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伦,西北陈氏人,与方锦绣一样,世家大族出身。年近四十,已经坐到了吏部郎中的位置。
陈家是太子的外家,有太子在一日,他的官位就稳稳的,只等着前面的老尚书告老,他就可以再进一步。
周鲤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是三年前这个名字就刻在了他的心里,从未忘记过。
就是这个人,没有经过查证,只为了图方便,便查抄了周家的所有财产,给他和他爹定上了私吞赈灾钱粮的罪名,一个死不瞑目,一个远离家乡,成了逃犯。
如果没有小越将军,他真不知道一辈子顶着逃犯的罪名,要怎么活下去。
“陈伦?”周鲤念叨这这个名字,“他来做什么。”
方锦绣对周鲤的事知道一些,他看周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道:“世平城是姚家的发家之地,这里一半官员都是太子的人,让他来肯定是更放心了。”
她还有一半没说,就是太子要趁着这次机会,拉拢江南方氏。
周鲤自然明白这些,但也不点破,只是问,“宫主需要我做什么?”
“本来我是不想牵扯你的,但你现在是大管事,学宫在官府档案上记着,总也避不过他去。”方锦绣说,“估计再有几日人就到了,一方面要配合他考核,另一方面,少不了要应酬,到时候你且忍一忍,有我在他也不敢为难你。”
这些事周鲤刚刚也想到了,“宫主放心,周鲤知道轻重。”
“你能这样想就好。”方锦绣说,“这些事的确让你为难,只是他现在官运亨通,不是报仇的机会,你就算是拼了命,也动他不得。”
周鲤明白方锦绣的用心,虽然她也有大家族的骄傲,但今日说的这些话都是实打实的为他好,周鲤没道理不识趣。
只是他家破人亡皆因太子一派以权谋私引起,而陈伦将他的家当作私有物品占有,所求为何周鲤如何不恨。
从周伯渠从城墙跳下去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开始坍塌,最后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成成灰烬。
他活到今日,就是为了报仇。
“宫主说的都是为周鲤好,周鲤懂得。”
这一夜很快过去,掩饰好内心的波澜,周鲤又埋头在一堆绣品当中。
日子过得飞快,快到月底的时候,周鲤让小六做了三件事。
一是给余小棠送了信,告诉她可以在最后几日带着绣品上门。二是让小六把越长风送来的扇子装在一个大盒子里,一并退了回去。三是让小六将一个字条送了出去,具体是哪里,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这日一早,趁着天气好,又没有什么事,隋争在院子里练剑,刚停下来擦汗,见查图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
“你拿的什么?”隋争边擦汗边问。
把箱子放到桌上,查图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跑,问他什么也不说。”
怕是什么危险东西,隋争立刻变了脸色,一把将盒子打开,想查看里面的东西,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又迅速盖了回去。
“里面是什么,你让我看看。”查图只感觉眼前一晃,盒子又被盖上,更是十分好奇,“断手,还是断脚?”
他们跟着越长风,什么东西都见过,也有人送过类似的箱子,已经都不稀奇了。
隋争赶紧示意他噤声,他小心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才低声对查图说,“你把箱子拿到后门收起来,晚点我来处理,不要让公子知道。”
“是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不能让公子知道?”查图不明白,有什么东西连公子都不能看的。
隋争气他太傻,又不愿意解释,只催他,“啰嗦什么,快点照我说的办。”
“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越长风打开门,看着他二人问,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你们两个背着我做什么了?”
要说最怕谁,对于查图来说,断肢残尸都不算什么,他唯独怕越长风的一张冷脸。说不上为什么,明明他还那么年轻,平常也从不为难他们,但他一对上越长风就怕自己什么事没做好,好像学生见了夫子,该背的书还没有背。
“没什么,就是有人送来东西,隋争他不让我看。”查图实话实说。
在越长风面前,他从不敢撒谎,无论好坏,他都是一根肠子通通说出来。
越长风目光掠过两人停在隋争脸上,“你说,有什么不能让我看?”
跟他了快十年,越长风所有的脾气喜好,甚至心里那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意他都知道。两人是主仆,但更像朋友,可这时候他还是硬气不起来。
他吞吞吐吐,不自觉把手放到盒子上,“也没什么,一点小玩意而已。”
从两个人嘴里都听不到什么,越长风走上前,把隋争的手扒拉下去。
“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越长风停住了。
盒子里放的是他送周鲤的扇子,各种款式各种颜色,一共十把。
一股莫名的火气串了上来,越长风将盒子盖好,他问隋争,“一点小玩意?我若不出来,你打算把这些东西带到哪里去?私吞了?”
