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靳非从车上下来就陷入没完没了的神游,宗霖盯了他一路,期间及时把他往路边拽拽,他也没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快到自助餐厅时,宗霖突然扯住靳非的手腕,强行把人带到楼梯拐角的窗边。
天色渐暗,远处天边晕出略显阴沉的雾蓝,显出些清冷。
靳非微仰头,眼中流出疑惑的神色。
宗霖后腰贴上窗台,揉揉额前散乱的碎发,问他:“出什么事了,怎么一路上心不在焉的?”
脑子里想的那些太羞耻,自然不能跟宗霖说,于是拿另一件事出来当挡箭牌::“下午遇见个以前的同学,闹了点不愉快。”
“很严重?”宗霖不免开始在意。
靳非也发现了,又用那副散漫的调调逗他,企图把这话题掩过去:“小班长,你在关心我?”
宗霖实话实说:“嗯,关心朋友。”
关心朋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得靳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冷的一个人,原来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了啊……
再敷衍就显得不礼貌了,只能挑一部分简要说:“不懂事时结的梁子,没事,不严重,小孩子斗嘴罢了。”
“那就好,”宗霖见他说得认真,不像真有事的样子,渐渐不再提这件事,抬抬下巴示意,“我们进去?”
“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
这家自助餐厅地方够大,一整个班的学生、四十好几个人,全坐下才占了一半的桌。
陈清寒和钟馨那桌给他俩留了空位,见人一进来就扬手示意。
靳非跟宗霖是并排走过去的,关系肉眼可见得缓和,一坐下,钟馨就悄悄八卦。
“你俩和好了?”
靳非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我俩又没吵架,什么叫和好?”
钟馨虽没谈过恋爱,但对这事了解颇多,当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罢了,懂懂懂,要面子嘛!
“行行行,那重新问,你俩在一起了?”
靳非刚从陈清寒那里接过一杯橙汁,入口还没咽下去,一听这话险些呛着,满眼震惊地盯着钟馨:“你想多了吧!”
什么叫在一起了?人家明明就只那他当朋友。
靳非在心里默默反驳。
“没事吧?”宗霖就坐在靳非对面,见他突然咳嗽,边递纸巾边问。
靳非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又被勾起来,顺手拿过纸巾,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没、事。”
一旁的钟馨纵观全局,眼底布灵布灵往外冒星星。
还狡辩没意思,看这熟稔的动作,看这情意绵绵的眼神,旁人看来简直是一整个嗑到了。
只有当事人像两根木头,一点不开窍。
·
这家自助餐厅的特色是烤肉,肉类供应的不少,想吃就自己取,在桌上自己动手现烤。
靳非他们桌上有六个人,除钟馨陈清寒外,另外两个是赵锐和数学课代表丁鹭。
丁鹭常吃烧烤,对这些比他们熟悉,虽然炭火换成电式的炉具,但终归是一个道理。
于是这张桌上的画风格外清奇有秩序。
丁鹭全程负责烤,瞧着成色差不多了就点名让他们往前递盘,每个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提前说,服务十分到位,态度也是十成十的好。
靳非吃了个半饱,按捺不住嗜甜的小心思,吃到一半溜去甜品区搜刮了一盘满满当当的蛋挞和各种口味的小蛋糕。
桌上其他人都不爱甜的,只有钟馨眼巴巴地渴求他匀给自己两块。
结果靳非只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端起盘用叉子给宗霖盘里拨了一块。
宗霖:!
