擅触军律的罪名回去?殷郊可以这样回去,崇应彪绝不能这样回去!他这样戴罪无功而返,便是把自己的地位要拱手送给别人了,更别说他还将殷商的王子一个人抛在敌营里!

他捡起一只虫尸,又捡起一根骨头,那空洞的骨头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空虫卵,骨髓早被吸的精光。他从殷郊身上摘下姬发的玉环,用玉环的绶带将人骨和虫尸结在一起。想了想,又拔出自己随身的狼牙小刀——北崇的信物,斜着插进这份惊悚的行李里。人证、物证、西北两位伯侯之子的信物,再加上根本不会说谎的殷郊的信誉,这分量应该足够了。

“带回去。”他把这份东西塞到了殷郊手里:“你必须带回去!你要向主帅证明,西北阵营不是未战先怯的逃兵,也不是通敌卖国的叛徒,是为了大军先探敌营的先锋!”

“不,不……让我去……”

“带回去!难道,你想让姬发和崇应彪永远背负着骂名,葬身在异国他乡,连信物都回不了家!”崇应彪逼视着殷郊:“难道,你想让我们八百个兄弟,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没有带回这可怖的消息,也一样葬身在这里!难道,你连主帅的安危都不顾了!”

“不,不!”

“殷郊!”崇应彪怒喝:“回去!你不回去,你就是无君无父,叛兄弃弟,猪狗不如!”

殷郊的眼泪最终还是涌了出来。他伸手擦去那滴眼泪,向地宫深处张望了一眼,拿起这份行李,向上跑去了。

“对不起!”他在交错的时候对崇应彪说:“我不该怀疑你的义气,兄弟。我把姬发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崇应彪!”

…………

崇应彪目送着殷郊离开了。

这才对,碍事的人终于走了,我崇应彪才是这场冒险的主角。

成也好,败也罢,这终究是我的事情。至于殷郊那份感激,属于天上掉下来的意外之喜,他管殷郊怎么看呢?……这话术瞒得过殷郊,却瞒不过一个脑子转的有两个快的姬发。

他摸了摸那块红玉,心道村夫说的倒也不错。果然是彪,才守得住这一劫。他经这几番迅捷变故,汗都发得差不多了,竟然比之前几日瘫软在床上养病时还更有了精神气,喘了口气,就往下继续走去。

越是往下,就看见越来越多的白骨。崇应彪不再去想这些南部野人的尸骨孕育了多少凶残而饥渴的虫群。

烛光越来越暗淡,黑影里有说不清的悉悉促促的爬行声、虫类甲壳摩擦声,翅翼震动声,在灯光不及之处来来去去。崇应彪用蛮力掰下一盏灯,努力辨认着姬发留下的痕迹——哪怕自从进入地宫,痕迹就变得断断续续,甚至于完全消失了。不过,越是往下,岔路越少,倒也不再会迷路了。

他一定出去过,不然没法解释那只响彻四野的鸣镝。那是来自姬发的示警,只要商军多一分犹豫,被蛊虫啃噬殆尽的兄弟可能就会少一个。那么,他为什么不留在地宫前,亲口告诉他们这一切呢?

他为什么要返回这座凶险的虫窟?他应该将地宫入口封死,再向下丢下一只火把!

有人!

他瞬间提高了警惕,从背后抄了上去。来人竟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女孩,不过手里端着简单的食水。食水!还有什么人在这里依旧需要食水!

崇应彪把剑架在还没他腰高的小女孩脖子上,比划着试图让她带路。

他有所预感:要么,他能找到野人的头领;要么,那一定是姬发!

事与愿违,小女孩的眼中瞧见他那明黄的商军盔甲就放射出了仇恨的光芒,一声不响,就要向他剑上撞去!

崇应彪飞快地收了剑。

他可不想贴身迎战一群疯狂的虫群,顺手将红玉攥在手里,时刻准备着应敌。

对了,红玉!他又急忙把红玉拿给小女孩儿看:“喂,你见过这个玉吗?去找!找这种玉!”

