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郡主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刘勿慌忙起身，而后下了决心似的开口道：“此事我早已想通，若非有我助纣为虐，这大阽的根儿不烂，想必善王也不会起兵......”
“我兄长之死，天下奸佞皆有一份，我刘勿亦是持刀人。”
言至此处，刘勿郑重朝东拱手，“直至兄长亡故，勿悔不当初，如今入了刘家军，做到了校尉，勿只想行兄长遗志，护佑好中原百姓，以弥补犯下的滔天大罪。”
“郡主今后便当我是刘家军一寻常校尉，您舍身来守龙门关，便是与我兄长志向相同，这兵，我们当真借得心甘情愿！”
段傲白重重叹息，“刘将军、刘校尉可知，若是他日我父亲率兵来援，你们多半便回不去了。”
刘勿摇头，“善王想要一统天下，总不会放过辽东府。善王放我一命，叫我有机会自省悔改，若他真要擒我，我便当还了他一命。”
段傲白看了看郭骋与呼延宽，二人眼中亦有动容，郭骋更是大声道：“都尉，王爷并非不讲理之人，到时候有您说情，再叫我爹，还有呼延将军一起说理，咱们总保得下刘校尉！”
呼延宽点头附和，见此情形，段傲白咬牙点头，“好，刘校尉从此也只当我是定西营都尉，咱们此次冒险通力合作，定要将那延徐陀人统统赶回北境！”
“好！段都尉所言亦是刘某心中所想！”刘繁举起酒盏，也起身道，“咱们干了这一杯，便莫记前嫌，为中原百姓，亦为侯爷遗志，赶走延徐陀人！”
烛光跳得正欢，几人面上也难得漾起笑意，同饮一杯，共话生死。
...
与此同时，延徐陀大帐。
孜真与苏德并排坐在主位，二人皆是面色铁青。
帐中几名兵卒正列队依次上前禀报军情。
“回禀二位殿下，粮草营已清点完毕，损失共计八百石。”
“回禀大殿下、二殿下，我军伤亡已清点完毕，如今军中能战者六万五千余众，重伤八千，阵亡......阵亡两万......”
“哼！苏德，这就是你带的兵！”孜真长腿朝前一伸，坐得威武挺拔，立刻便显得身量稍短的苏德畏畏缩缩，“咱们延徐陀两万好男儿，多少沙钵略！你这是带着兵去送死呐！”
苏德闻言，气得直接站起身来，他虽没有孜真高，却是一身横肉，膀大腰圆，这一站亦是叫人心生畏惧。
“你还有脸说！孜真，别以为俺不知道！”苏德两手叉腰，唾沫横飞，“你头天去探查地形，探出什么来了？哈哈哈哈，是不是探回来一身伤？”
“是不是还气急败坏地连夜攻城，到头来折兵损将？孜真！这两万人里可少不了你的份儿！”
孜真一愣，转头阴沉地去看伊日德三人，见三人虽有慌张，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回头冷哼，“你又是从何得知我受了伤？我若有伤，前夜怎么攻得了城？”
“你少来跟俺装！这是那龙门关守将跟俺说的！是不是一刀砍了你的屁股，教你不敢乘马了？”苏德指着孜真的鼻子大骂，“你连那小娘子一样的守将都打不过，还有脸天天跟俺在这里勾心斗角，不如回草原去和父汗撒娇！”
孜真闻言险些就要起身动手，苏德却大踏几步先行至孜真面前，挥手道：“今日我能跟父汗说是有援军突袭，你能说什么？说你们忽然都闹了肚子？哈哈哈！真能笑煞俺也！”
孜真倒是忽然冷静下来，“是啊，咱们是都闹了肚子，总不会毫无缘故吧？如今段家军抢了咱们的粮食，可见粮草并无问题。”
他冲其勒莫格招招手，“你去查一查，水源是谁在管？”
其勒莫格领命而去，苏德却慌了神，冲孜真吼道：“老二！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污蔑爷没看管好水源吗？”
孜真歪着脑袋，嘴角一挑，心中暗笑自己这大哥蠢笨，连情绪也不会藏。
苏德重重喘着粗气，气得脸红脖子粗，张嘴正欲继续斥责孜真，不料竟忽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帐中几人见状都有些慌了，苏德身边的几名亲兵赶忙跑上前去，搂着苏德的肩背不停晃荡，“大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您莫再生气了，为了二殿下将自己气成这样可不值啊！”
甚至还有个胆大的，大概是以为苏德在演戏呢，转过头来指责道：“二殿下，再怎么说您二位也都是亲兄弟，切不可因大汗信任大殿下便心生妒忌，猜忌于他啊！”
“可笑，我道不信他是叫我给气得！”孜真冷哼一声，几步上前蹲下，伸手探了探苏德的额头，没好气道：“你们殿下分明是发热了，赶快去找巫医！”
...
