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领导都喜欢喝茶闲谈，于卫东也不例外。待罗晓茹品了两口茗茶，他再次开口：“罗老师，你来十二中半年了，感觉怎么样？”
罗晓茹：“都挺好的。”
不然呢，难道她能实话实说“感觉不好”？十二中的学习风气和管理体系都存在问题，罗晓茹在这里任教半年，仍然没有习惯。
于卫东笑了笑，了然于心：“罗老师，十二中肯定是不能和实中相提并论，你对咱们学校要是有什么建议，欢迎随时和我提。”
罗晓茹的资历和名师身份摆在这里，于卫东对她的态度很是客气。
应付这种场面话，罗晓茹同样客客气气：“好的，我一定会。”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于卫东还是需要抛出问题，来把话题铺开：“罗老师，你带高二文三班的学生，是不是感觉挺辛苦的？”
“是有点吃力，不过总体能应付得来。”这次罗晓茹没全说假话。
文三班在整个高二算是榜上有名难管理的班级，学生们普遍异常活跃，玩心重，老师说过的问题屡教不改。当初文三班的班主任空缺下，没有老师愿意接手，最后烫手山芋落到初来乍到的罗晓茹身上。
于卫东：“三班有几个问题学生，老师们都挺头疼，罗老师，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罗晓茹也就把这种客套话听听而已，面上微笑：“好，一定的。”
于卫东：“罗老师，我说句肺腑之言，你能来到我们十二中教书，我真觉得学校和学生们的荣幸。”
这话罗晓茹听着不假，谦虚道：“于校长，你过奖了，老师教书育人，在哪里都一样。”
以前她的确这样认为。
于卫东满面红光，似乎是信了这话：“罗老师，学校对你寄予厚望，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明年咱学校的语文成绩一定能大放异彩。”
作为校领导，经常参与演讲活动，所以于卫东平时说话也不时带着文绉绉的书面色彩。
罗晓茹：“于校长放心，我一定会尽力。”
她简洁而不失礼貌地回应，想赶快结束这场毫无营养的谈话。
于卫东是个忙人，在罗晓茹过来之前，他已经预设好谈话的内容，现在重点说完，他没再拖沓，很快结束交谈。
罗晓茹走出明德楼，学生们正在上课，校园里极为寂静，春日下午的阳光温暖而不耀眼，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罗晓茹没有闲暇的功夫静下心，好好晒个太阳，她刻意放慢脚步。
偏偏天不遂人愿，兜里的手机接连震.动，刚才上课加和于卫东谈话总共一个多小时，当罗晓茹再次查看手机，已经有了几十条未读消息，还有未接来电。
家长1：【罗老师，我们家XX这次考试比上次退步了五名，这是怎么回事？】
家长2：【罗老师，XX说他看不清黑板，能不能麻烦您给他调个座位？】
家长3：【罗老师，XX学语文比较吃力，我和他爸挺着急的，您有没有什么建议？】
家长4：【罗老师，我们家孩子这次考试有明显进步，都是您的功劳。】
家长4：【[电子购物卡]】
家长4：【一点小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
罗晓茹深吸一口气，先回未接来电。
家长：“罗老师，您好，我是李东的妈妈，他外婆生重病，我想帮孩子请两天假，带他回趟老家。”
罗晓茹：“好，下课我让他来写假条。”
家长：“诶，好嘞，麻烦您了。”
罗晓茹：“没事。”
……
回完几个未接电话，罗晓茹又一一回复未读消息，家长的购物卡她当然不会收，一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话，她却也不能视而不见。
之后，罗晓茹将没写完的教学报告收尾，然后确定这周要找哪几个学生谈心，这是学校对班主任的硬.性.要求。
处理完这些，已经五点多，今晚轮到罗晓茹值班，她要巡查学生晚自习。见还有两个多小时，罗晓茹决定回趟家，她不太吃得惯十二中的食堂。
罗晓茹的父母家在附近，骑电动车十几分钟，她选择调来十二中，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尽管父母并没有和她一起住。
