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瓶里的沉淀起起伏伏，即使天气预报未告知有一场暴雨，施察仍然选择带一把伞。乘坐电梯的功夫，单元门外断线雨珠已连成幕，昏暗之中有个瘦高身形的人站在门口。

“秦庭长，没带伞吗？”施察没有拍上秦尽节的肩，只是出声问好，或许二人还未相熟到那种地步。

秦尽节本已准备回楼上拿伞，但施察正好出现，“在楼上的时候还没下，这场雨太急了。”

“一起走吧，快迟到了。”施察将伞偏向秦尽节。

依旧是漫长的红灯，二人之间没有说话，秦尽节即使是最年轻的庭长那也是领导，施察不知该如何对待。而秦尽节内敛，更不擅表演关爱下属的戏码。

红灯之后的绿灯时间偏偏很短，秦尽节忽然感觉肩膀被一只手抓住，整个人被搂着向前奔去。“秦庭长我们要跑起来，不然过不去。”施察唯一一次庆幸道路两边如此远。

走进大厅施察甩甩手中的雨伞，回头一看秦尽节正按住电梯等他。施察走过去赶上电梯，“秦庭长，下班的时候如果还下雨再一起走吧，我们俩是真顺路。”

秦尽节点头，“好。”

施察端着面条坐到周四六旁边，秦尽节也端着盘子一起坐下。周四六嘴上问着好，同时疯狂给施察使眼神。施察微微摇头示意等会儿再说。“你脸色不好，昨晚没睡好？”

周四六猛吸一口面条，“愁的呀。前几天收的案子，当事人年纪大了搞不懂购物平台退货，驿站员工让他补五块钱，他不干，直接报警起诉一条龙。”深叹一口气，周四六继续说道：“三天，打了十几个电话问进度，我昨晚做梦都是他打电话。”

秦尽节听到笑了一声，“运气不错，一来就碰上这种当事人，我刚来的时候半年才遇上一个这样的。”

施察有些幸灾乐祸，“法院是有什么规则怪谈吗？入职半年必须分配一个麻烦的当事人，即使不在业务庭到时间了也得走一趟？”

周四六用筷子敲打施察的手，“笑什么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大爷立案没提供被告身份信息，十点我要跟徐法官去驿站调查，你开车。”

施察两眼一闭看不到未来。

秦尽节站起身拍拍施察肩膀，“祝你们顺利，希望中午还能在食堂看到你们。”然后端着盘子走远了。

周四六望向施察，歪了下头，眼睛里的问号快挂在施察身上。施察挠挠后颈，“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对门那家就是秦庭长？”

周四六抿紧了嘴唇，留下一句“活爹”也端着碗走了。

秦尽节看了眼手机，快十二点，不知道那两个现场调查回来了没，外面雨还未停。

秦尽节刚进食堂就看见两个落汤鸡面对面扒饭。施察和周四六感觉到身边突然一暗，两个人嘴里包着饭，同时抬头看，是秦尽节，秦尽节好像看见二人眼里若隐若现的泪花。施察往里坐，将靠外的位置让给秦尽节，却没有再继续吃饭。

“你们，是去抗洪了？”秦尽节问。

施察声音低低的，“不是，原告跟被告打起来了。”

“啊？”秦尽节工作几年这种场面也少见。

徐法官、周四六和施察三人前往原告大爷住的小区，由大爷带着一起去驿站，几个人刚坐下来没聊两句就崩盘了。

“法官你评评理，我退货，明明商家已经包运费了，这个人他还要收我运费！”大爷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敲在地上。

驿站老板也不服气，“大爷你寄的是鱼竿，半米多长，规定就是要按体积算运费，退货平台只包11块5邮费，多出来的5块钱也不能我给你出吧？”

大爷不听，“你少扯这些，你分明就是看我年纪大还是个瘸子，不能找你麻烦，故意骗我钱！”

老板听到这气得站起来，“大爷你这有点过分了，我在这开店这么多年都是本本分分做生意，你这样是污蔑！”

大爷说时迟那时快，举起拐杖就往老板身上挥去，老板闪身躲过，顾忌对方是老年人没敢还手，但是大爷不依不饶，一记十成力的闷心棍往前杵去。施察反应也快，直接抓住拐杖往自己这儿一拉，大爷顺着施察的动作往他那儿扑了个满怀，施察一时不稳向后踉跄，引得货架也晃荡。这厢棍棒影乱，外面拿快递的居民也觉不妙，立刻拿出电话报了警。

秦尽节听不下去打断施察，“说归说，不要进行武侠小说式的艺术加工。”

周四六继续讲当时的场景。双方动起手来这事儿就难办了，施察试图控制住大爷，让大爷先离开驿站，徐法官和周四六挡在老板前面，做老板的工作。大爷好不容易出门，没走两步又大喊一句，“不让说也得说，挣得就是黑心钱！”

老板彻底怒了，追出门去拽住大爷不让他走，徐法官撑起伞给大爷打着，施察和周四六都没来得及撑伞，五个人就在大雨里边僵持。现在回想起来，周四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上辈子贪赃枉法，这辈子审判司法。

直到警察过来，多了帮手，才将大爷和老板分开。片警安排人把大爷送回家，施察他们得以进室内。后来徐法官又单独问话老板，劝了几番才打道回府。

徐法官和周四六在跟老板谈话，这边警官看看施察的警服，跟施察搭话，话里带着些不可置信，“小子，你报的警？”

听到这儿秦尽节忍不住笑了，施察也尴尬得捂住了脸，如果能重来，他一定拦住报警的那个人。

吃完饭周四六回自己办公室拿包，秦尽节和施察在一楼大厅等她。

雨声愈发大，超过使人舒适的白噪音范围。秦尽节看着雨，开口问道：“第一次见这样的吧，有没有被吓到？”

施察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法院的工作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施察看向法院大门的方向，“我以为会每天去腾房拘传，羁押犯人，没想到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才是最多的。”

“如果真的全是大案要案，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工作都白做了。”秦尽节转头看着施察，思绪穿过视线好像看到十年前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

每年都会有人从那道门满腔热血地进来，然后在鸡毛蒜皮里消耗心力。有的人会心灰意冷，有的人会不忘初心，该如何选择，做怎样的人，秦尽节也不知道。

小剧场：

施察：这么说，你是刚刚接到这个案子不久。

徐法官：呃，是啊。

施察：老法警不堪舟车劳顿，已然病倒了，这法院一时半会儿也派不出其他的法警，我说的没错吧，徐法官。

徐法官：你还知道我是法官，我在这儿等半天。你就是新来的法警？

施察：是的，徐法官。

徐法官：今天大爷和驿站老板要调解，这可是个大事儿，我们马上去了，你都安排妥当了吗？

施察：放心吧法官，就没有我施察办不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