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北，你爸爸难得回来，你还不回来是吧？念念已经到好一会了，你让所有人都等你一个？”
“奶奶，我早和你说了，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看见他。”
“你看现在还有一个家的样子吗？你被让奶奶伤心好不好？”
“本来就不是。”
林寻北说完就将电话直接关机，她奶奶的怒吼被截断，林寻北撑起伞，拉着行李箱一个人往雨中走。
夏天的雨下得很急促，很多没有带伞的人往大厅的方向跑，林寻北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雨水把她的头发打得湿漉漉的，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向灰蒙蒙的天空看去。
林寻北的脚步慢了下来，后又觉得那个人就是发烧感冒，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何况她被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的粉丝堵在机场好一会，天都黑了，林寻北赶时间，她要回去参加韩晓六十岁的生日宴会。
林寻北和这个奇怪的女孩擦肩而过，她走出好远，又忍不住回头盯着她那张侧脸看，和墓碑上江纸鸢那张笑吟吟的年轻脸庞一样，她们年纪又相仿，看久了难免有些恍惚，而她又一副与人群格格不入的样子，如果不是她风吹起的头发，林寻北会以为她是自己的幻想。
“你叫什么？”林寻北问。
“我叫奚水，你呢？”
林寻北犹豫了一会是否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但奚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疑惑和不耐烦，雨声打在伞上的啪嗒声在林寻北短暂的停顿里愈发响亮，奚水用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仰起头认真注视着她，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林寻北被这样看着，那一点要跨过道德底线时产生的犹豫突然就破碎了，她此刻知道，不能让眼前的人就这样离开，她必须要在两人之间建立起牢固的关系，好让她能那么一直看着自己。
“林寻北。”她在雨中听见自己的声音。
奚水的眼睛亮了起来，林寻北在她那双与江纸鸢相似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是江纸鸢从未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那么专注，那么漂亮。
“你想当我的女朋友吗？”
很多年前，林寻北向江纸鸢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对方的拒绝让林寻北在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了失败和不甘心的感觉。
如果奚水说不，林寻北会立刻收起撑在两人上空的伞，然后拉着行李箱，去往韩晓的宴会，她会当作这一切都不存在。
但是那当然不可能，林寻北知道奚水一定会说好。听见奚水说好，就好像当年被江纸鸢一次又一次拒绝的挫败感消散了。可她没想到奚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轻轻抱住自己。
“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去卖掉？”林寻北对奚水的警惕程度感到担忧，要是今天她遇到的是其他人，好人或者或像她这样的坏人，她是不是也会跟着走。
“你不是唐寒絮吗？她是好人。”
“你看过我演的电视剧？”
“嗯。”
奚水跟着林寻北坐上了回林寻北家的出租车，林寻北看着坐在车窗旁发呆的奚水，城市夜晚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
“你不通知你的父母吗？”
“他们不管我。”
林寻北有些好奇她是怎么长大的，这么漂亮又没有警惕心的小姑娘，若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坏人该怎么办。
“你一个人跑那么远来这干吗？”
“帮我的同桌要你的签名。”
“你确定她不是在逗你玩？”
“她很喜欢唐寒絮，我也喜欢。”
话题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下去。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等会会有人给你送些衣服过来。”林寻北把门打开。
“嗯。”
结束了韩晓的晚宴，韩晓把她送到门口，她拉着林寻北的手感慨道：“要是她还在多好啊，往年过生日，有她在那肯定热闹。念念也真是忙，她打电话和我道歉说今年来不了了。”
“假惺惺。”
“又说胡话了！”
林寻北和韩晓道别，回到家她推开门，看见黑暗的房间中，奚水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
林寻北很多次推开这扇门，奚水会蹲在阳台上看她的盆栽，她尝试像爷爷那样养一些花花草草，但没有成功过，连爷爷送给她的花也被她养死了，林寻北不信自己养不好，尤其是奚水来了以后，她想证明给她养花技术其实很好。
有时候奚水会在二楼练琴，或者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蓝天白云发呆，她的目光总是跟着自己起伏。