钟馨:……
旧友比不得新欢,这两年果真是错付了。
就在她马上要开演年度苦情大戏时,靳非分出三个小蛋糕,推到她跟前。
钟馨将要挤出的一滴眼泪生生卡在眼眶里,转瞬收了回去。
靳非不忘补一句:“吃吧,希望吃能堵住你的嘴。”
今天这蛋糕他要是真不给,钟馨指不定得曝出多少件他以前的糗事,三块小蛋糕换她闭嘴,不亏。
中途何杰来看了一眼,叮嘱他们好好吃,吃完早点回家别在外逗留,再三啰嗦后才匆匆离开。
大概是笃定班主任不会再回来了,旁边桌上的男生开始放飞自我,果酒啤酒一打一打全上了桌。
宗霖作为班长,这时候理应站起来规束他们,什么未成年不能喝酒、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之类的,但看他们兴致正好,又没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不多时,隔壁桌一位男同学鬼鬼祟祟凑过来,手背在身后,好声好气跟靳非和宗霖商量:“两位哥哥,救救兄弟们吧。”
宗霖没什么表情,靳非淡淡挑一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酒拆多了,喝不完要扣钱的,”男生说着把几罐连着透明包装袋的啤酒从身后拿出来,放到桌上,“哥哥们帮帮忙?”
毕竟是同班同学,态度又很诚恳,最主要的是一声声“哥哥“叫到了靳非心坎里。
几罐啤酒成功留在他们这桌。
靳非拆开一罐,剩下的往陈清寒他们那边送,五个人匀一匀,喝不了多少应该就没了。
宗霖也分到一罐,指尖按着没立刻开,注意力全在靳非的兴奋劲上:“你要喝酒?”
“嗯,”靳非又咬了一口小蛋糕,说话含糊不清,“都答应人家了,不能言而无信吧!”
还挺有诚信意识,宗霖暗赞他一句。
这时陈清寒也问靳非:“你真能喝?我都没见你喝过。”
一个个都怀疑他的酒量,面子上的东西不容置疑,信誓旦旦地反驳:“能啊,怎么不能?你信不信,你醉了我都醉不了。”
陈清寒被他拱起火,也不甘示弱:“比比?”
靳非拍桌:“比就比!”
他活了十七年还从来没沾过酒,酒量几斤几两自己也不知道。但之前看过靳凡喝酒,白的啤的混着来都不会醉,既然是一家的亲兄弟,那按照遗传因素分析,自己应该也挺能喝的。
对面强忍着不再劝的宗霖被他这副架势唬住,一时拿不准主意,几经纠结,暂时决定先观望观望。
万一有不对劲就立刻制止。
两个人拼酒,桌上仅剩的这几罐自然不够,又从冷藏柜里拿出几罐冰的。
陈清寒的酒量是从小练出来的,他爸妈出去应酬总爱带着他,一来二去从尝试到习惯,总不过就几年。
一口气一罐就见了底。
靳非自然不能被他比下去,也学着他的样子,猛灌一大口,结果一个不合适呛了一下,连连咳嗽半天。
脸都憋出一层绯色,一罐堪堪喝完。
陈清寒平时跟靳非称兄道弟、不分彼此,可以说很熟悉他的各种状态,这会儿是真看出他不太行。
怕靳非喝多了会出事,没急着开下一罐,先打圆场:“靳哥,你是我亲哥,咱不比了行不行?”
靳非正在兴头上,听陈清寒说这话以为他看不起自己,当即断然拒绝:“不行,今天必须分出输赢!”
说着,自己先打开下一罐。
陈清寒没法,只得继续奉陪。
宗霖没多会儿便蹙起眉,看靳非的神色透出担忧。
这人现在这种无理取闹使性子的模样,看起来可真不像能喝的。
靳非连灌两罐,喝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喝完才觉出头稍微有点晕,他以为这是酒后的正常反应,强撑着跟陈清寒叫嚣:“你怎么不喝了?是不是不行?”
