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川不放心魏纾，但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他确实不适合出现，只能嘱咐魏纾早点回去。

见沈清川走了，魏纾让平安叫了些伙计去京城四周的义庄找人，自己则带了些人去往城外的被子坡。

魏纾知道谢瑜在京中几乎没什么亲朋好友，她猜他带着柳沅湘的尸身走不远，很大可能便是去了城外的被子坡，因为谢大人便葬在那里。

秋冬之时的雨夜寒意深重，魏纾刚换的衣服早就被打湿了，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身体寒冷，心中的冷意更胜。

她不停的催促着平安快一些，她的心中有些不好受，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魏纾觉得被动极了，总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她厌烦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是又无法挣脱，疲惫，愤怒，无力，委屈……

百感交集。

“家主，被子坡到了！”平安下车喊道。

谢大人就被葬在被子坡的菊园，菊园就在被子坡向阳的那半边，外有一段台阶路是马车上不去的，得人自己走上去，魏纾强打起精神下车，阻止了平安想要打伞的动作，两手提起裙摆大步往台阶上跑去。

平安跟在后面焦急的喊道：“家主你慢一点！雨夜路滑，摔倒了可怎么办！”

魏纾充耳不闻，她只想快点过去看一看，看看谢瑜到底在不在，如果不在她便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如果在，那便快点带他回家。

终于到了菊园，魏纾看到谢大人墓前有昏暗的灯火闪动，便又急忙奔去。

只见谢瑜和陈三王五兄弟正在谢大人墓旁徒手奋力刨坑，雨不停的下，坑中已经有了积水，三人都是一身泥泞，柳沅湘被安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身上还盖着谢瑜的衣裳，虽然被雨水打湿，但身上是干净整洁的。

她就那么静静躺着，面上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是呀，你终于解脱了，谢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了，魏纾心中想道。

这一刻，魏纾是恨她的，她恨柳沅湘用如此决绝刚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更恨造化弄人，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让她疲于应对。

陈三和王五注意到了魏纾的到来，但是他们顾不上行礼，便只能低声喊了句“夫人”。

谢瑜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看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跪在那里奋力的挖着一捧又一捧的土，能够装进一个人的坑已然快要被他挖好。

魏纾看到谢瑜的手指已经破烂，血和污泥混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到伤口。

她走过去抓住谢瑜的手，蹲在他身边，轻声道：“夫君，你看雨下得这么大，你要让柳姑娘就这么淋着么？你先停一停，我已经让人去买了棺木，明天我们给柳姑娘好好办一场丧仪，再行入土，好么？”

谢瑜挣开魏纾的手，继续动作，他的拇指被划了一条很长的口子，伤口裹挟着泥土，连泥土都像是变了颜色，谢瑜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

“夫君！”魏纾再次拉住谢瑜，声音中有一丝恳求。

谢瑜终于抬头看她，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你，放手。”

魏纾被谢瑜的冷漠惊到，她知道劝不动谢瑜，便也跳下坑中，道：“那我帮你，我帮你一起。”

魏纾刚要伸手，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她摔在一旁的土堆上，早已被打湿的衣衫上也沾满了泥土，有雨水顺着魏纾的额头划下，平安见状连忙跑过去扶。

“姑爷你太过分了！”平安生气的道。

魏纾手臂剧痛，她被平安扶着站起来，谢瑜就站在坑中冷冷的盯着他，“不用你假好心。”

魏纾鼻子酸涩，她强忍下心中的悲伤，往一边站了站，又吩咐平安去帮忙，平安不情愿，但到底拗不过魏纾，只能不满的加入他们。

多了一个人到底是会快一些，没多久坑就挖好了，谢瑜他们从坑里爬出来，陈三要帮他抬柳沅湘的身体，被谢瑜拒绝了，他自己伸手去抱，却又发现自己的手上身上都是污泥，便将身上的中衣脱掉了擦手。

他擦得很仔细，借着雨水，又将自己的脸和脖子，身上有泥土的地方都细细整理了一番，直到陈三他们劝说，谢瑜才停下来。

魏纾看着谢瑜认真仔细的样子，心中酸楚更盛，有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魏纾的眼泪从脸上滑落。

谢瑜小心翼翼的抱起柳沅湘，将人安稳的放在了坑中，又将他的外袍整齐的盖在她身上，未了还帮她整理了垂散下来的头发。

谢瑜看着柳沅湘，整个人都柔和了很多，他轻轻抚摸她冰凉的面容，又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道：“表妹，对不起。”

“表哥太没用了，不但救不了你，还害得你今日无辜惨死，表哥连一具棺木都没有能力给你……”

“对不起……表妹对不起……”

“……”

谢瑜在努力控制情绪，有泪水不断滑落，滴落在柳沅湘的脸上，昔日灵动的少女，如今却一动不动的躺在这个寒冷的雨夜，谢瑜俯下身，轻轻在柳沅湘的额头印下一吻。

他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陈三和王五的心情也很低落，他们静静的站在一边，并不催促谢瑜，美好生命的逝去总是格外的让人揪心。

柳沅湘入土后，坟包很快就堆起来了，陈三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截断木，王五用刀劈开给了谢瑜，谢瑜接过去便直接用刀开始篆刻。

