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冉一直没闲下。

早自习结束后，年级语文老师凑在一起，商量教学进度。她刚返岗，于卫东特意过来转悠一圈，表达了形式性的问候。上周帮她代管理班级的老师，把一些遗留问题交给她处理。

除此之外，她还要去检查班级卫生，批作业，下午开会……

班上同学们冷淡的态度，将她第一天上班的满腔热血浇灭，又面临接踵而来的工作，迟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地理老师从文三班上完课回来，把一个手机放在迟冉面前的办公桌上，吓了她一跳。

地理老师：“罗老师，王博上课玩手机，这是我没收的。”

迟冉知道班主任的处理办法：“我联系他家长。”

十二中允许学生带手机，但如果上课玩手机被老师逮住，只有让家长来，才能要回手机。

地理老师叹气：“三班学生太皮了。”

正在窗边浇花的江鹏，参与了这个话题：“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每天来这就是浪费时间。”

迟冉烦江鹏，默默反驳：你又知道了，哪儿都有你（‘︹’）。

迟冉不搭理他，他却不知见好就收：“班上那个陈怡和孙浩杨，我看见好几回，两人课上眉来眼去，绝对是谈恋爱了。”

江鹏：“罗老师，我给你提个醒，你留意点儿。”

迟冉笃定：“他俩是好朋友，绝对没谈。”

两人在初中就认识，而且迟冉知道，孙怡暗恋实验班的某个男生，孙浩杨对她也没有那方面意思。文三班是有那么一两对暗生情愫的，但都处于朦朦胧胧阶段，隐晦得很。

别的方面不说，就在谈恋爱这件事上，迟冉觉得自己班同学整体晚熟，甚至有好几个人情窦未开。

有意思的事多了去，谁想不开早恋啊？

江鹏哼笑一声，摆资历：“罗老师，我当班主任的经验比你丰富，往后看就知道了。”

迟冉：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我们每天待在一个教室，你能比我更清楚？

她以为江鹏只是在学生面前烦人，没想到在办公室嘴也这么碎，迟冉顶看不惯他那副傲慢的嘴脸。

“罗老师，这是周末的语文作业，我放桌上了。”罗晓茹刚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好。”迟冉郁闷。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在，罗晓茹不方便和迟冉交流，放下作业后便离开。

迟冉今天满心欢喜来学校，结果没一件好事，心里净添堵，不知道以前江鹏说文三班学生的不是时，罗晓茹是怎么回应的。

广播操时间，班主任需要站在班级后面看学生，迟冉顺便检查了室外卫生区。

下一节是她的课。

迟冉拿着教材走进教室，黑板擦得干净，讲桌锃亮，粉笔盒整齐地摆在右上角，旁边零散放着红白黄三支粉笔。

全班四十六双目光盯着她，同学们坐得端正笔直，教室里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可以听见其他班的上课声。

此时此刻，迟冉没来由地脉搏加速，脑袋里盘旋着嗡嗡声。

她紧张了。

和早自习的情况不同，现在全班人都在注视她，等她开始讲课，她的每一句话会传达到四十六个人的耳朵里，产生不同的思想效应，她的话将会影响全班人。

当老师站上讲台的那刻，她可以将下面学生的表现一览无遗，她占据最佳位置，享受这种优势的同时，是学生们同样可以清晰明了看到老师的一举一动。

迟冉想象自己站在讲台上时，当是挺胸抬头精神饱满，但眼下她好想逃走。

她两手撑住讲桌，表情和上半身维持淡定，双腿却抖成筛子。

罗晓茹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哪怕私下演练成百上千次，对于第一次登上讲台的人而言，仍然难以避免紧张。

越是安静，迟冉越容易不知所措。

罗晓茹率先鼓掌：“老师，加油。”

班上不少同学看出“罗老师”紧张，这种明显的反常，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有人率先打破沉默后，周遭凝固的气氛活跃起来。

雷轩从来都是气氛组担当，斗胆喊了一嗓子：“欢迎老班回来给我们上课！”

宋森垣：“老班，我们都盼着您回来。”

李露然温声细语：“罗老师，看见您真是太好了。”

掌声持续了几秒钟。

迟冉在台上紧张得要命，却见“始作俑者”罗晓茹正笑得满面春风，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我受苦受难，她欢欢喜喜？

不过打破沉静后，她的紧张感似乎有所缓解，同学们的笑好生亲切，迟冉不明白的是，他们的热情为何姗姗来迟？

“我再见到大家也很开心。”迟冉真情流露。

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能再回来和大家相聚。

雷轩：“罗老师，您有没有想我们？”

