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蛮族果然派了使者来到西南大营，说是要与朝廷议和。

议和这等朝廷大事，还需要上报朝廷，顾蒙没有权利直接作出决断，为此，他只好带着当初支援西南的部分京城守军，以及蛮族议和的使者，一起赶往京城。

京城与里州相隔甚远，大军辎重颇为巨大，加上漫长的行军队伍，因而前进得十分缓慢。

无奈之下，顾蒙只得让麾下副将率领大军缓步前行，他自己则轻车简装，带着亲卫和家眷以及那些蛮族使者，先行一步，快马加鞭。

十多天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顾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他年前离开京城奔赴战场，到如今重回故土，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但因为中间经历了许多事情，所以有种时间格外漫长的错乱感。

蛮族使者被暂时安置在了驿站。即便事关军机要务，别国使者想要觐见女帝陛下，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见到的。使者们需要先等礼部与他们接洽，再演练一下觐见的礼节，等得到女帝首肯后，才能入殿面圣。

周瑛和顾蒙则直接一起去了皇宫，打算在回家之前，先去拜见女帝。

高大森严的正殿中。

顾蒙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深深一拜。“见过母皇，儿臣，回来了。”

周瑛也与顾蒙一般，伏地叩首。“儿臣见过陛下。”

见到顾蒙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女帝顿时鼻尖酸涩，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皇儿不必多礼，快平身，来人，给皇子和皇子妻赐座。”

“多谢母皇。”

“多谢陛下。”

女帝用丝巾轻轻擦拭眼角滑落的泪珠，目光慈爱地看着顾蒙。

“皇儿这段时间，过得可好？可曾受了什么伤？可曾吃了什么苦？”

女帝向来对顾蒙十分地关爱有加。

周瑛顾蒙夫妻俩其实在回京之前，就已经将顾蒙之前遭遇的种种写成书信，并派人快马加鞭地送进了皇宫。所以，女帝对他的经历，也了解得很透彻了。

但纸上得来的消息，总归不是那么真实。即便知道顾蒙已安然无恙，女帝还是希望能亲耳听见顾蒙的回答，亲眼看见顾蒙平平安安地站在她面前。

顾蒙心里也明白女帝对他的思念之情，他眼中有些动容，笑着应道，“劳母皇挂念，儿臣一切都好。只是不知，儿臣离京的这段时日，母皇身体可好？日常饮食，穿衣出行上，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朕也一切都好。”女帝打量着顾蒙，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眼神忽然有些伤怀，“只是皇儿看起来，倒是消瘦了许多。”

周瑛宽慰道，“正所谓，伤经动骨一百天。二皇子如今看着消瘦，但比起儿臣在隐族初见他那会儿，已经康健许多了。陛下不必挂心，好好将养一番，定能恢复如初。”

女帝这才抽空看了周瑛一眼，淡淡道：“此去隐族，你没有对外人透漏什么吧？”

周瑛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陛下明鉴，儿臣出入隐族，都是蒙着双眼的，并不清楚真正的入口在何处。”

周瑛的心里颇有些微妙。

女帝对隐族如此上心，难道是心里还放不下隐族族长？也不晓得女帝知不知道，族长不但又有了别的女人，还生了好几个孩子呢。

女帝闻言点点头，“那就好。朕当年既然答应了别人，也不好失信于人。”

她又看向顾蒙，“朕观你信中所述，你从隐族一出来，就上战场打蛮族去了？”

女帝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朝廷的兵马众多，西南又不是没有别的将领了，何需你去逞能？你的身体都没好全，万一再次危及性命，你是想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顾蒙心里不服气，辩驳道，“儿臣的身体自己清楚。若非被蛮族俘虏，儿臣也不至于身负重伤，流落隐族。母皇您是知道儿臣脾气的，不把这口气出了，儿臣心里堵得慌。”

女花被他的话气笑了，连连摇头，叹息一声道：“你啊你，要朕怎么说你才好，从小到大，脾气比牛还倔。行吧，朕这把老骨头管不动你，难道你妻主还管不了你了？”

顾蒙低下头不吭声，看起来就不像在反省自己。

女帝转过头看向周瑛，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周瑛啊，今天朕就交给你一个任务，反正蛮族要议和了，暂时也没什么仗打了，别的地方也轮不到皇儿去参一脚。你给朕好好听着，接下来这几年，你就和皇儿安安稳稳过日子，给朕生个小孙孙，孙子孙女都行。”

周瑛笑着领命道：“儿臣谨遵圣意。”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顾蒙一眼，对方的耳朵都红了。

