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咖啡馆，使用真正咖啡豆的咖啡只有一两种，还死贵。萧渊算喜欢喝咖啡，但不喜欢跑出来挨宰。也许是性价比不高的缘故，店里几乎没人，符合“方便说话”的要求。

他点了三杯苏打水，饮料刚刚摆上桌，大刘小刘急匆匆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萧渊向他俩微微点头示意，

两个人的变化都有些大。几年前他俩在执行组是出了名的急先锋，胆子大脾气急，说干就干，一点不含糊。

俩人的性格基本是一顺的，大家都没想到有些相像的大小刘居然能正儿八经的谈成恋爱，还结婚了。那时候他们正值青年，意气风发可能谈不上，但是年轻人的无畏和对未来的憧憬都是摆在脸上的。

现在，那种无所畏惧和带些天真的憧憬基本都消失了，他俩都显得有些愁苦、有些愤怒，甚至还有些畏缩。从他们的遭遇来看，如果不是两个人还能够互相安慰和支持，只怕负面情绪造成的影响会更大。

大小刘也在观察萧渊，这是从前执行组的定海神针。赵文的做事风格受他影响很大，当然，他俩自己也是。

老大以前看上去很冷漠，现在还是，不过又加多了一层忧郁。他似乎更冷了。只有熟悉他的、跟他出生入死过的人才知道，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流动着的血液有多炽热。

另外，老大看上去明显憔悴了啊，唉，大概我们自己也是。还有老大又负伤了…

三人各怀心思，都有些感慨。大刘刚接到电话时的激动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萧渊打破了沉默，他少见的以寒暄开了场：“你们还好吗？”

“还能活，老大，您呢？您的脸怎么了啊？”大刘代表俩人回答。

“还行，我没事”，萧渊不愿意多谈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的腿怎么了？”，他看见大刘走路略有些跛。

“赵文组长遇难那天，被打的。”

萧渊今天的确是为赵文而来，不过一下子就说到了赵文的事，也是意料之外。他看着大刘，一时不知道安慰他什么好，很多时候，安慰容易显得轻浮，甚至是不走心。

小刘的心思更缜密些，看着场面不甚愉快，赶紧打圆场：“他没啥大事，老大，我们现在的工作不用冲锋陷阵，他这样也没关系”，他试图开个玩笑，捅了捅大刘：“我又不嫌弃你”。

除了他自己，另外两个人都没笑。

萧渊决定还是赶紧谈正事，在座的三个人没有一个顺利的，一个比一个惨。他总不能跟大小刘一起抱怨吧。“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想了解一下赵文的事”。

“您想重启调查？”大刘问道。

“可以这么说，目前是我的个人想法”。

大刘叹了口气，没说话。

小刘替他补上：“老大，他没别的意思，你知道他这人，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说话。他的意思是，那件事我们都觉得水太深，如果不是ITMA最高层下定决心的话，我们还是劝您先不要动。我们都知道您能力强，但这个事吧，就您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不用替我操心，这么多年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坐在这儿嘛。反而是赵文，每次想起他，我都难以心安…”

“我们也是，”大刘抬起头，“赵文组长死得太惨了，我们对不起他，别说救他了，根本没帮上忙”。

“说说那天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刘迟疑下，小刘推了一把大刘，“老大亲自来了，让你说就说吧”。

大刘一边回忆，一边叙述，中途停了两三次。情况跟凌为生的转述基本一致，除了赵文最后说的那几个字，“赵文组长大喊，跑，快跑！”，大刘红着眼圈：“对我俩说的。他肯定是感觉出来了，那帮人就是去要他的命”。

“谁给赵文的消息，说那几个小帮派要窜货？”萧渊问他。没什么意外的话，给消息的人与背后主谋多半是关联的。

“他的线人，不，应该说，他的卧底”。

萧渊一惊，眼睛里光芒一闪，“他放了卧底？”

大刘点点头，“他为了查美容行当，专门养了个卧底，养了一年多，就放在虎蛟帮。说起来，我们当时距离掌握虎蛟帮的真凭实据，已经非常接近了。所以赵文组长才会牺牲吧”。

“是谁？”萧渊追问。

大小刘同时摇头，“只有赵文组长自己知道，他们一直是单线联系。整个执行组，也只有我俩知道，有这么个卧底存在。但，是谁，他们怎么联系的，赵文组长不肯说”。

那是他对你们的保护，萧渊暗暗叹息一声，“ITMA内部还有没有人知道？”