真好啊，林寻北那么想，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也许是a市落下的的第一场雪时，走在回家路上的林寻北看着天空飘着的雪花，开始期盼推开那扇门见到奚水的情景，她会在干什么呢，会在客厅等自己回家吗？林寻北想。
后来有一天，林寻北再次推开这扇门时，房间里没了奚水的身影，也没了楼上传来的琴声，剩下的只有几个月没回家落下的灰尘。
“林寻北，你在走什么神！说词啊！你都演多少戏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人家小奚都很久没有忘词了。”刘导把林寻北骂了一遍。
“我的错我的错，重来。”
“从推门进去开始，开门记得说词啊。”
拍摄继续，奚水扮演的段木在沈雁推门而入时，笑着说：“终于不用再写题了，我们毕业了。”
“这段时间你可以安心练琴了。”
看着难得露出笑容的段木，沈雁怎么也说不出那句再见，段木还不知道她要走了，她的病情恶化，要去其他城市看病。
“沈雁，你怎么了？”沈雁脸上的严肃，就是迟钝的段木也看出了不对劲，她担忧地问道。
“那个，我要和妈妈搬去其他城市了。”
“我可以去找你吧？”
“可以……”
奚水说完最后的台词，意识到吻戏要来了，她心里紧张，害怕又和哭戏一样演不好，于是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再见，段木。”
奚水拉住林寻北的手，说：“等一下，沈雁。”林寻北拉门的手一顿，她回头。
奚水踮起脚尖认真地亲林寻北，她感到她加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两人的双唇贴近，林寻北再次看见奚水眼底自己的倒影，她靠着门，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用力攥着。
林寻北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和奚水的亲密，奚水从来不会主动，也不会对她的亲近有任何反应，她平静得就像无风的水面，和顾念出去玩回来那次，是林寻北第一次看见情绪激动的奚水，可那不是欢喜，是奚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抗拒，和她对自己任何行为都纵容的礼貌。
“停，停！”刘导生气地喊道。
奚水吓了一跳，她和林寻北立刻拉远距离，乖巧地等着被骂。
“小奚啊，你的表情不对，太正经了，你是在亲一个人，她是你的爱人，不是让你加班的老板，重新来！”
再经过好几遍以后，被亲得有些生无可恋的林寻北向刘导申请这条能不能先放着。
奚水抱歉地看着林寻北，林寻北说没事。
“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奚水向刘导保证，晚上回去奚水就开始找电视剧和电影里的素材看，她观察那些演员的表情变化，她正趴在桌子上记者笔记，房间的门响了起来，林寻北站在门外。
“怎么了？”奚水疑惑地问，已经很晚了，林寻北为什么要过来，是因为她不小心把林寻北的嘴角咬破了吗？
“谈谈下午的吻戏。”林寻北无奈地说，要是奚水再不过，她也快被折磨死了，因为这场剧中的分别戏，即将离开的沈雁知道自己和段木没有机会了，沈雁的是被动的，克制的，这样的情绪，她压根不需要演。
“刘导说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奚水叹气，她明明很努力地在亲了，怎么就亲不好呢。
“奚水，你有喜欢过人吗？”
“暂时不知道，我还没弄明白，我喜不喜欢你。”
“奚水……”林寻北看见她手上一直带着的戒指。
“嗯？”
“你当时为什么要同意和我在一起？”现在来看，她并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也不是为了贪图她的钱财，那她为什么要说那句好呢。
“因为你是林寻北。”
“这算什么原因。”
“还有，你的样子很伤心，像唐寒絮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秋月白一样，要是她看见你的样子，一定又会哭的。”
“她？”
“我高中的同桌，她很喜欢你演得唐寒絮。”
林寻北想起来奚水曾经说过，因为她，奚水才会踏上来到a市的路，她们才会相遇。
“是吗？”
“不是要谈演戏的事吗？”
“你亲下去的时候想得是什么？”林寻北把自己的戒指摘下来，迎着房间的灯光看内行刻的字，可惜奚水似乎重来没有发现，或许发现了，但是不在乎。
“我什么也没想。”奚水思索了一番。
“段木应该想了很多，不是什么也没想，你试着代入到段木的视角，她那么喜欢沈雁，又那么自卑，能主动吻下去……不该是像你那样平静的，不平静才对。”
“不平静的。”奚水回想起和林寻北和妮妮在一起打雪仗，还有两年前的夜晚林寻北和自己看的那场烟花，这些都是她去搞清楚自己喜欢林寻北的重要的证据。
“我明白了。”奚水说，只要自己想着当时的心情，明天也许会成功。
“是吗，太好了。”林寻北起身，她用力握紧房间的门把手，奚水并不会像段木那样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因为她不是沈雁，在故事的开始，没有雪花，没有聚光灯，没有月光第一乐章的伴奏，没有单纯的爱，没有救赎，没有一场好好的告别，只有她的自私在作祟。
可是她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希望奚水抬头再看她一眼。
“晚安，奚水。”
如果能重新开始该有多好，林寻北想，她推开面前门，从她的房间走出去，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让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