第三日，延徐陀部没有出兵。
对岸消息封锁得很严，但段傲白猜测多半是先前那沾了金汁的箭矢起效了，苏德此时应是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卧床不起了。
早晨刚收到仇玉消息，说是一万五千蜀军还有五六个时辰便能赶到。
加上城中万余人，龙门关守攻比也从定西营到来前离谱的一对百，变成了如今的一敌三。
这个比例放到任何一座城池中胜算都极大，然而段家军如今依然面临着严重的粮草问题。龙门关地势险要，未囤军田因而关门守军无法自给自足，一直都依赖着长安送来粮草。
而呼延宽抢来的八百石粮，最多够守关军队不饥不饱吃上两日，城中余粮，也顶多能撑个六七日。
于是，段傲白再次派出织心前往长安，向步无悔要粮，接着派梳棉领了马车队，去往周围几座县镇征收军粮。
妲绛和军医带着包扎技术稍好的那些兵士，一同在营帐之间穿梭，一刻不停地救治着伤员。
没受伤的兵士则继续上山伐木、采石、熬制金汁、布置城防。
连日的仗打下来，段家军已经习惯了这种物资急缺时的备战方式，甚至还和干活不熟练的刘家军结了对子，一带一，守城联军的备战速度大大提升。
众人拾柴火焰高，才半日工夫，内关中堆起的巨石、原木、皂刺等物就已经比前两日加起来还要多。
而由于苏德病倒一事，段傲白决定要将部分兵器和箭头浸上金汁。
先前回城时，段军已将沿路还能用的弩箭悉数缴回，如今营中箭矢充足，段傲白命人挑了统一样式的上万支羽箭，将箭头泡在了金汁坑中，又将这羽箭的样式逐一向军中众人说明——若是到时箭矢被敌军拔下再发来，兵卒们能认得出这箭，也好及时去寻军医。
第三日夜，仇玉率蜀军大部赶至，随他一同来的还有猴娃。猴娃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而自从跟了段家军，从未短了他的吃食，顿顿有肉，距离头一回见他，个头竟然蹿了近半尺，乍一看，都已经跟长他四岁的段益才一般高了。
猴娃才一入城，立刻欣喜地找到段傲白，不停地絮叨着，说是在西南山头上发现一片巨松，上头有许多松脂。
段傲白早就知晓猴娃这鼻子在树林里格外灵敏，于是立刻派人随他去寻，约莫两个时辰后，那一队百来号人竟都背回来满满一麻袋的松脂。
段傲白大喜过望。段军善用火，守城时用火防守也往往格外高效，原本城中的火油所剩不多，很难将己方优势发挥出来，这猴娃一片松脂，可谓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不过，猴娃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大胆，才立了一功，立刻蹦哒出来和段傲白谈条件。
“求求都尉看在松脂的份儿上让我进城防队摸一把枪吧！”
猴娃双手合十不停地来回晃着，谁料他这一举动更加提醒了段傲白，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半大小伙其实才十一岁！
段傲白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成！我至多允你去帮忙运送军械，想提枪上战场，等你年满十五再说！”
猴娃闻言立马哭丧着脸，继续哀求道：“您看，您看我这身板儿，这个头，这聪明劲儿，哪儿不像十五岁了？”
“猴娃，你真想打仗吗？”段傲白忽然抬手搭在他肩头，“我问你，你可知晓与延徐陀部的战争要比你村寨灭门更加惨烈，比我们在襄阳、白帝城更加凶险！”
“你若是有心，点一盏灯去城头看看，砖石上的血有多厚，去关门处趴在地上闻一闻，外头的腐臭有多浓，那里有敌军的尸身，更有同胞战友的血骨。”
“或者不必这么麻烦，你只消往安置伤员的营帐中走一圈，去看看有多少触目惊心的伤口、断臂残肢的军卒。”
“那是真正的战争。”段傲白直视着猴娃的双眼，语气郑重，“猴娃，如果你真的想拿枪做一个守卫疆土的战士，就先跟织心学本事，从我身边亲兵做起。”
猴娃听着不由抿紧嘴唇，他垂首思索片刻，接着抬起头，目光坚定，“猴娃自小无父无母，泸寨众人皆是亲眷，都尉助我复仇，便是我的恩人！”
“猴娃向您保证，绝不是贪图威风才想拿枪，我是想，当初没能保住寨中乡亲，如今总要拼力保一保中原百姓！”
说到此处，猴娃双膝一屈，端正跪在段傲白面前，恳切道：“我一切听都尉的，改日就去跟织心姐学功夫，不过，既然都尉肯收我做亲兵，能否再请都尉赐我一个大名？”
段傲白连忙将他扶起，半是欣慰半是肃然，“你自泸寨走出，亦是重义之人，不如就取这个泸字？”
猴娃连连点头，接着又问：“那属下斗胆，请随都尉姓！”
段傲白思虑片刻，最终道：“若你不嫌，便随我娘亲姓个长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