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禧静不情愿地转回身，一声不吭地坐在山梨为他垫好的树干上，随后呆呆地望着他们忙乎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乏味极了。

抚愿将熟肉撕开，捏起一块送到云禧静嘴边，轻唤道：“皇子。”

云禧静张嘴含住。

“皇子。”抚愿有些不满地又唤一声。

云禧静蹙眉、咀嚼，心想：这抚愿怎的比山梨还要话多？他不由看向山梨，发现自己从战场回来后便没怎么听到她说话了，这是怎么了？

山梨发现皇子看向自己，她慌乱地垂下头，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云禧静没多想，转而看向京城的方向。

过不了多久便能知道这次派了谁来，太子和大皇子到底有没有信心对上西集国的无双和长青二人呢？

若是无双见了他们，一定会炫耀一下他的事迹吧？

云禧静咬紧牙根，心底思绪纷纷乱乱，他绝不想让人知道他被折辱的事；想到那张可怖的脸，用那张恶心的嘴说出……

他猛然起身，没等抚愿反应过来便回了车厢。

抚愿连忙起身追上去，山梨则赶紧将这地方收拾好，然后送过去烤好的红肉。

抚愿钻进车厢，沉默地将盛着肉丝的银盘递上去。

“没胃口。”云禧静说着用肘臂狠狠撞了下车厢。

抚愿惊慌地拦下，小声劝道：“皇子什么话都可以和属下说，属下绝不外传。只是皇子不要伤害自己。”

云禧静低喝道：“说了你又能怎么办？”

难道提着锏去杀了无双吗？可他身上的伤……他这才想起抚愿身上带着伤，是他留下的。可是他从未见抚愿找山梨去处理那绽开的皮肉。

“你的伤……”

抚愿经云禧静一提醒才感觉到后背有些刺痛，他自从回来后一直忙着皇子的事，所以一直没时间去关心，但过去这么长时间再严重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能活下来都是云禧静委屈自己换来的，所以对方现在这般难过起因都是他。

抚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份情感，既感激又为他感到不值，若是真要说，是他毁了云禧静。

“皇子，都怪属下，如果可以，属下愿意接纳皇子的难过。”

云禧静有一瞬真的要将整件事都告诉抚愿，但山梨的声音立马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嗤笑一声，心想：接纳？真是可笑，如何接纳？

抚愿懊恼极了，但他并不怪山梨。

山梨发觉气氛不对，交了银盘转身跑了。

启程前抚愿又为云禧静涂抹了一次药膏，临了他执起云禧静的右手，轻吻在他的指尖，低声说：“属下是皇子的虎，皇子想打哪里，想杀谁，属下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属下只有一个心愿，皇子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云禧静呆呆地看向抚愿，一腔的委屈开始泛滥，他睁着一双泛红的凤眼，轻轻闭合，仿佛这般就能看不到抚愿的真心和坦诚。

他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怎么说与抚愿。

再次途径下安县，云禧静淡漠的眸子将此地仔细看过。他与抚愿走在街上，乍一看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县城。

天还未暗，他们要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了一个时辰，但街上行人大多是又高又壮的农家汉，而角落里提着菜篮的老妇脚步极快，像是有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般。再往回看，那些农家汉的表情也不轻松，同样脚步匆匆。

云禧静面色不变地转过脸，带抚愿在街上晃荡了许久，就在他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时，突然巷子里走出几个锦衣男子。

两行人猛一对上都懵了，而那个熟悉的面孔让云禧静凤眸微眯，挂在嘴角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

“别来无恙啊。”云禧静率先招呼。

元乐还没明白就被同行人猛拽了一把，将他拽了个踉跄。

“拽我作甚？”元乐面色不好看，而他比上次见到五皇子时还要嚣张，同时阴郁而又邋遢。

这和他身上少了某个器官也有关，总而言之，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是皇子。”同行人小心地提示。

元乐也算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了，而他的狐朋狗友见元乐死活不愿意走纷纷离开了，其中有机灵的去找了县令。

“你就是五皇子？我还以为我眼光差了，没想到还真是没看错，真就一副美人样。”元乐摸着下巴，用邪祟似的目光将五皇子打量了一遍。

而云禧静虽说恢复如常，但更加忌讳这种眼神了。

元乐见五皇子笑得灿烂，不由得寸进尺起来，他上前两步，笑着说：“五皇子要不要跟我玩一玩？”

云禧静凤眸微垂，笑着唤道：“抚愿。”

