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一心不在焉地等着电话被接通。
他不知道林聿川为什么会出现这里，还偏偏为他拦住了想插队的人。
陈述一半侧过头去，用余光瞄了几眼林聿川先前所在的位置。
但现在那里已经没了人影，他下意识抬起头往远处看，电话卡顿了一下，被接通了。
陈述一回过神，还没开口就听见了听筒对面隐忍着的笑声。
正午的阳光从身侧落下，星星点点地覆盖在他的左肩，只在瞬间，他觉得心情格外轻松。
“陈一月你又偷偷接爸爸的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又是一阵紧密的笑声。
陈述一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习以为常地用温柔的语调恐吓，“你再不说话我就挂电话喽——”
“不行——”女孩的语调倏地增长，还好他早已习惯，提前将听筒拿远了。
“爸爸呢？”陈述一想起来后面还有人排队，将话题转向了正规。
陈一月砸吧砸吧嘴，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清晰，像是在吃东西，“在忙着对货呢——”
陈述一“哦”了一声，又说，“让爸爸接电话。”
陈一月撅起了嘴，声音黏黏糊糊地哼了几声，“哥，我想你了——”
陈述一抿着嘴笑了笑，揭穿道：“想吃小熊软糖了？”
“！”
听筒安静了一小会儿，随后传来陈一月刻意放低的声音，“我不敢向爸爸要......”
陈述一安慰道：“你去跟陈叔叔说钱先赊着，等我回来给。”
“真的？！”陈一月的声音刚冒出来就被另外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打断。
“完蛋了，爸爸来了——”
陈述一听见听筒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幽幽传来的一句，“哥哥再见！”
陈述一还没来得及笑。
“述一？”
陈述一很快恢复到先前平静的样子，声音也随之沉稳了许多，“嗯。”
电话里传来一阵叹息声，“你妹妹又问你要糖了？”
陈述一没有回话。
电话里的男人自顾自地说着，“跟她说了多少遍吃糖对牙齿不好，还不听话。”
陈述一只是安静地听着，向往常一样。
“最近家里本就手头紧，也没得闲钱买这些......”
“爸。”陈述一打断了他。
男人明显地怔了下，随后听见陈述一说：“我后面还有别的同学排队。”
男人恍然大悟似地长长“哦”了一声，转而问：“在外面上学不像以前在家，你得事事有所考量。你在那开销也大，钱要是不够了就给我和你妈打电话。”男人见陈述一没回应，又问了一句，“知道吗？”
陈述一吸了口气，没有什么情绪，“嗯”了一声。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男人才又说起了别的，“在新学校交到新朋友了吗？”
陈述一回答的很快，“还没有。”
男人叹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别像小时候那么轴，这次去一中爸爸费了好多心思，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知道吗？”
他的意思是没必要费心思用来交朋友。
“嗯。”陈述一应和。
男人放柔了声音，像是有什么不忍心的，“述一你也知道，爸妈这是为了你好。”
睫毛应激似地颤了颤，陈述一又说，“嗯。”
男人似乎意识到陈述一情绪的转变，立马换了口气，“中午吃了吗？学校的饭菜还习惯吗？”
陈述垂了垂眼皮，想起还在袁荣手里的饭卡，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吃了，要了两个菜，味道还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学带来的疲惫，陈述一很快没了耐心，“爸我先挂了，要去休息了。”
男人很快应了一声，挂电话前又交代了一句，“要记得好好学习。”
*
宿舍在三楼，新刷了漆的乳白色木头门被交替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陈述一仰着头找寻正确的房牌号，推开门就迎上了空气里蕴藏的烟味。
陈述一还没来得及反应，站在门边看着三人同时望向他。袁荣最先反应了过来，冲上来拽着陈述一的胳膊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了。动作拉扯间，陈述一看见另外三个人又无所谓地将冒着火星子的烟送进嘴里嘬了几口。
袁荣献殷勤似地指了指靠墙的下铺，“这是你的床。”
陈述一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窗台边的其中一人将目光投了过来，“谢谢你啊新同学。”
陈述一闻声看过去，有些不理解。
那人很快贴心地为他解释，“请我们吃饭。”
陈述一看见袁荣的表情僵了僵，瞬间明了，语气稀松平常，“不用谢。”
木门被推开，几人默契地将烟头捻灭藏在了身后。
开门的人陈述一不认识，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收拾自己的床铺。
那人语气急切，奔着窗台的几个人去了，“我刚在来的路上碰见林聿川了。”
几人明显愣了一下，刚刚说谢谢的人先开了口，“你没看错吧？”
“怎么可能看错，我面对面撞见的！”那人语气急切。
身边的另一个人接话，“见鬼，他一个走读生来宿舍楼干什么？”
来者摆了摆头，“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来找袁荣的。”
话题落在袁荣身上，袁荣就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反应格外大，“找我干什么？”
陈述一换被套的手顿了顿，耳朵醒过来，偷摸听了起来。
“我跟他的矛盾早就过去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袁荣大臂一挥，靠在了床梯边上。
其中一个人没憋住笑出了声，临了不忘了打趣，“那你现在见了林聿川就跟老鼠见猫似地。”
话音刚落，袁荣就挥着拳头打了上去。
陈述一将床铺好，听着走廊外安静了些后上了床。
宿舍里的人一句接着一句，直到陈述一彻底记住了林聿川这三个字。
午休时间除了袁荣有意无意的搭话，剩下的两个人都没怎么和陈述一说话，按理来说应该最先熟络起来的宿舍关系却成了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陌生人。
不过这样的状态更让陈述一舒心，他捏了捏被子角闭上了眼睛。
*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
英语老师是位女老师，踩着五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淡蓝色的牛仔长裙包裹住小腿，风从窗户吹进来将她身上的香水味吹向讲台下面。
有男生装模作样捂住鼻子，也有女生交头接耳猜起了香水的味道。
陈述一垂着头盯着英语书的封皮发呆。
清亮的女生打破午间的困意，“我假期布置的任务还记得吗——”
在一阵哀嚎声中陈述一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又是未知的考验。
姚琪早就料到，眼皮跳了跳，没打算放过这些一放假就撒野的人，“抽三小列哈。”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站在自己左侧的人提问，右侧的人回答，听明白了没有？”
底下传来懒散的回应声。
陈述一意识到身侧人的动静，袁荣已经双手十指相扣抵在了额头前，嘴里念起了经，“不要抽我们组...不要抽我们组...不要抽我们组...”