“没有”，大刘回答得很确定，“他从来没提过，也没有向武清远汇报过。他不相信那个姓武的”。

“他就是个猪猡，卑鄙小人”，小刘补充道，咬牙切齿。

萧渊同意他们的观点，但并不能跟他们一起咒骂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他只能当没听见，把注意力放在事情本身：“赵文查美容行当，武清远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您也知道那只猪猡的一贯嘴脸。看上去还挺支持赵文组长的。赵文组长牺牲之后，他立刻就变脸了。说我们执行组准备工作太不充分，让ITMA遭受了重大损失。要我们暂停工作，好好反省。逼着我们写了好多份说明报告和检讨，写完了还要在组内当众宣读。搞得我们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是梦见赵文组长，就是梦见武清远。真是生不如死。”小刘愤怒地说，大刘在一旁紧紧咬着牙关。

这俩没少遭罪，萧渊很无奈。在公共事务部门，大领导存心想整人的话，基本上都能把人整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你们在报告里也没有提过这个卧底的事？”

俩人同时摇头，“坚决不会提，赵文组长死了都不肯说的事，我们也不会说”。

这就是为什么在诺大的执行组里，赵文只信得过他俩。他们跟赵文在本质上是一路人。萧渊理了理思路：“你们刚才说，已经很接近掌握真凭实据了，什么意思？”

“赵文组长提过这么一句，具体他指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提过这句之后，很快他就出事了。我俩后来讨论，猜测他可能指的是卧底手上掌握了什么东西。到底有没有给到他手上，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了。赵文组长牺牲了，您也不在。就凭我俩，当时是查不下去的。”

“所以你俩当初一再建议执行组调查赵文的死因，是吧？”

大小刘又点点头。

没有一个人去碰那三杯苏打水。人造气泡早已消失，水显得有些乌腾腾的，就像萧渊现在的心情。

萧渊再次调整角度：“赵文走了之后，他的遗物，包括家里的东西，怎么处理的？”

大小刘对视了一眼，稍稍犹豫之后，小刘说：“老大，您也知道赵文组长家里的情况”。

萧渊当然知道自己曾经的副手赵文的大概情况。

赵文不是大都本地人，维安部直属学校毕业后先是在当地的维安局工作，表现优异。后来通过公开选拔加入ITMA，一直在执行组。

自己平调为执行组组长的时候，赵文是资深干事，后来由自己亲手提拔为副组长。自己休了三年的长假，赵文比自己还年长两岁，论工作经验也足够长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升职为组长。升职后前后不到一年，就被打死在工作岗位上。

萧渊记得赵文登记在单位的信息很干净，干净到没有直系亲属的地步。

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聊家常中，赵文提过他的父母早早离婚，赵文跟他父亲过。他参加工作没几年之后，父亲过世，他既没有成家，也跟母亲没有来往。

孤独地来，孤独地走，无人相爱。

萧渊心里一阵难过，“他没有继承人是吧？我记得他在单位附近买了个小房子，自己一个人住在里面。”

“嗯，是啊，”小刘回答：“他那个房子，还有里面的东西，应该，按照规定的话…”他看了看大刘。

“按照规定，政府当作公益收入处理了吧”，大刘替他把话说完整。

萧渊稍感奇怪，他忽然觉得大小刘在这个事情上似乎没有说完全。他提醒自己记住这个细节。

“还有什么，觉得我需要知道的吗？”萧渊看看时间，他俩陪着自己说了挺久的话了。

他俩又对视了一下，都摇了摇头。

小刘踌躇了下，“老大，您还是别管这个事儿了”。

“不给赵文报仇了？”萧渊其实是想说句玩笑话的，这也不是他的强项，说出口之后发现一点儿都不像笑话。

“唉！”小刘一声长叹，“人已经不在了。别再把活人搭进去了”。

“是这个道理”，萧渊向他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所以我不是为死去的人，我是为了不让更多活着的人再无辜死去。

一阵沉默。

大刘期期艾艾地又开了口：“老大，您现在回去了。您看，我们有没有机会…”

萧渊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他自己目前自身还难保。他斟酌了下，郑重地说：“只要出现这样的机会，我将尽我所能，让你们重回ITMA。”

从进门到现在，大小刘脸上首次浮现出了笑容，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容光焕发。萧老大从不食言，众所周知，有他这句话，等于半只脚已经踏回ITMA。俩人兴奋得不由自主地连手都握在了一起。

世间步步疾苦，唯有爱，让我们有勇气对抗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