她出生在高知分子家庭，罗鹏和李子琴都是高级教师，两人退休后在山北市边郊租了一户带院子的小二层，每天种花种菜，怡情养性，日子过得就像陶渊明的田园诗一般。
罗晓茹在家楼下的餐厅打包了两份炒菜，平时只有她自己住，加上班主任琐事多，所以她很少下厨。
父母家所在的也是老小区，不过相对周边小区，还算新一些，十二层楼高，内配电梯，罗晓茹住七层。
吃完饭后，她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李子琴发来视频聊天，罗晓茹接起：“妈。”
视频中，李子琴正坐在院子里的菜地旁：“晓茹，下课了吧，吃饭没有？”
罗晓茹：“妈，我刚吃过。”
李子琴看女儿的视频背景是在家里，再一掐算时间，她推测出：“晓茹，你是不是又点的外卖？我和你说外卖不卫生，自己不想做饭就在学校食堂里吃点。”
李子琴以前也是教语文的，常年当班主任，尤其爱唠叨，对学生是，对女儿也是。在为人父母眼中，儿女就算到了四五十岁，也仍然是个小孩。
罗晓茹避重就轻：“妈，我没点外卖。”
她是直接打包带走的。
知女莫若母，李子琴问她：“那你自己做饭没有？”
小心思被拆穿，罗晓茹扯起嘴角，只是笑不说话，准备好接受母亲的长篇大论。
李子琴：“我知道你工作忙，那也要对自己好点，多注意休息，多喝点水，吃饭是最不能马虎的……”
她絮絮叨叨了几分钟，罗晓茹不住地点头：“妈，我记住了。”
等到李子琴说了一大通，觉得差不多了，才切换话题，她调转手机摄像头的方向：“晓茹你看，院子里的月季已经长出花苞了，还有我和你爸种的蒜苗也发芽了。”
画面拉近，月季花苞小小一粒，色彩尚不明艳；土壤里冒出整齐的绿苗，春天的新绿带着盎然的生命力。罗晓茹理解父母喜欢种花种菜的心理，看着植物一点点从种子变成果实，会有身为培育者的充实和喜悦。
就像他们教了一辈子书，栽培出一拨又一拨的学生。
罗晓茹：“好看，妈，上次岚岚说想在院子里种葫芦。”
李子琴最疼小辈，把这事记挂在心上：“行啊，我打听看看哪能买到葫芦种子，说起来，以前你外公的邻居家就种了好多葫芦树，他还让我们去摘葫芦。”
罗晓茹突然想起来，某年教师节，有个学生送了她一个自家种的葫芦，学生在葫芦上做了彩绘，她一直当工艺品保留着。
李子琴：“晓茹，周末接岚岚过来吃饭吧。”
岚岚是罗晓茹的女儿，今年八岁，在全寄宿制私立小学读二年级，只有每周末回来。
罗晓茹：“下周放清明假，这周末调休，周六上课，岚岚不回来。”
李子琴：“我把这茬忘了，那你们就下次放假过来吧。”
罗晓茹：“好。”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差不多到要出发去看晚自习的时间，两人结束通话。她们每周会通两三次电话，就算罗鹏在旁边，他也很少跟罗晓茹交谈。
罗鹏在学校教书时，从外到内的严肃，学生们都怕他，不过也应了“严师出高徒”的老话，他带的学生普遍物理成绩优越。
罗晓茹喜欢文科，不过她做理科的数学题也不在话下，这便得益于罗鹏。她佩服自己的父亲，只是父女间的相处总是带着一点别扭，聊天时没有李子琴在场，两人的谈话会极为僵硬。
尤其是近两年。
罗晓茹赶在上晚自习的前二十分钟到达学校，她去打了壶热水，回来冲了袋板蓝根喝。春天干燥，昼夜温差大，她这两天嗓子不舒服，提前预防感冒。
十二中高三的晚自习每班有代课老师看，其余高一高二每年级分别由两个值班老师巡查，罗晓茹负责高二的九个文科班，在志远楼三、四层轮转。
高二不是所有学生都参加晚自习，多是住校的同学在班里写作业，文三班只有二十个左右的学生，难得班里没老师也能保持相对安静。
文科除了实验班外，其余都是平行班，在罗晓茹巡班的时候，只有实验班的学生会向她请教问题。
罗晓茹例行找了几个文三班的学生谈心，就像她不会对于卫东坦诚相向，学生亦不会与她和盘托出。
别说罗晓茹才来十二中半年，就是以前她在实中带过的三届学生，其中有很多关系不错的，但要论说知己，那是没有的。
下属对上司，学生对老师，两两中间的墙壁并不容易打破，或者说一旦打破就容易失去某种平衡，所以最好也别打破。
九点半下晚自习，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罗晓茹留在办公室备课，她等会儿还要检查各班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