隋争低着头不说话,他当然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因为东西就是他亲自送到锦绣学宫的。
没想到周鲤这次这么干脆,把东西都送了回来,他本想着寻着空再把东西送给周鲤,免得越长风难受,哪知道查图就这么大咧咧把东西拿了回来。
“谁送来的?”越长风转身问查图,他的声音尽量平稳,“都说了什么?”
查图神经粗,却也没粗得太过分,这时候他也看出事情的不对劲了。
查图老老实实把小六将东西送来的经过讲了一遍,越长风冷笑一声,“连句话都懒得说,这就是他。”
院子里静得出奇,越长风不说话,剩下两人谁也不敢再吭声。
最后还是越长风叹了口气,吩咐道,“查图把东西放到我的屋子里,隋争随我进来。”
原本山雨欲来,瞬间风平浪静,隋争跟在越长风身后,心里还是忐忑。因为他知道,越长风此时没有发脾气,是因为他变得越来越沉稳老练,但不代表心里没有气。
那句“连句话都懒得说,这就是他”,与三年前周鲤不告而别的时候说得一模一样,当时他砸了一屋子东西,随后边把钦差赶出了县衙,这些事隋争都在一旁看着的。
现在好了,周鲤一句话不说把他送的东西退回来,谁知道下一次爆发会在什么时候。
越长风浑身低气压,他走进书房,吩咐隋争把门关上,然后拿出一封信给他。
“看看。”越长风说。
接过信打开,隋争只扫了两眼,就惊讶出声,“陈伦要来,那不是要和周鲤碰上了?”
“是啊,看来太子对这次的大考十分看重,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在。”越长风问隋争,“你说,已周鲤的性子,他会怎么做?”
这还真不好回答。
隋争知道周鲤心气高,当年在越长风面前也是半点不让的,后来遭遇那样的变故,到最后都没在蒙面人面前低头,可见骨头有多硬。
拿这件事来问他,越长风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希望周鲤与陈伦正面碰上,可是他现在的身份似乎又避不开。
隋争拿捏着回答,“就是怕周鲤心里还记着仇。”
越长风显然和隋争想到一处去了,他将信件折好,“你派人看着点,陈伦到了,赵霖肯定要办酒宴迎接,到时候我去会会他。”
隋争担心地说,“那公子的身份……”
他的顾虑越长风自然懂,临风城的时候,就是越长风下令把陈伦赶出了县衙。
当时陈伦官职不如现在,可如今不同往日,已经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隋争担心越长风去了会引起陈伦怀疑。
“无妨,陈伦并没见过我。”越长风说,“就算知道也不怕,早晚都会与他正面接触。”
隋争听着外面的动静,估计查图已经把东西放到越长风的屋子,原本他不该再问,但他不放心,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那个,东西还要送到那边去吗?”他问。
“哪里?”越长风琢磨着陈伦的事,听他这么问,便转过身疑惑地看他。
隋争暗骂一句自己多嘴,但显然不能就这么闭嘴,只能硬着头皮道,“鲤鱼精。”
这个词平日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只有那日看见周鲤惊讶之下不小心说出口,时隔两年再这么提起,两人都有些唏嘘。
当年的鲤鱼精是多么干净纯粹,今日的鲤鱼精就多么难以猜测。他仿若真的变成了一条鱼,在时光的长河中遨游,浑身长满了鳞片,触手湿滑不堪惊扰,稍有风吹草动就溜走,谁都抓不住。
只是时光在变,谁又能一直不变呢。
越长风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冷下脸,只是哼笑了一声说,“自然还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这倒是越长风的风格,至于到底是要怎么给人颜色看,隋争这回聪明的闭了嘴。
管它什么颜色,管好嘴巴,坚决不问。
马上就要被给人点颜色的鲤鱼精周鲤,对此浑然不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而这一回隋争可能没机会再给他递眼色。
因为他此时正在忙着为招选绣娘的事情收尾,拒绝了隋争见面的要求,隋争来的时候,他只让小六出去将人打发了。
因为方锦绣表现的很着急,周鲤便加紧了筛选的速度。他正拿着一堆绣品仔细端详,忽然方锦绣一脸惊喜地叫他。
“阿鲤,你看这个,这个不错。”
周鲤抬起头,一把拿过方锦绣手中的绣品,震惊的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