“法库嫲嫲!法库嫲嫲!”小女孩摸了摸那块在灯火下通红的血玉,脸上又哭又笑。她抬起头看了看崇应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领着他向前走去了。

九曲八弯走过,崇应彪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地下溶洞展现在眼前。小女孩顾不得他,向前奔去,将食水递给一个坐在深潭边的人。

崇应彪却无暇去看。地下的溶洞里一点儿也不暗,四周都是晶莹的亮光,地下湖摇曳着丝绸似的波浪。像是将月亮揉碎了,泼洒在这可称为世外仙境的洞窟里。可这亮光只叫崇应彪觉得恶心————

那点点亮光,均是由蛊虫的背甲反射而来。正中间悬着一柄用寒玉锁链紧紧系着的剑,剑上匍匐着一只巨大的、玉雕似的鬼脸蛊虫,放射着通明的荧光。

他缓缓向下看。在剑尖下的水潭里,姬发沉静地坐着,笑着去揉了揉那个死丫头的发髻,用南疆语说着什么。

崇应彪收了剑,向姬发走去。

我要一巴掌把这个村姑扇到水里去!他想。

刚走近了,小女孩就往姬发身后藏。

“法库嫲嫲!”她害怕地叫道。

姬发和她乌拉乌拉说了几句。崇应彪打断他们的交谈:“你真当自己是野人啊!不要紧,那我就一视同仁解决了你!”

“我就知道你会来!”姬发笑嘻嘻地说:“你也一样啊,法库嫲嫲。”

“罗里吧嗦讲什么狗话!”

“‘法库嫲嫲’是南疆语‘五福奶奶’的意思。喏,玉!能震退蛊虫的执玉之人,就是南疆人理解的‘五福奶奶’的使者,也有叫‘五毒’‘五仙’的,总之就是很神圣的祭司。”

“我怎么不知道你打算留下来做野人的祭司了!”

“害……说来话长。总之,我本来只是想招摇撞骗一下,就认了‘法库嫲嫲’的名字,想去说服他们部落的首领。结果……”

“……结果,他们的首领一家前些天就已经死干净啦。南疆人用首领的血打开了地宫,设了全员以身饲虫的杀阵,他们死也要我们陪葬,就是这样了。你往上看,那就是我们要找的鬼侯剑,玉呢?玉不是玉石,而是他们蛊王的蝉蜕,似金如玉,被传成了天下第一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蛊王醒过来的。”

“那你还不速速取了宝物回来!”

“我倒是想,回不去呀。”姬发笑了笑,指了指头顶上的剑与虫,又霍然抬起一只脚,一双寒玉脚铐正拴在他脚腕上,一路蔓延到了池底深处!

崇应彪瞳孔紧缩!他缓缓呼了口气,哼笑一声,挥刀就砍!

当啷!

姬发左脚的镣铐应声而断!

“哎!”姬发阻止都来不及,霎时间小女孩拔出头上的发簪,直接刺进了崇应彪的大腿!

“阿古依!”姬发不由分说揽住小女孩合身一滚,又被右脚的锁链扯住,只能在崇应彪挥刀砍下女孩的头前把她死命抛了出去!

“崇应彪你能不能听人说话!”姬发回头吼道。

“我还要听什么!这个锁链是玉的,你不要跟我说弄不开!”崇应彪冷笑道:“你选错了人。要来是殷郊,还会体谅你那无用的善心,我可不会!起来!否则我视为通敌,格杀勿论!”

“住口!”

姬发四处摸索着那根断裂的锁链,可那寒玉锁早沉进了潭底,不多时,悬着的剑猛地向下坠了一段!

崇应彪住了手。不是因为退缩,而是因为蛊王动弹了一下。

“鬼剑淬火,方能开刃。那只蛊王是只火蝉,无时无刻不在锻淬着宝剑……但鬼剑必须坠入寒潭,才能开刃。水火相冲,蛊王自然会蜕皮苏醒,带领万千蛊虫发动进攻……”姬发说。

‘法库嫲嫲’的使者就是栓着那柄要命的剑的祭司。崇应彪明白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姬发已经坐在了这里。他发现自己做好的许多说服准备落空时是什么表情呢?他为什么能得到这些剩下的南疆野人的顺从,是因为他就坐在这儿,自甘受缚吗?姬发是不是用‘法库嫲嫲’的代言人身份放走了一部分人?不,现在要解决问题,是拿宝物,还是大家一起葬身此地?若是主帅决定牺牲姬发呢……?殷郊自然要求情,可早上闹了那么一出,崇应彪打赌殷寿正对他气得发疯呢,哈哈……

但无论如何,崇应彪的首功必定是到手了。

他盘腿在潭水边坐下来,默许了姬发用软软的异域腔调赶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孩离开了。

“烂好心的落水狗。”崇应彪捂着新伤,闷闷地讥笑他。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姬发撕开衣襟下摆,给他包扎伤口的手顿了顿:“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了?”

