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爷在隔壁监控室，跟项岚一样，双目炯炯地切换监控镜头，跟踪武清远的回家轨迹。

武清远坐上单位的车就没下来过，车子一路开到他的住所。他走出来，走进公寓大楼的正门，车子自动去找自己的车位。

进入正门之前，武清远在大门口旁边放置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个能量棒，估计是当晚饭。回家，整夜再没出来过，直到第二天早晨出门上班。

萧渊来回看了三遍，毫无头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武清远像只老乌龟。

萧渊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多，他打开储藏柜随便拿了点儿食物—现在大部分人家都用不上冰箱了，没什么可储存的，最需要冰箱的人可能是连环杀手。

啃了一口，后门外传来熟悉的喵喵叫声。萧渊再次打开储藏柜，翻找猫用能量棒。

他的传输器提醒他有呼叫请求。萧渊随手接通，项岚满脸笑容，出现在眼前。他外放视频，顺手关闭了自己这边的视频接入，只保留语音。

项岚立刻就不乐意了，“哎哎，这不公平吧，你能看到我，我看不到你。”

“你也可以关上，我不拦着你。你那边进展如何？”萧渊拿着能量棒往后门走，视频图像跟着他移动，萧渊伸手把视频移放到右侧。

视频上，项岚穿着红色套头衫和白色半长裤，依靠着一个大垫子舒舒服服地斜坐着。地上是厚厚的灰白色地毯，印染着少量深绿色的花纹。

“唉，”项岚夸张地叹了口气，“不怎么样，锁定了一个嫌疑人，他们正在连夜加班找监控，看他的行动轨迹”。

“有进展啊”，萧渊打开后门，大橘正在等他，深褐色的眼睛机灵地看着萧渊。

确认他手里有吃的后，猫咪站起身伸展身体，在地上磨了两下爪子，进餐前的准备动作。它粗声粗气地呼噜了两声，催促萧渊动作加快。

“我不抱什么希望”，项岚在那头说，“大都的监控系统从来就没有完善过，能顺风捋出八公里都算走运，说不好哪里的镜头就坏了，线路就断了。再说本来装得也不够。哎？你那儿是什么声音？”

大橘吃了好几口，中场休息，它看着萧渊喵呜叫，想让萧渊摸摸它的脑袋。

“风声吧？我在院子里呢”，萧渊说，把手卷曲起来胡噜大橘的脑门，猫咪高兴地眯起眼睛，小声呼噜着表示满意。“我这边也不顺，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卡住了。”

大橘抬起八字眼看着萧渊，似乎在琢磨萧渊刚才说了些什么。萧渊用手点点剩下的能量棒，示意大橘继续吃饭。

“没事儿，”项岚安慰他：“说不准哪天就豁然开朗，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很多时候都要一个水到渠成。”

“嗯”，萧渊点点头，不过项岚看不到。“没事儿挂了吧，早点休息。”

“你也是。那么晚安啦，明天见。”

“明天见。”

大橘吃完了，又是一口气连吃两根。它蹭了蹭萧渊的裤腿，伸了个大懒腰，转身离去。

走得从容不迫，大肥屁股甩来甩去，根本看不着它的脑袋。其实从正面看的话，它的头也很大。

萧渊回到厨房，洗了把手。

他上楼，再次进入那个上锁的小房间。

转天一大早，项岚正在车里大嚼能量棒充当早饭，等着车子把他送到单位。

他收到组员发来的汇报，找不到嫌疑人的完整轨迹，目前掌握的信息无法确认此人身份。

意料之中，项岚想了想，更改了汽车行驶的目的地。

项岚再次站在青皮被击杀的现场，眯着眼睛四处打量，心中有个微弱的希望，希望自己能挖掘出什么新的信息。

锁定的嫌疑人，身高身材都很普通，男性，隐约能看到他的侧脸，正面无论如何都看不到。

项岚估计模糊到这种程度的信息，在公民信息库里可能啥也匹配不上。唯一算有特点的：此人走路时左肩比右肩略低，脑袋习惯性地向前勾着。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让人过目难忘的生理特征。

项岚突发奇想，青皮身上还带着追踪器呢，这种尸体可不常见。他现在被运哪儿去了？看看是不是在ITMA专门建设的收尸场里。

项岚调整传输器，开始寻找那个追踪器。

有了，红点出现。

哎不对啊，怎么在个街道上？放大位置，再放大，这街道为什么如此眼熟？

街道上，那个站着的人，难道是自己？

红点就在项岚身后。

项岚像被电击了一样跳起来，哀嚎：“哎呀我去！”

平时高转速的脑子罢工了半秒，项岚才捡起来正常思维。

尸体是不可能在的，追踪器在。追踪器怎么会单个儿出现在这里？

项岚四下寻找，很快看见路边有个不协调的隆起。

走过去扒开一看，果然是那个迷你型追踪器，埋在几块土坷垃下面。他从口袋里取出刚才吃剩的半块能量棒，小心地取下包装膜，顺手把能量棒全部塞进嘴里。

他一边使劲儿咀嚼一边用包装膜裹起追踪器，放进口袋。

再没什么新的发现了，项岚回到车上，“指令，去总部，中速”。

见萧渊正在桌子前工作，项岚赶紧把办公室门带上，快步走到自己座位上，掏出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追踪器，放在桌面，推到萧渊面前。

