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课是物理课，老师难得大发慈悲提前下了课，“提前五分钟够你们抢食堂位置了吧？”

底下的同学们纷纷蠢蠢欲动，凳子声急促地发了出来，跑出门时还不忘留下一句“谢谢老师！”

老师站在讲台用手推了推掉下来的眼镜框，放低了声音叮嘱：“动作轻一点，别的班还上课呢。”

老师有了提前下课的意向时，袁荣就把头凑了过来，“挪下凳子——”

陈述一动作刚做了一半，身侧的人就跨步从身后蹿了出去。

第一次见这抢饭的阵仗，多少有些大开眼界了，他伸手摸了摸书包的夹层，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饭卡还在替他还恩情呢。

他不自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打算等人走光了再把母亲塞在书包里的面包给吃了垫肚子。

陈述一垂下头，刚拿起笔在习题册上画了个圈，眼下就闯入一张饭卡。

他下意识地抬头，周雪顺势用手压住了饭卡，“袁荣那个二货还没还你饭卡呢？”

陈述一老实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我还借着他的书。”

周雪哀嚎了一声，装作快晕倒的样子，脖子带着脑袋转了360度，最后重重地垂了下来。

她伸手戳了戳陈述一面前的书本，“借个书而已，你请他吃一顿饭都是破天荒了，哪有直接把饭卡给他用的？”

陈述一吸了吸鼻子，明明吃亏的是他，可旁人要是看了这画面肯定都以为周雪才是吃亏的那一个。

他早就习惯了，所以也没办法激起什么强烈的情绪。

他不想欠别人人情。

也不想有人用人情来拉出他和评价他。

周雪从小热血武侠片看多了，最喜欢的就是伸张正义，刚好新鲜的小羊羔落在了她手里，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她回过神，眼神坚毅地盯着陈述一，“走，我请你吃饭。”

陈述一笑了一下。

周雪心里默念不好，果不其然陈述一坚决地拒绝了她。

周雪和陈述一周旋了一会儿才出了门，别的班也早已下课，楼道里的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四周很快静了下去。

陈述一将笔塞进笔袋，装作伸展的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直到发现只剩他一人后才从书包里掏出面包啃了起来。

第一口下去陈述一就蹙了蹙眉，本应酥软的皮已经变得有些干硬，他熟练地翻过包装袋看了眼保质期，果然还有一天了。

他吸了口气没当回事，又咬下去第二口。

坐了一下午硬板凳屁股略微有些酸痛，他起身走向最后排的空地，打算看看新学校的操场。

路过最后一排时目光被孤零零的凳子吸引。

思绪被拉回，他想起英语课上问问题的男生。如今他的凳子已经搬回了原靠窗的位置，而靠近走廊的桌面和桌仓都是空的。

所以今天英语课是他临时换的座位。

陈述一又咬了一口面包。

等楼道里有了窸窸窣窣的人声面包也就吃完了。

陈述一折身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目光突然被后墙上贴着的成绩单吸引。成绩单是上学期的，他向前靠近，用目光一行一行地掠过，几张成绩单里的第一名都是同一个人，叫林聿川。

第二名是他来学校记住的第二个人，周雪。

回到座位时他又想起英语老师说的话。

身侧兀自传来一阵凉意，陈述一眯着眼转头迎上风，将林聿川的名字和脸对在了一起。

周雪虽是最后一个出教室的，但也是第一个回教室的。

陈述一被声响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还没定下周雪就窜到了他面前，随后一袋冒着热气的食物就被放在了他桌上。

周雪喘了几口大气，“作为新同学有义务品尝我们兰城一中的特色：绿豆饼——”

陈述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插嘴，可周雪没给他机会。

“馅料饱满，外皮酥脆，吃起来入口即化且绿豆的清甜还能让人多做对十道数学题。”

“？”

周雪说得天花乱坠，恨不得在陈述一面前写篇小作文出来。

陈述一张嘴到一半，周雪立刻垂下头说：“你要是想做对物理题也行。”

“......”