“屁共识,这叫看清你的真面目。”

“好好,看清我的真面目。”姬发恶狠狠捏了一下他的伤口,又借着力气从那半口潭水里浮上来一点,湿漉漉地贴在崇应彪腹上。崇应彪注意到他的皮肤因为泡水过久已开始苍白发皱。

他不怀好意地颠簸了一下,姬发猝不及防往下滑了一截,脚上的仅剩的寒玉链条格楞楞直响,又淹没在这潭沉静幽深的水面下。

姬发只穿着南疆的单薄服饰,织的也粗劣,在潭水里泡的几乎要烂掉。他抬头瞪了崇应彪一眼,干脆不再攀上去,省的那锁链又绷直了,把他的脚踝勒出一道深红的印子。只拿颈窝微微靠着崇应彪带着人体温度的膝盖,好让自己能腾出手去扯一扯身上的衣服。

——野人穷苦,这布料扎得他身上痒。

崇应彪觉得哪哪都不适应极了。他不知怎的在寒潭边上也升起丝躁气,只觉得刚刚冰冷的水渍直沁进了胸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姬发毫不设防地贴着他,这更叫他惊奇——他打小是个恶霸,很多人——很多兄弟看见他至今还打颤。这是来源于童年的阴影,他利用这些阴影,毫不客气地在需要时唤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以此塑造一个强大的、名为“北伯侯之子—北方阵首领—崇应彪”的威慑形象,这个形象的能量甚至远远超过他本人。

但姬发现在受缚于此,他重新回到幼年那个被崇应彪一言不和揍翻在地的境遇里,是的,当时他也每次都激烈反抗,从不屈服,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崇应彪根本无暇去寻其他的对手。可这样就愈发古怪了,他总得体现出些不同来吧?他应该像刺猬一样炸起来,像伤狼一样咆哮发怒——再不济,也该避之不及啊!

没等他想明白,冻得打战的姬发一点也不客气地又往上蹭了蹭,换一面贴着他。

行动自由的崇应彪反而躲了躲。

“冻死你!”崇应彪强撑着一张硬嘴,试图把腿从姬发身下移开。他真快疯了。他猜不透姬发在卖什么关子,只好先按着敌人的思路做出一番自己都未必十分信服的丑恶姿态来。

“少废话。”姬发没好气地把他一把往回扯回来:“我没拉你下水已经够讲义气了!”

你还没拉我下水?你就差把我全泼湿了。老子到底为什么信了你的邪,要趟这趟浑水啊?

对行动发展至今的恼怒混着对姬发此时反常举动的疑惑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你——为什么找我?”

话一出口崇应彪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这问的什么屁话?他还能找谁?

“觉得你能把这事做成,就找了。”姬发又换了个姿势,舒舒坦坦地靠着,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就是事情变化有点大,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啊。”

“算个屁。老子迟早把你摊子掀了,自己回去讨赏。”

“呵呵。”

“你笑什么?!”

“你人都在这呢,要死大家一起死。”

“恕不奉陪!”

“嘿,你说就说,动什么?给我枕着!”姬发不悦地拍了一下崇应彪。

“你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那也不能让水冻死,去年你不是吹牛说在雪里趴着都能把雪给暖化了吗?才泡了多久的水,这就不行了?大话露馅了啊——有本事你就来,看咱们谁抽死谁。”

“谁不行!姬发你——”

崇应彪刚要发怒,可姬发闭着眼,懒洋洋又有点得意地一抬下巴,他又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姬发不怕他。

他初入朝歌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底下人的面要撑起架势,当着殷郊的面绝不认输,这都有个由头。可他们现在单独相处,甚至行动不便,他居然表现得这样坦然——他是真的不怕崇应彪。

他愕然地看向那个半浮在水面上的小萝卜头。落到如此危急的境地里,他居然还是镇定地,还有心情和崇应彪斗嘴。他不害怕崇应彪,并不是认为崇应彪不会伤害他,而是他已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能量还击。再者,这些外在的暴力是薄弱的,始终无法击倒他的精神。

可他怎么能不怕他呢!