陪着女帝用过晚膳以后，周瑛和顾蒙二人这才相携着回了二皇子府。

下了马车，两人在府门口，慢慢踱步，朝着后院厢房走去，权当是饭后消食了。

府中众奴仆见到二皇子死而复生，惊异不已，却又不敢多言，只敢和其他人对视一番，交流一下眼神，手上却依旧默默做着活计。

周瑛牵着顾蒙的手，手和对方十指交叉，指尖的温热，互相传递着。

周瑛想起了她之前藏在心头的疑问，今天女帝提及顾蒙受伤的事情，她忽然又记起来了，便趁着月色正好，问了出口。

“你之前说过，当日有个侍卫救你出了蛮族，但是后来却又刺杀你。你还记得那个侍卫叫什么吗？你后来有打探过他的底细吗？”

顾蒙点点头。

“我当时在隐族养伤，音信不通，连衣食住行都依赖别人，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后来我回到西南大营的时候，就专门派人调查了一下。”

“那个侍卫叫十八，是我收进来的第十八个暗卫。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在我十二岁那年进来的。”

周瑛有些疑惑，“据我所知，暗卫不应该是从小培养的吗？怎么那个时候你还收暗卫？”

根据周瑛的了解，除了皇室以外，许多达官贵人，私下里也爱蓄养暗卫，但一般人都会收罗孤儿做暗卫。因为无亲无故的人，没有牵挂，更能保证忠心程度。

顾蒙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当时我还太年轻吧。那时候，三皇妹才几岁大，我想着送她一个民间的东西，毕竟宫里的大多数物件，帝君都能得到。只有民间的小玩意，帝君可能见得不多。”

“那一日，我乔装打扮了一番，装作是个富家公子，出来给家里人买礼物。在经过一条街的时候，看到有人卖身葬父，我就动了恻隐之心。”

“我虽然当时买下了十八，但是也没有马上就收为己用。一是因为，他那时才十来岁，什么也不会，二来，也是因为担心他身份有问题。”

“我后来安排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他确实刚刚死了父亲，母亲也早就病逝。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身上的银钱也不够给父亲买棺木，这才出来卖身葬父。”

“等到他后来训练了五年，我才慢慢安排他跟着其他暗卫做事。后来日子长了，有些不趁手的事情，也开始交给他做了。”

顾蒙苦笑道，“说实话，若非他这次主动暴露，我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是别人的棋子。”

这件事情，顾蒙早在养伤的时候，就细细思量过。

他这辈子大部分在战场上度过，有深仇大恨的，无非是敌人。

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上的蛮族士兵和犬戎族人，不计其数。但要论到心机城府，隐藏数年之久，还能按兵不动，他只能联想到一个人，帝君。

从前他不敢做此猜想，但得知身世后，他重新梳理过思绪，排除所有的可能，这个之前不可能的人选，现在反倒成为了最可能的那一位。

十八为什么会在蛮族下手？无非是因为顾蒙当时身陷囹圄，十八毛遂自荐主动前去营救，于是让众人轻信了他。

平日里，顾蒙出行在外，身边至少都会跟着两个练家子，他被俘的时候，身边的两个暗卫为了营救他，双拳难敌四手，当场就丧命于蛮族刀下。

十八从前没有施展的余地，得知顾蒙被俘后，就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立刻就把握住了这个时机。

若非当时有追兵赶来，只怕十八不会匆匆逃离，怕是要跟着顾蒙下山坡，非要在他身上补上几刀，确认他死了才肯罢休吧。

顾蒙当时能够逃过一劫，只能说是吉人自有天相。

周瑛追问道，“那个十八，逃走之后一直没找到吗？”

想到这里，顾蒙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看来，他背后的人，应当很是看中这枚棋子，所以才把他藏起来了。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或许，他真正的主子为了不漏口风，早就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顾蒙更希望是第二种猜想，不然，谁知道这颗烫手山芋，会在什么时候再出来兴风作浪呢。

人心叛逃的下属，还是早日解决了的好。

因为出了十八这个先例，顾蒙回京后便开始大力整顿暗卫。

这些暗卫，多年以来，陪着他出生入死。

早年共有二十个暗卫，到现在为止，真正活下来的，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为了抚慰暗卫的心，在整顿完毕后，顾蒙又给暗卫们分发了田地和宅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人都是有奔头，才会觉得日子有指望。暗卫们尝到了甜头，觉得跟对了主子，以后的养老生活也能过得不错，心自然也能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