萧渊在看阅读器里的文件，头都没抬，“我不饿，你自己吃。”

“啊？哎呀这个不是吃的。”

萧渊把目光从阅读器上拽出来，投向那个半透明的小疙瘩。“什么东西？”

项岚神秘兮兮，“追踪器！青皮身上的追踪器。”

他猛然意识到这个追踪器是从什么地方取出来的，现在正躺在他每天早餐的包装膜里。呕…算了，不影响胃口。

萧渊的兴趣不大，“哪儿找到的？”

“就是他被打死的地方，奇怪吧？尸体不知道去哪儿了，追踪器扔在原地。我要不要去找找尸体啊？”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嗯，有人搬走了尸体，但是又事先知道这具尸体里有追踪器。奇怪了，不应该是虎蛟帮啊，非法组织从不来公家手里收尸体。”

萧渊看着他，“继续说“。

“我们也不知道青皮有没有家属，估计就算有，他家属都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吧。那什么人会要他的尸体，或者说，他的尸体有什么特殊之处？”

“很接近了，继续。”

“女娲！”项岚想通了，“被人给买了吧！我靠，我以前就听说现场组会卖尸体，真的是吧？不是我说，这也太恶心了。”

“嗯”，萧渊重新看回他的阅读器，“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一直都这样。”

“是不是得有人管管啊，明目张胆，就地贩卖啊，根本就懒得藏这个追踪器，我跟你讲，埋得可敷衍了，埋只小耗子都比他们用的土多！”

“客观地说，小耗子确实比这追踪器体积大。”

“不是….”项岚搔头，“我的意思是，违法的啊，怎么没人管？”

“怎么管？”萧渊抬起头，“鲨鱼吞鲸鱼人人都想管，成吨的肉。大鱼吃小鱼也有人想管，凑凑也发财。小鱼吃虾米，管的人就很少了。虾米在土里刨食，谁去纠正它姿势不正确？”

项岚沉默了一秒钟，“你的意思是，管理这种事没有性价比，产出和投入不值得对吗？”

“聪明”，萧渊说，“另外你撤换了这批虾米，下批还是这样。人性如此。”

“哦，”项岚又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有苦主的尸体，比如富人家的，是不是他们不敢卖？”

“有主的一般不会，不过据说家属去认领的时候，多少要塞点儿通融钱。”

“好吧，真是土里刨食，所以…”项岚又看了看他用心包裹的东西，“这玩意儿没用，我发现的这事也不算个线索。”

萧渊摇摇头。

项岚果断地把小疙瘩扔进垃圾桶，上下拍了好几下手。

大都北区，偏西北方向，有片四合院群落。

大约十几座独门独院的四合院，在这里度过了3、400年的时光，见证了战争和灾难，也容纳过许许多多悲欢离合、人间平常事。

首次核战后，执政厅将这片建筑物翻修一新，并且尽量维持了原有的风格。

其中的一座四合院，门口端坐两只硕大无朋、憨态可掬的石狮子，看守着深红色的院门。门楣上挂一黑底金字招牌：扶摇阁。

大都小有名气的翡翠玉器商行。

微风拂进院门，轻柔地绕过石质影壁，随意撩拨下院落中央大青瓷盆中的荷花和清水里的小金鱼。

风不愿停歇，它继续飘向院子的最里层，直到进入一间装饰简单、冷淡的房间，绕着梳妆台打了两个转。

大概微风觉得这梳妆台是房间内唯一显得温柔的物件了吧，它终于停了下来。

梳妆台上摆放着一杯金黄色的威士忌，酒液微微摇晃，晃乱了倒映着的玻璃杯壁上的花纹。

一只手指纤细的手抚上酒杯，却没有拿起。

手型很美，可惜手指关节微微突出，手背皮肤虽然白但并不十分细腻，可见这手的主人并非久居深闺、不沾粗重活计之人。

房间里响起这位女子的声音，还算柔和，但说话语气果断，不拖泥带水，显是平日里决断惯了的。

女子正在打一个电话，对方已接通。

“大哥”，女子恭敬地称呼，“您现在可方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女子又说：“新来的两位往生者已经在我这儿了，但是我们的人不会处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对方说了句什么，女子回答：“好的。还有一件事，最近市面上的女娲减少得厉害，我们已经丢了一些大客户了。您看我该怎么做？”

她认真听着对方的回答，“好的，好的。祝您身体健康，大哥，没有其他事了。”

她挂断通话，端起酒杯，举到嘴边，看了看梳妆台镜中的自己。“生意难做呢”，她自嘲，“既貌美如花，还要赚钱养家，好作孽。”

她将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