陈清寒也看出他醉了,张口就要认输:“对对对,我不行,不比了不比了,我认输。”
靳非听到“认输”两个字,脑子里绷的那根弦才松开,嘟囔几句别人听不懂的,竟又去摸桌边那几罐冰的。
手指还没碰着冰啤罐,一只白净的手从旁伸出截住他。
“靳非,你醉了。”宗霖攥着他的手腕,垂眼盯着他淡粉色的颈侧,喉结上下滚动。
“我没醉……”靳非试着挣扎几下,没什么效用,再用力时便有些急,“你放开我,我还要喝。”
宗霖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控制他,只是他醉了浑身发软自己使不上力。
“不能再喝了,听话。”
轻柔稍沉的嗓音划过耳畔,有些痒,从没听过宗霖用这种语气说话,靳非竟真的安静下来。
不再闹着要酒,坐下盯着桌上最后一块小蛋糕发呆。
已经晚上八点多,大部分同学都吃饱喝足,准备回家睡一觉迎接美好的周末了。
其他桌上也有两个醉的,家挨得近的几个男同学自告奋勇,承担送他们回家这项艰巨的任务。
宗霖让他们安全到家后在群里报个平安,然后去前台结了账,顺便要了杯温的蜂蜜水。
回来时靳非还在一动不动地坐着,瞧着跟桌上的小蛋糕一块儿入定了似的,仿佛要跟它比一比谁忍不住先动。
钟馨则在一旁惊奇地看他。
“把蜂蜜水喝了。”宗霖把杯子塞进他手里。
靳非摇摇头,出神地嘟囔:“不喝,不好喝,苦的。”
话落,一巴掌拍翻了桌上的空啤酒罐,啤酒罐滚了一遭,停在桌子边缘没掉下去。
钟馨见状乐得不行:“班长,他这是真醉了吧?”
宗霖点点头,把啤酒罐重新放好,耐着性子:“不苦,蜂蜜水,甜的,不信你尝尝。”
手中的玻璃杯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知道靳非爱甜,特意多加了蜂蜜,杯底积着一团没溶掉的。
靳非不信地端起杯子,送到嘴边,浅浅抿一点,咂咂嘴。
确定真的是甜的,这才多喝了两口。
陈清寒去窗边散了下酒气,想着靳非估计还得自己送回家,又折回来。
“班长,我送他吧。”
好不容易哄着人把蜂蜜水喝了,宗霖缓一口气,对陈清寒说:“行,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他们关系亲近,由他把靳非送回去也能放心。
陈清寒表示了解,答应一声,去请那位一动不动的祖宗。
“靳哥,靳非,回家了。”
“嗯?回家?”靳非歪头扫了一圈,有些失望,“我没在家呀?”
“对,”祖宗晕得彻底,陈清寒只得一点一点劝,“但是现在要送你回家了。”
“不……我不……回家。”靳非突然恼起来,费劲地扒陈清寒握着他胳膊的手。
陈清寒:“晚上了,你得回家睡觉了。”
靳非:“我不回家。”
陈清寒:“阿姨一会儿该担心你了。”
靳非:“我不回家。”
陈清寒:……
祖宗脾气倔,喝醉了更倔。
“怎么样你才肯回家?”
这话一说,靳非竟开始思考,脑子晕了两秒,突然扭头找人:“宗霖……小班长……”
所幸宗霖还没走,听见他叫往前走了两步:“怎么了?”
陈清寒也问:“你找班长做什么?”
靳非伸手扯住宗霖的外套衣摆,头仰得厉害,眼睛因灯光刺激眯成一条缝,看他:“回家……我要跟……宗霖回家……”
听见什么不得了要求的钟馨:?
陈清寒:……
宗霖任由他拽着自己的外套往下扯,上身顺势弯下,凑到他耳边:“你确定要跟我回家?”
靳非被问烦了,迷迷糊糊地攥着他衣摆晃:“回家!”
钟馨:??
陈清寒:…………
宗霖回头看旁观的两人,开口:“让他跟我回去,你们也先回家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完全是命令。
陈清寒还想说什么,钟馨极有眼力见地拍他一下,然后连拉带拽地把人拖走。
“靳非就拜托你了,谢谢班长!”
人走了,宗霖自己处理这位死倔死倔的大少爷。
“走了,回家。”
靳非努力睁了睁眼,看见桌上的小蛋糕,又有了新要求:“带着。”
……
宗霖:“餐厅不让打包。”
“我不管,带着!”