周雪将包装袋又往陈述一面前推了推，语气没有回旋的余地，“总之呢，你不吃也得吃。”她转而指向右墙贴着的海报，振振有词道：“粒米虽小你别扔,勤俭节约留美名！”

陈述一很快败下阵来，眼看着回教室的人愈来愈多他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周雪的好意。

*

陈述一是在晚自习开始十分钟后被叫去办公室的。

他所在的九班在慎德楼的二层，教师办公室在三层。晚自习的楼道里静的能听见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每个班级里偶尔传出的一声咳嗽声都会在长廊被无限放大，发出巨响。

陈述一垂着头转身步入楼梯口，刚上了三个台阶，左上方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他吸了口气，下意识地向右侧墙壁靠近，留下左侧宽裕的空地。

两节楼梯交界处的平台安着盏老旧的白炽灯管，每逢晚上电路总不稳定，昏暗的灯光毫无频率地闪烁着。

陈述一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没待转身就迎面撞上刚走下来的人。

灯光又闪了一下。

他抬起头，刚好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与他撞面的人。

不是老师，是个学生。目光聚焦时，他认出了面前的人，林聿川。

林聿川只顿了一下就侧开了身子从陈述一右侧下去了，脚步声渐远，陈述一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看着高挺的身影融进长廊的灰暗里。

他深吸了口气，回头继续爬楼梯。

办公室的灯光很明亮，推门而入时眼睛还有些不适应。陈述一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偌大的空间里大概摆放了十几张办公桌，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老师在了。

绝大多数老师在各班看晚自习，剩下的应该都回家了才对。

陈述一朝着唯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杨宁月正垂着头往自己包里装着学习资料，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亲切道：“你来了。”

陈述一乖巧站定，点了点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宁月快速回过身从台子上抱起一摞书本，“你的新书拿去。”

陈述一怔了怔，杨宁月之前跟他说第二批新书下来可能还得两三天，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能拿到。他伸出手接住沉甸甸的重量，“谢谢老师。”

杨宁月带着嘴角的细纹笑了笑，动作流畅地将包斜挎在了肩上，“走吧，回去上晚自习。”

陈述一“嗯”了一声，转过身走了两步听见身后杨宁月关灯的声音。

所以今晚杨宁月并没有要监督晚自习的任务，是被迫加班了十分钟，陈述一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的书本。

林聿川进门的时候班里的人正放声背诵着政治任务。

路过周雪身旁被拉住，他侧过头，听见周雪问：“干啥去了？老杨找你？”

林聿川回过神，向后走去，留下一句：“我找老杨。”

“？”

没等周雪念完一段概念教室门又被推开了，她抬起头看见陈述一抱书的样子，书本累积的高度正好堵住了他的嘴巴，让人更容易将注意力停留在他毛茸茸头发下那双蒙着雾气的圆眼。

周雪下意识地用笔戳了戳下巴，思索了好一会，直到陈述一已经抱着书坐到了她身后，她才恍然大悟。陈述一的眼睛比较圆润，眼尾向下柔柔地垂着，像只温顺的小狗。

她撇了撇嘴想起刚刚冷着脸走过去的林聿川，狭长微微上扬的眼睛，眉骨的凸起自带了一番冷冽感，真是两个极端。

周雪想起了什么，趁着老师垂头看书转了过去，“袁荣，把饭卡还人家！”

袁荣正侧着头在桌仓里看手机，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差点将手机摔了下去，他愤怒地抬起头，才看见旁边一摞子的书。

周雪才没耐心，将陈述一桌上袁荣的书拿走，扔在袁荣桌前，“快点，你占便宜没完了还！”

毕竟这事他不占理，袁荣不爽地咬了咬嘴唇，慢吞吞地从书包里取出饭卡放在陈述一桌上。

周雪满意地挑了挑眉毛，立刻换上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下巴朝着黑板扬了扬对陈述一说：“政治任务在黑板上，好好背哦——”

她瞄了一眼讲台上还没发现的老师，凑近陈述一，压声道：“政治老师可难缠了，明天上课前是要抽查背诵的。”