罗晓茹：我没有。

迟冉聊起天，状态自然放松：“当然，没看我一上早自习就过来班上，你们今天早上表现得超级好，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走错班。”

罗晓茹看“自己”在讲台上憨态可掬，心里一阵一阵的咯噔。

“罗老师”表现出少见的亲和，居然还是在正课上，班上学生对“谣言”更深信不疑。

雷轩胆子大：“罗老师，您今天穿得帆布鞋不错，特别适合您。”

迟冉弯着眉眼低头看，她也这么觉得。

谭琦小声和罗晓茹道：“咱们老班有点儿可爱啊。”

罗晓茹可不想被学生评价“可爱”，她没有接这个话茬。

迟冉笑言：“我不在学校的时候，你们没惹事吧，尤其是雷轩你。”

雷轩连连摆手，笑得和招财猫似的：“没没，老师，我是好孩子。”

学生们都在笑，气氛和课间一样活跃，不少同学窃窃私语，谈论“罗老师”的变化。

两方话题不断，大有能聊一整节课的架势，这就是罗晓茹不喜欢在课上闲聊的原因，一来容易被打断思路，二来学生们难以收心，被路过的校领导听见更不好。

迟冉并不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眉梢欢悦，论聊天还得是自己班同学，而且她在家闷了一个多礼拜，此刻难得放松下来。

十分钟后，罗晓茹不能再忍，故意问：“老师，咱们这节课讲什么？”

雷轩给“迟冉”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谭琦小声吐槽：“同桌，你有毒吧？”

罗晓茹面色不改分毫。

一句话把迟冉拉回现实，她看懂罗晓茹眼里暗含的不满，心里不平，也知正事要紧。

“我们准备上课，同学们把课本翻到《南州六月荔枝丹》。”迟冉摊开教参教案。

这会儿终于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因为是第一堂课，迟冉至少练习过二十遍，差不多能达到不看教案的地步。

她实际只发挥出百分之七十的水平，大家的注视是无形的压力，她边说边要想下一句该说什么，不能像私下练习时，全身心投入到课文本身。

课文牵涉到白居易、杜牧、苏轼的诗词，迟冉过于紧张，一时忘记某句词，多亏罗晓茹以抢答的形式提醒了她。

下课铃响起时，课文还没讲完，可迟冉觉得自己讲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脑补出学生往讲台上砸鸡蛋、烂菜叶的情景，要不她还是跟罗晓茹说算了吧，她真挑不起这大梁。

迟冉灰心丧意地埋头收拾书本。

教室突然响起一阵如雷般的掌声，并且叫好声此起彼伏，她惊得抬起头，眼见一张张笑脸望着她。

雷轩用手在嘴边扩成喇叭状：“罗老师，您讲的课就是最好的！”

一众同学：“加油鸭！”

顷刻，迟冉好感动，受到了鼓舞，她重重点头：“嗯，我一定会的！”

为了这一群温暖的同学们，她也要继续坚持下去。

等回到办公室，迟冉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打了个喷嚏。

教室里，罗晓茹松口气，迟冉的失误尚在可控范围内，她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她有当好老师的潜力。

班上学生都在讨论班主任，以至于罗晓茹听自己的名字快免疫了。

宋森垣：“晓茹这绝对是车祸后遗症。”

李露然：“罗老师的讲课风格都变了。”

雷轩回忆起“罗晓茹”讲课时屡次卡顿，他摩挲下巴，得出结论：“还有记忆力损伤。”

雷轩：“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多鼓励晓茹，争取帮她早日康复。”

大家一致赞同。

谭琦搭话：“刚才你们看到没，晓茹这样点头，说‘嗯，我一定会的’。”

为了更加生动形象，谭琦模仿“罗老师”刚才的样子，有意识增加了矫揉造作的成分。

谭琦：“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几个学生相继模仿，笑声一片，罗晓茹手支着下巴，头顶乌云密布。

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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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时间，办公室其他老师要么去食堂吃饭，要么已经回家，迟冉还在龟速整理学生资料。

她刚才打电话给王博家长，让他抽空过来取回没收王博的手机。

班主任每周要找几个学生谈话，关注其心理健康，迟冉拿着名单，毫不犹豫先选定崔漫，这是个能和死党交流的好机会。

至于剩下的人，迟冉还没想好。

手机响起，来了条短信：【您尾号5498卡入账20000元，余额xxxx元。】

迟冉数了一下零，是发工资了？正正好两万？

她刚准备微信上和罗晓茹提这件事，听见传来敲门声。

“罗老师，我来交一下作业。”清冽的嗓音。

这声音听着耳熟，迟冉抬头望去，管航手里拿着作业本，朝她的办公桌走来。

“好，放这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