崇应彪外在的那威风凛凛的躯壳于姬发就像个虚伪的、一戳就破的纸壳子。他像是被揭开面具的小丑,又像是被捉了现行的骗子,猛地暴露出了空洞的一面。

我应该发怒,应该像殷寿被质疑时露出那种些微危险而隐而不发的冷脸,应该立刻杀了姬发!

可崇应彪被靠在脚边假寐的姬发吓得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竟然徒然地去抓自己的剑,好挥舞起来,给他人带去伤害和恐怖,去树立他自己的强权。

去,去啊,抹杀这只被锁链缠绕的鹿,把这池寒潭变作一汪血红的柔波。他想象着,姬发苍白的身体会从池子里浮出来,带着肿胀变形了的、完全看不出庄严表情的脸。他会被自己划烂面孔,好成为自己金蝉脱壳、独占功劳的一环,成为一个失踪的西岐千夫长,成为一个畏罪自尽的南疆逃兵……

可这样一来,不就证明了,他崇应彪,一辈子都赢不了姬发了么?

崇应彪瞧着姬发又在不舒服地把身上的服饰扯平整。他倒真是努力。头发因着下水时浸透了,此刻半披着,用双手绞干了,拿起发带,要重新束发。他的嘴因为烦躁微微撅着。

崇应彪仇恨的火焰随着姬发捞起头发的动作而点燃了、炸开了,这色厉内荏的火气没法从上头走,就往下窜去了。姬发,自然是个男人,从小在一块泥地里打滚,不知怎么的装出了一幅光明高傲的样子,可终究也是个凡人,不,是只土里刨食,在殷寿手下过活的狗!

他猛地扑了下去。

水花四溅,姬发呛了口水,刚想怒骂崇应彪又发了什么疯,又想起崇应彪身上几十斤的重甲,慌忙伸出一只手要把人从水里往上拖。

这只重得要命的水鬼水性居然却很好,在这一片白花花的水浪里愣是捏着他的小腿、大腿……一路借力破出了水面,眉弓上滴着水,眼中阴云密布,直勾勾地盯着姬发。

姬发推了他一把,推不开,伸手就去解他的盔甲——再不卸下来,他们两人都得被坠着沉进这深潭里去了!

崇应彪倒配合,三下五除二就合力把盔甲解下来,扔过岸上去。

姬发松了口气,刚想问问这是怎么了,一双臂膀从背后伸出来,猛地一荡自己人就离了岸,被崇应彪压在怀里。底下热烫烫一根东西杵着他的腿缝,头发被揪起来,后颈被狼一样贪婪地撕咬着。他吃痛,以为是崇应彪又想出了什么欺负人的新花样,挣扎着曲起手肘给了人一下狠的,却没想到崇应彪竟然就这样松开他,等他一转过身,呵斥还没出口就又顿住了——

崇应彪的眼白变成了红的,眼仁变成了蓝的,放出的目光是惨绿的。寒潭的寒气熏着,他一呼气就冲出长长的两条白雾,剧烈地吞吐着,像一头急不可耐的公牛。姬发定在那儿,怎样也想不通好端端地说着话,怎的突然人就躁狂了,他伸出手去扶崇应彪的脸,张嘴要问他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毒暗算。

可崇应彪的眼里只有他那条乍现的、鲜红的舌头。

我要赢!姬发是只愚蠢的怪物,若是我不能压倒他的精神——那么,死的会是我自己!

崇应彪一手将那伸出来的、好意的手摁压在自己脸上,一手绕到背后,薅住了姬发的后脑勺。什么城外的大军、什么暗处的敌人、什么不知所在的殷郊,都见鬼去吧!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这是一场见血的战争。姬发的唇齿被撬开,舌头被叼着扯出来,含到另一个人口中,侵占、吮吸、掠夺。崇应彪火热的手心摁着他被水泡的冰凉手背,又抓着他的手滑下去,从那刺人的衣裳里贴着肌肉的纹理移动。另一只手也随着姬发收不回去的舌头渐渐松了力气顺着清晰的脊柱一路向下……

姬发猛地夹住了他的手。

他被崇应彪吻得头昏脑涨喘不过气来,几次挣扎无果,发了狠心,几乎要把崇应彪的嘴唇咬下来。没想到见了血崇应彪这狗人却发了疯了,恨不得把他的魂都吸出来。

姬发似乎是因着窒息渐渐屈服了,他勾着崇应彪的脖子,向水下拖去。那游鱼一样矫健的腰肢软下去,滑腻地贴着粗糙的大掌,像是南海的鲛人,被渔夫捉住了,便要带他向龙宫而去。崇应彪看见他微微眯起来的鹿眼,怎肯放过到手的猎物,紧追着姬发一头扎进了水里去!