陈述一干巴地眨了眨眼，半天后又说了句“谢谢”。

新学校的人比他想象中的热情，虽然他有些不适应，但内心的潜意识还是点醒了他的渴望。

林聿川看着周雪转过身去才低下了头。

他侧过身将窗户关小了点，二月份的夜风还是格外冷的。

杨宁月是在办公室门口被林聿川拦下的，“有什么事吗聿川？”

林聿川开门见山，“杨老师，三班有同学请了一周的病假，他的书还在魏老师那里。”他顿了顿，抬眼认真道：“应该可以拿来先给陈述一用。”

杨宁月站在门口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包带。

书本这事情也赖她没有敦促，早上开了几个会后也根本忘了向其他班对接一下。不过这事本该老师负责，再不济老师让学习委员负责，怎么着也轮不到林聿川着急啊。

何况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林聿川。

杨宁月抿着嘴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聿川，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她今晚好不容易不带晚自习，所以不想浪费时间，就没再追问什么，应了林聿川后就去找了三班的班主任。

*

晚自习在十点半结束。

兰城一中是全城升学率最高的学校，每年全省的清华北大名额都被包圆了十几个。当然为了这样的成绩学校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填满时间的早自习和晚自习，连周末双休的时间也变成了两周一休。

兰城一中在市内，因此住校的人并不算多。大部分住校的都是家里实在没人管、或者家长管不住的学生，再有极少数的就是陈述一这种，从别地走点关系慕名而来的。

周雪收完作业楼道里几乎已经没了人。她疲惫地勾起书包，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门走到走廊尽头，“走吧。”

一般周雪要收作业的时候林聿川都会自行先回家，但这次周雪非要让他等等，说是要问一件重要的事情。

林聿川正低头看习题册，闻声将书本合上抱在了怀里，先一步走在了周雪前面。

周雪和林聿川住对门。

在周雪童年记忆里其实并没有林聿川，林聿川是在小学三年级才搬来对面的，和他奶奶住在一起。母亲给她交代了迎新的任务后就离开了，她端着一大盘绿豆饼敲响了那扇铁门。

林聿川冷着脸开了门，目光停了三四秒就打算关门，周雪眼疾手快踩进了门栏，“哎哎哎，我是住你对面的邻居，我妈让我来送点绿豆饼给你们——”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盘子举在了林聿川面前。

面前的人只瞥了一眼，一句好听话没说就转身走了，“奶奶，邻居敲门。”

周雪咬着牙，在心里咒骂，真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

等她和林聿川熟络起来已经是在初二了。

周雪想到这又抬头瞄了一眼身前的身影，偶尔一起回家的路上林聿川也很少主动跟她搭话，大多数时候都走在前面默背课文，只有当她发起牢骚喋喋不休时他才能“哦”几声应付她。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交错的脚步声叫醒，林聿川已经走到了铁门面前。

周雪看他掏钥匙说：“喂，林聿川。”

林聿川没回头地“嗯”了一声。

周雪向前走了一步，侧靠在墙壁上，“你很不对劲！！！”

林聿川开门的动作没有停，锁芯很快被拧开，“哪不对？”

周雪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英语课上换座位、抢我位置，还有下午破天荒的给我排队买了绿豆饼......”

林聿川眉毛动了动，语气平常，糊弄道：“你不是爱吃绿豆饼。”

周雪被气笑了，“你少来——”，她又向前探了探，“我可听王丛兴说了，你跑他那打探了他们班请假的同学。”

林聿川将钥匙放回口袋，这才转过身垂眸看着周雪神情亢奋地推理。

“陈述一的新书跟你有没有关系！老实交代！”周雪伸手指着林聿川，眼神倏而亮了起来。

林聿川抿了抿唇，没打算隐瞒，“嗯。”

我靠？！

周雪呆傻在原地，实在是想不明白，半天后吞吞吐吐问：“你到底想干啥啊？”

周雪没想到自己会听到林聿川的回答。

她睁大眼看着林聿川进了家门，只留下那一句“我想跟他做朋友”在她脑海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