他没做过在木板上雕刻文字的事情，有几个字便刻的有些不够工整，但是谢瑜也不嫌隙，他划伤了自己三次，才将木板刻好，陈三他们想要上前帮忙，只是在看到木板上的文字时，心中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妥。

谢瑜见他们迟疑，便自己一个人动手起来，一旁的平安也看到了上面的文字，他本就对谢瑜不满，更是直接气道：“姑爷，你这么做考虑过家主的感受么！”

“平安，别说了。”魏纾轻声喝道，她不瞎，她也看到了谢瑜写的东西，但她已经无力去分辩什么了。

谢瑜有些笨拙的将木头做的墓碑立好，他怕不牢固，又将周围的土细细密密的用手压实了一通，待到一切都做好了，他后退几步累倒坐下，口中自言自语道：“表妹，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我赚了钱，就来给你修坟，请普济寺最德高望重的和尚给你做法事，你最喜欢吃的糖糕，我也会买来给你吃……你再等等我……”

魏纾看着木碑上歪歪扭扭的“爱妻谢柳氏之墓”这几个字，她仿佛和谢瑜一样了，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累，只是心里很空，茫然四顾，却什么也抓不住。

谢瑜就这么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柳沅湘的木碑，也许是累了，他不怎么想动，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种，就让他也死在这里的冲动。

夜深了，已经过了子时，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魏纾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尤其是面对谢瑜亲手刻下的‘爱妻’两个字，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她叫了陈三和王五兄弟二人，“马车在菊园下面，带姑爷回府。”

陈三兄弟领命，赶忙去扶谢瑜起来，谢瑜冷冷的看着他们道：“我不回去。”

“少爷，淋了这么久的雨，要生病的，快回去吧……”陈三小心翼翼的劝到。

“是啊少爷，柳姑娘您已经安葬了，快回去吧。”王五说着便伸手要将谢瑜拉起来。

“我说我不回去了你们听不懂么！！”

谢瑜大声喝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下将王五甩开，他踉跄着站起来，冲着他们吼道：“我说我不回去！别管我听到了没有！”

“我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去！！”谢瑜喊得声嘶力竭，他转头死死盯着魏纾，眼神锐利的像是要吃人。

“我表妹死了，你是不是很得意，你终于称心如意了。”

魏纾不想接谢瑜的话，她知道他此刻不理智，也不想在现在这个场合多说什么，但是只听到谢瑜越说越过分。

“你知道我与表妹自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你怕她来了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现在她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了……”

“……”

“谢瑜！”魏纾忍不住道：“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谢瑜看着魏纾，眼中充满了恨，他再次大声喊道：“没有！”

“啪”

魏纾狠狠的甩了谢瑜一巴掌，柳沅湘死了她不是不难过，但她更加无法接受谢瑜的这种侮辱。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让她死。”魏纾直视着谢瑜，这一刻她反而有些感激这下个不停地雨了。

因为雨水太大，就不会有人知道她也在哭泣了。

“撒谎！”谢瑜怒极反笑，“哈哈！你撒谎！”

“家主今晚本来在藏花阁都安排好了，要不是姑爷你……”平安忍不住说道，他是魏纾身边的老人，见不得魏纾受委屈，只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却不料被魏纾打断。

“平安！闭嘴！”魏纾怒道。

谢瑜看着魏纾有些恼怒的样子，心中仿佛堵了一块巨石，他看着魏纾的神情有迷惘，有愤恨，他想开口说话，可喉头却似有腥甜涌动。

“你骗我……”谢瑜突然呕出了一口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魏纾，口中却还是固执的呢喃道：“……你们……都，骗我……”

魏纾吓得连忙上前扶住谢瑜，她惊慌不已，只能连声喊道：“谢瑜！谢瑜你怎么了？”

陈三兄弟和平安见状也赶忙围上前去。

谢瑜一连呕了两口，他的衣襟上沾满了血水，他意识越来越远，只听到魏纾焦急的在喊他的名字，他想大声怒斥她撒谎，但是口中却发不出声音，直到最后意识全无。

魏纾带着人一路疾驰而去，她被谢瑜突然吐血的情形吓到了，连忙带着人回城，又让平安赶快去请大夫。

待到回府，魏长渊一直焦急的等在正厅，看着他们狼狈回府的样子，谢瑜还满身是血昏迷不醒，他也是吓了一跳，直到大夫来了，给谢瑜诊脉之后，魏纾悬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了。

谢瑜会吐血是因为伤痛郁结，怒火攻心，这血吐出来也好，吐出来了，人也就没事了，但他受了寒，手上的伤口细碎又比较深，反而比较麻烦。

魏纾让人将大夫开的药方拿去煎药，就又让大夫赶紧处理谢瑜的手，魏长渊有些看不过去了，魏纾自己浑身湿透，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她也需要看一看大夫。

“先别忙，”魏长渊开口道，“他的手伤口清理上药，这些家里细致些的丫鬟也能做。”

“大夫，你先给舍妹看看，她应该也是受寒了，还有那边三个也一样。”

魏纾连忙道：“只是淋了雨，我没事的，先给陈三王五兄弟看看吧，他们的手也受伤了。”

魏长渊面色很难看，他道：“你闭嘴。”

一边的陈三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大夫见状，便挨个把脉，然后又写了几个方子出来，留下了些治手伤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