姬发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了,迷了人的眼。他的手是柔软的,轻轻搓揉着崇应彪宽阔的背,表示着自己的驯顺,崇应彪认出那是他在殷寿面前才会表现出的全然的服从。他心中一直嘶吼着的一块空虚胀满了,他松开了姬发,急不可耐地伸手想去解开碍事的腰带……

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姬发猛然暴起!那双缠着寒玉锁链的足猛然发力,愣是一个翻腾就将锁链环过了崇应彪的脖颈,又用膝弯猛地锁住他的喉咙,用力一绞,登时把崇应彪肺里的空气都呛了出来!

不过两息,崇应彪的脸色就在巨大的压力下变作青紫!他喉咙赫赫作响,疯了一般去抠挠姬发紧锁的小腿,试图为自己挣出死里逃生的通道。哗啦!姬发拖着他重破出水面,崇应彪刚抢救地吸了一口气,姬发已将他的头摁在岸上,半骑在他身上,维持着十字锁姿势的大小腿依旧禁锢在他脖颈上,见他呛咳,又威胁性地往下坐了坐,差点压碎崇应彪的喉骨。

“清醒了没有,崇应彪?”姬发微微松开些,呵斥道。

崇应彪眼珠鼓胀,脸色铁青。他努力拍了拍姬发的大腿,想示意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结果被姬发误会又起了下流心思,又是猛地一绞。连带着体重压下来,差点没把他当场送上西天。

“清醒了没有!崇应彪!”姬发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又问。

“你他……娘……”崇应彪虚弱道。

姬发听不清,又抬起身,松开了点。崇应彪咳嗽两声,怒骂出声:“得了!老子萎了,行了吧!”

“粗俗!!”姬发涨红了脸,毫不留情又压下去,直到崇应彪脸都紫了,才把人给真正松开。

崇应彪仰面躺在水池边上,心里懊丧不已,眼睛也不知不觉红了。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殷郊此刻到了哪啦?苏全孝、金葵、黄元济……商军、殷寿。他们又重新在脑子里出现了。

他刻意避开姬发。

他恼得不行,倒不是因为吃了败仗,而是想不通自己到底从何而来那一股子邪火。这是怎么了?难道真中了邪了吗?

那个死亡的姬发的形象再次浮现了。死去了,和他见过的那么多死人一样无声无息,不再会跳起来和他作对。他此刻却只感受到不可理喻。不……我没想他真的死去,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习惯了不开心就去挑衅他。姬发会注意到崇应彪,姬发会接住一切燃烧崩毁的烈焰。

但我倒确实是应该杀了他了。崇应彪垂着眼睛想。他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不要依赖任何人,他没有依赖崇侯虎、没有依赖殷寿、没有依赖殷郊,却没想过在他身上和依赖这两个字沾了边的竟然是死对头姬发。

姬发看着崇应彪。这混账东西是真没注意到,他眼角微微红了,衣襟也已经微微松开,露出那块刻着飞虎的赤玉。那块玉被胸膛摩挲得发亮,油脂浸润出红曲似的光来。

“喂,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姬发戳了戳崇应彪。

“滚蛋,你烦不烦人?”崇应彪把头别到一边去:“那是水!”

“会不会好好说话!你还想挨揍?!”姬发提高了声音。

崇应彪回头,一拳头下去,在他身边擂出个坑来。他怨毒地盯了姬发一眼,又收回去,别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了。

姬发的眼神在地上的深深拳印上溜了一眼,挑了挑眉。这不会是崇应彪式的‘对不起’吧?

“哎哟——这么大个坑。谢谢我们崇千夫长,手下留情啊——” 他故意拿话去逗崇应彪。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崇应彪怒喝:“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老相好现在到了哪儿了?”