抚愿早已忍不住了，当即拔刀将元乐人头斩落。

云禧静退后了半步，躲开了喷射的血水，而他微微抬眸看向对面街上匆匆赶来的一行人。

“抚愿，你说，若是皇帝不管，我该如何？”他似耳语般地问。

抚愿沉吟半晌，沉声说：“属下以为皇子也不该管。”

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不是五皇子的。

云禧静颔首。

元世行的且慢都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苗苗被无情杀死。

“元乐！”他瞠目欲裂地大喊。

悲痛的语调让云禧静侧目，只是若是让旁人知道他们一家人的恶行，还能同情得起来吗？

元世行从侍卫手中抢过刀，冲向云禧静而来，而却被抚愿两下踹翻在地，那把刀在空中画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便坠落发出来自尘世的响动。

“县令的儿子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这才多久就忘记了本皇子最不喜人冒犯？还好本皇子好心，让他好好做了次人。”云禧静温声说。

他才杀了人，却能在下一秒温柔的笑出来，元世行敏锐的神经当即告诉他：五皇子变了，比上次更加危险了。

元世行的消息不够灵通，看到五皇子归来，便想是不是获取了大胜？那我儿就白死了？不行，必须面圣，要闹大！

他还要在五皇子欢呼的人群中放血，逼皇上将这事记挂在心上。

云禧静率先转身离去，身后的抚愿等了一会见他们没再动作才快步跟上。

他漠然的眸子移向京城的方向，那是个龙潭虎穴，他从未如今天这般认知清楚，从前的他到底多天真才会以为他们虽利益冲突，但到底是兄弟手足不会做出残杀的局面。

他这一次要好好看看这群人的真面目，就连年纪还小的六皇子云禧明都让他起了怀疑。

县令元世行是在元乐死的当天快马加鞭地去了京城，算算时间会比他们早到半天。

云禧静先回了皇子殿，命山梨安排了言家父女后将身上洗净，换了干净的衣袍才随着宫里的小太监去面圣。

小太监名秋水，他再次见到五皇子不由惊讶地看了好几眼，如果原先五皇子是骄傲并谦逊，那现在则让人看不出心思了。这难道是失败带来的成长？但怎么听闻五皇子投降了呢？

“五皇子您还需小心说话，皇上正在气头上呢。”秋水好心地提醒了句。

云禧静微微颔首，随即大步踏了上去。而抚愿则被拦下，只能等在外面。

云禧静刚一把身子露出来就接了皇帝的一只毛笔。

他看了眼摔落在地的笔，而他换好的衣服已经被染了一长条墨迹。他弯腰捡起，眉眼乖顺地将笔跪着呈给了皇上。

“父皇，是儿臣轻敌了。”

皇帝绥视云禧静，这位让他给予厚望的五皇子，他只想让他胜利，不停的胜利。

“朕传了太医。”皇帝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从那平缓的语调中可以挑出几分没有藏住的不满。

云禧静没有表现出意外来，实际上他早已料到了。但面上他装作惊讶而感动，用清冷却又微微嘶哑的嗓音道：“谢父皇关心。”

皇帝眯起眼，声音平淡地让云禧静将笔放下，但却没让人起身。毕竟战败了，还传闻投敌，这事等过后他再细问。

太子匆匆而来，但脚步平稳，额上也不见汗水，但还要假意地擦上两下。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眼神示意，太医立刻会意，他来到五皇子身边温声道：“还请五皇子配合在下。”

云禧静笑着抬起了手，只见那太医先是摸了摸，随后叫他把胳膊露出来细看。

他将衣带解开，露出了满是疤痕的皮肤，当胳膊拿了出来他听到太医倒吸一口冷气。

“太医是怎么了？”云禧静笑着问他。

太医愣了下，随即轻轻把胳膊托起来看，他沉思许久，随后看向皇帝。

皇帝眉眼冰冷，想了又想觉得五皇子年纪也大了，不至于听不得一点真相，再说他还未将事情问清。

“太医尽管直言。”云禧静却率先开口，他眉眼温和，嘴角勾着轻松的笑。

他的身子他最清楚，这双胳膊的未来他也知道，既如此，他又何苦装作柔弱模样，说不准还会因此讨了皇帝的厌恶。

果然皇帝听到五皇子这般说，眉眼终于带上了一点温度。

太医斟酌了言辞，沉声说：“五皇子的右臂只能恢复到正常活动的能力，而左臂倒是有可能完全恢复。”总得来说五皇子废掉了。

哪怕左臂恢复了也会留下后遗症，阴天、雨天、雪天都会发痛，这点就已经不适合领兵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