眼看他就要大吵大闹,宗霖一把捂住他的嘴,好声哄:“你在这儿坐着,我去问店员。”
靳非点了点头。
最后,宗霖认命地跟店员一番交涉,成功把一个醉鬼和一块儿四分之一巴掌大的小蛋糕带出餐厅。
·
宗霖家离市中心不远,从这家餐厅回去最多也就十几分钟,可今天多了个喝大的少爷,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磨到半小时。
春日的夜凉,天又阴,江城城市半空飘着一层薄雾,远远望去,高层楼宇外墙五光十色的光芒在其中交相闪烁。
靳非的酒气散了一点,人却还没清醒,自己走不稳,便一直抓着宗霖的胳膊。
尽管如此,好好一条人行道,仍走得东倒西歪。
宗霖差点被他拽倒,忍不住提醒他:“你好好走路,我要是倒了,你也得趴地上。”
靳非眨了眨眼,眼神迷茫,很乖地应:“哦。”
这会儿又改乖巧人设了。
喝醉跟清醒时还真是两副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脑子清醒的时候说两句就被激得炸毛,喝醉了就死倔,偏偏还挺乖,乖乖巧巧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可爱。
其实他本就长着一张可爱型的脸,只不过平时太闹腾,很容易被人忽视这一点。
靳非安安静静拽着人走出一段路,宗霖适时给他调转到正确的方向,继续由着他乱闯。
别墅区这边很静,灯光明亮得直晃人眼。
靳非受强光刺激一时没站稳,若不是宗霖眼疾手快捞他一把,非得摔个跟头不可。
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远,宗霖突然拦住靳非,把人的头掰正,对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告诫:“商量一下,等会儿进门别出声,你安静一点,回房间再闹,好不好?”
靳非瞳孔里映出对街路灯的光点和他的影子,努力分辨他说的话,极认真地点头:“好。”
宗霖家的别墅从外面看没一点光亮,输入密码开门,先把靳非拖进门,再轻轻关上。
黑暗里只有壁灯昏暗的黄光,不见半点人影。
一路小心翼翼把人扶上楼,推进卧室关门,靳非竟真的没出一点动静。
宗霖打开灯,把人随手丢到床上,终于松一口气。
陌生的环境,靳非瞪着眼打量一番,眉头紧锁,看到宗霖后又慢慢舒展。
“明天你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吗?”宗霖突然问他。
靳非脑子混乱,对问题的理解模糊不清,迟钝良久才憋出一句:“不知道。”
宗霖没再问别的,让他坐在床上等,自己再去给他倒一杯蜂蜜水。
结果下楼再上来几分钟的功夫,这人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没办法,宗霖只能继续任劳任怨地伺候少爷。
睡着了不可能再把人拽起来洗澡,于是只简单给他擦了擦上半身,等明天醒了不至于那么难受。
宗霖在这期间暗自默念了好几遍寺庙里宣传发的清心咒,勉强按捺住躁动不已的心。
其实,他对靳非的身体,远不像自以为的那样清白。
他平生头一次,对一个男生起了不该有的歪心思。
思绪像一团乱麻,完全没有头尾。
内心煎熬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靳非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赶紧翻出来,屏幕上明晃晃两个大字:妈妈。
这个电话无论如何挂不得,右划接通。
对面:“小非?”
宗霖先礼貌问声好:“阿姨您好,我是靳非的同学,靳非今晚喝醉了,正巧我家挨得近我就把他带回来了。您放心,他没事,明天就能回家。”
本就没逻辑的一段话被他说得乱七八糟。
孟雯沉默一瞬,下一秒想到什么,笑着回答:“这样啊,真是麻烦你了,他没事我就放心了。太晚我就不打扰了,你也早点休息,以后有空跟小非来家里吃饭。”
宗霖脑子空白,稀里糊涂应下,电话终于挂断。
把房间的灯关上,打开床头柔光的小灯,他目光落在靳非脸上。
这张脸跟三年前相比,没什么太大不同,几乎是等比例放大。
灯光洒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却都难得的安静。
宗霖又忽然觉得自己不当人。
人家妈妈放心地把人交给他照顾,可他却总想些有的没的,果真是鬼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