“甚么相好?”姬发没听懂。

“殷郊!我们最勇猛,最有担当,偏偏最不讨他爹喜欢的少帅!”崇应彪歪着嘴说:“你相好儿!可惜啊,可惜,将来的少帅夫人可怎么想?她丈夫娈宠都不知养了多少年了!哦,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少帅夫人这不是在面前呢!”

“哦——”姬发没有发怒,反而拖长了语调:“我说你刚刚怎么发狗疯了。夫人来夫人去,原来是你想讨媳妇了啊,崇应彪?”

“不是——谁——姬发!你混说什么!”

“那你是喜欢殷郊咯?不然你盯着他和谁相好做什么?”

“少恶心我!”崇应彪呕得不行,翻身挥拳就要揍。

“不是殷郊啊……”崇应彪一转脸,拳头就在姬发凑近的脸上停了下来。姬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一块崭新骨头的小狗,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崇应彪青红交加的脸色:“那是喜欢我咯?”

崇应彪指节捏的咯咯直响,他讥笑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臭种地的,一身的粪味儿,我又不是狗,换不了口味!就你——”

话没说完,姬发眉毛一扬,往前一凑,总是嘟起来的唇就在他刚刚咬破的嘴唇上贴了一下,又往后撤开了。

“现在谁是狗?”他嗤笑道。

崇应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眼睛瞪得溜圆。竟然像是被吓傻了。

姬发刚开始还看他笑话,结果那个豺狼似的崇应彪竟然真露出这种情态来,看着看着他也不知怎么浑身别扭了起来。不是,不是……这不就是个挑衅吗……?姬发有些气恼又不知所措地咬了咬下唇。刚刚他自个儿还想做更过分的事想羞辱我呢,现在做出这样给谁看!

他能弄我,我凭什么不能弄他!姬发给自己打了个气,又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了。

“你,你……”崇应彪结巴了一下:“你就这么讨好殷郊的?”

“……不是,你能不能别惦记殷郊了。”姬发无语:“殷郊多好啊,你干嘛天天跟他过不去?”

“自然比不上你攀龙附凤的本事!”崇应彪讥讽道。

“攀龙附凤?我就是西岐的凤凰,不如给你个机会来攀我!”姬发昂首道:“崇应彪,我们不是小孩子了,别闹小孩子脾气……迟早你会看见的,我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我要当天下人的大英雄!”

“我看大英雄还困在水潭里呢!”崇应彪拍了拍水面,溅了姬发一脸。

“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姬发擦了擦脸:“到时候我当大英雄,不带你!”

“……”崇应彪盯着水潭,看着自己的倒影。多少年,只要照见自己的模样,他就会重温新鲜的痛苦。崇应鸾的面目提醒着他,有多少美好向自己的哥哥倾泻,就有多少无人问津的时光打磨着崇应彪。这份痛苦势必有一天会堂堂正正刺向崇应鸾、再刺向他的父亲!

“——不用你带。到时候,我一定已成为北伯侯。”崇应彪喃喃自语。姬发?姬发就跟着殷家父子玩儿去吧,他那么向往成为殷寿那样的英雄,大概会成为朝歌勇猛的将军,知道卸甲告老才回返西岐。

姬发为这个过于清晰的目标沉默了一瞬。崇应彪想,若是他此刻提起崇应鸾、提起这个梦想的悖逆,他一定要抹了姬发的喉咙。

然而姬发只是坐在他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哇,那得要很多很多战功才行。”

“你不如直说杀人。要杀多少人,才能换一个侯位?”崇应彪搅散了倒影里熟悉的模样:“有时候需要成山的白骨——有时候,或许只需要杀一个人。”他凝视着重新归拢的倒影,勾了勾嘴角。

他们当时还太年轻,不懂得什么叫作一语成谶。

于是姬发也顺着开了个玩笑:“那北伯侯到时可还会记得兄弟们么?”

“呵,或许吧!北地的好马、烈酒、各类兽皮袄子,你们都闻所未闻!我到时候去山里猎虎,公虎剥了皮做地毯,母虎么,熬虎骨酒。得了虎仔,给姜文焕一头、鄂顺一头,让他们开开眼界。至于你和殷郊?想都别想。”

“好好好……不给虎仔,那我向你讨只彪,你给不给?”姬发笑着问他。

“你要是成了西伯侯,我就给!”崇应彪睨着他弯起来的眼睛,断然答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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