陈述一尴尬地咽了咽口水。
按理说这种迷信的做法是最不可取的，可下一秒他也被感染了，默默垂下了头，在心里默念了起来。
比起上台丢人，他还是选择去相信神会眷顾他的。
姚琪看着学生们闪躲的样子忍俊不禁，双手拍了拍，“行了，给你们先挑一列学霸组打个样。”
陈述一做好了心理准备抬起头，好巧不巧看见姚琪的手落在了自己所在的一列。
......
“怎么样，就第一名第二名都在的这组了。”姚琪满意地看着自己选定的天选之子们。
周雪正呲着牙看乐子，谁知天降横祸，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姚琪的话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第二名的她倒是在了，第一名什么时候跑她们这一列了......？
周雪猛地回过头去，拔长了脖子看向最后一排。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聿川已经挪了凳子从靠窗的位置变到了靠走廊的位置。
我靠......?
姚琪见没人有动作，催了催，“快点的——”
话音刚落陈述一身后就传来断断续续拉椅子的声音。
他彻底认栽了。
他跟着周雪身后上了讲台，比起别人他还是更乐意站在有过交流的人旁边。陈述一垂着头从黑板槽里挑出一截白色粉笔，愣神之际听见耳边周雪的声音，“放心，我的问题可简单了。”
陈述一闻言半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周雪，眼神传达的谢意到了半路上被拦断了。
欺身上来的身影迫使陈述一向右边移了移脚，他抬起眸，看见了中午借他电话卡的人。
周雪被挤到一边，气愤地伸出手拽了拽林聿川的衣服，“喂，你干嘛插队！”
林聿川面色平静地盯着黑板，语气冷淡地回答：“没位置了。”
周雪瞄了一眼右边还宽松的位置，“放屁”两个字刚到嘴边就憋了回去，吓唬道：“那你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林聿川没说话，眉毛刻意地跳了下，就像在说：随你。
周雪被气得掐断了半个粉笔。
陈述一的大脑瞬时间陷入混沌。
一边为等会回答问题而犯愁，一边不解今天是第几次见林聿川了。
姚琪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先写问题给下一个人。”姚琪踩着高跟鞋从左边走到右边，停在最后一个人后面，“最后一个人挺幸运的哈，只用回答问题。”
周雪听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也就是说自己只用问问题就好。
她皱着鼻子开始大脑风暴，非得为难一下林聿川才行。
陈述一还在思考的时候左边就传来粉笔与黑板碰撞的声音，他下意识偷瞄林聿川写的问题。
陈述一的英文还算不错，默念了一遍句子就懂了意思。他握着粉笔的指节紧了紧，在心里又重复了一次问题：第一天还适应学校生活吗？
太奇怪了。
他是说林聿川这个人。
姚琪回顾了几次黑板上的进程，随后说：“好了，现在写回答吧。”
林聿川迅速地看了一眼周雪的问题，没有耐心地奋笔疾书起来。
周雪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聿川写下了一堆形容词，她小心提醒，“喂，这问题你不好好回答？？？”
林聿川像是没听见一般，在最后一个单词还没写完时就把目光转向了右边。
在看清回答的瞬间手指不自然地蓄了力，一小截粉笔头被弹开，掉在了脚边。
陈述一的回答是不太适应。
姚琪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都转过来，“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同学们友好的互动。”
姚琪拔长脖子看了看，“啧”了一声，故作惋惜的样子，“看来我们提问的同学都挺手下留情的哈，都是一些简单的问题......”她边说边把目光停在了周雪那边，将问句翻译了出来，“你心中的姚老师是什么样的？”
身后很快传来一片打趣声。
姚琪不免好奇，喜悦两个字被写在了脸上，“这算有难度的问题喽——”
姚琪看向林聿川的答复，无数个高级形容词汇被写在黑板上，没有一点新意，反倒成了他彰显英语底子的舞台......
“林聿川谁让你上来秀词汇量了？”她声音重了点，但脸上没有怒气。
陈述一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偷摸后退了一步去看林聿川的答案。
姚琪的话让他忍俊不禁，他憋了口气把擅自跑出来的笑意给堵了回去。
底下有人笑的大声，姚琪倏地回头正好逮注几个造势的学生，“笑什么？人家能写十几个高级词汇，你们几个能写出几个基本词汇啊？？？”
以袁荣为头的几个人瞬时间躲开了眼神。
姚琪回过神来，不打算浪费时间，继续看向后面的回答。她看到林聿川的问题后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看向陈述一，“你是新转来的？”
陈述一本来还在憋笑，突然被提问激得咳了一下，“嗯。”
姚琪看了眼他的答案，短暂地思虑了一下，对陈述一说：“那就希望下节英语课时你已经能很好地适应学校生活了。”
他顿了一下：“谢谢老师。”
愣怔之际，陈述一全然没有发现林聿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林聿川在看清陈述一的答案时，又在心里肯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陈述一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