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正午日光和煦，斑驳的竹影印在石板路上，迎风摇曳。

靳非和宗霖坐在林子中间的石凳上，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很少交朋友，也没几个朋友，可以说，邹洋是这些年里陪我最久的一个朋友。”宗霖低着头，慢慢回想。

“其实，初中时我也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因为我自己的性格原因，那时候不喜欢跟人说话、不喜欢跟人玩，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后来有一天，一个男生开始有意无意跟我聊天，无论是课间还是体育课，只要有空，他就来找我。”

“后来逐渐熟悉了，某天他突然问我，他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是，他当时表现得很开心。后来我身边开始出现一些不好的流言，比如父母离婚、父亲再婚，他们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说我妈妈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把我丢下。再后来，越来越过分，他们在我书包里塞纸条，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死。”

“人性就是这样，我原来想不明白，后来不用想就能理解。在他们眼中，我是那个跟他们不一样的异类，如果谁跟我靠得近了，自然也被划成异类。十几岁的年纪，大都是为了合群，不想被孤立，于是努力融进最热闹的那个圈子，之后的所有事就顺理成章了。一个带头的，几个跟风的，就会有一群争先恐后模仿的。”

靳非等他说完停下，适时插话：“流言是你那个朋友散布出去的。”

不需要猜，答案很明显。

“对，就是他。流言满天飞是这件事的结果，起因却只是因为他们一个玩笑般的赌约。这事其实挺常见的，你应该听说过不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惩罚是跟班里最不好相处的那个同学做朋友。既不幸运有不凑巧的是，我就是当时那个最不好相处的同学。”

“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接近我、了解我，口口声声说是我最好的朋友，然后转身就把我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所有东西摆到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明面上。如果非要说，这是背叛，可别人自始至终就没真的把我当朋友，所有的一切像个笑话，最后我是笑话本身，而他们是讲笑话的人。”

“流言蜚语最伤人。”靳非听得有些心绞，他那会儿才几岁？十一、十二，还是十三，半大的孩子，怎么就经历了这么多污糟事。还有那些同学，明明都是一样年纪的孩子，怎么就对另一个孩子抱有如此强的恶意？

这件事听起来跟沈黎悠说的那位老师好像并没有牵连，于是问他：“你说的那位老师……”

宗霖不紧不慢地讲述：“流言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那时候全校大部分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学生，生来眼光就高，听说了后更是拿这件事茶余饭后地闲谈，那会儿我家里……管得严，转学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去找了老师。”

“找的是我们班主任，但不巧的是于春祥于老师，当时也在旁边，他是我们的年级主任。”

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他那段时间正在接受调查，虽然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但校方开始着手调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他的职。或许还是我运气不好吧，也有可能是多管闲事的原因，不想遇上谁就偏偏遇上谁。之前我亲眼见过他对女同学动手动脚，所以我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投到了教育局，但不凑巧的是，我写那封信的时候被人看见了，那人告诉了于春祥。”

“我跟班主任说有同学在背后造谣，散布一些对我不好的言论，对我的学习生活造成了很大影响。班主任那会儿是想替我解决的，可是于春祥阻止了她，他在学校年轻老师心里有很高的威望，几乎说什么其他老师都不会反驳。他对我说，是不是听错了，也许别人说的不是我，只是我想太多呢？还说我是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别人说些什么就代入到自己身上，让我多找自身的问题。”

“我是成绩好，可我从来没想过成绩好也能成为别人拿来搪塞我的理由。他摆明了就是记恨我，我挡了他凭高级教师职称的路，所以他在警告我。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因为领导进校调查的时候，问那几个受到骚扰的女同学，但她们完全统一口径，咬死了于春祥什么都没做。”

说到这里，宗霖的嗓音开始发颤，肩也抑制不住抖动：“初三快中考那会儿，我状态不太好，有一天又遇见他，他对我说：你看，独木难支的小把戏在众口一词面前没一点作用。”

“后来我就想，我是不是真的跟他们不一样，融不进圈子、找不到话题，总是一个人，就连把真相翻到众人面前，他们都以为是假的，可那明明是我亲眼见过许多次的，她们明明也备受困扰，我主动站出来为她们找公道，最后可她们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指责我是恶人呢？”

宗霖眼睛里染上几根明显的红血丝，瞳孔收缩到极致，眼白也微微泛红，喘气都有些不顺。

竹林间随着他话语落下逐渐归于寂静，不远处篮球场上传来几声喧闹，分明又刺耳。

靳非从没想过他的以前会是这样，怪不得他不爱说话、不爱理人、不爱跟人交朋友，原来都是从前留下的阴影。

若不是也经历过一样的事，他大概还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痛彻。

宗霖遭受的，比自己经历的还要强烈几倍。

“你不是恶人，你是上天不小心掉落人间的善良。”靳非双手扶着他的肩，试图让他稳定情绪。

“你很好了，和大多数人相比，起码你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你能勇敢维护自己，还会保护同学，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虽然他们不理解你，但你并没有做错，你坚持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很难得。宗霖，你要相信自己，就算一件事很多人都去做，它也不一定是对的，你有自己的判断力，一件事只有你自己愿意去做，并不代表它就错了，你很勇敢，真的。

“我曾经想，是不是我应该变得跟他们一样才是对的。”宗霖逐渐冷静下来，愤懑褪去，又蒙上那层冷冷清清的薄纱。

靳非内心难忍，一时激动把人扯过来，一把抱进怀里，手不停轻拍他的背脊安抚：“不是的，做你自己才是对的，你比他们好千百倍，相信自己。”

宗霖被他抱住的那刻就绷紧身体不敢再动，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快要跳出来，背上的触感也分外真实，这才意识到，靳非真的在抱自己。

跟上次梦到的场景很像，靳非身体很软，怀里也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索取更多。

但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敢真的付诸行动，万一把人吓到了，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轻轻“嗯”一声，赖在靳非怀里多靠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以前那些难听的话都不重要了，糟心的人也不重要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就更好了。

靳非觉得宗霖情绪缓和些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余对人做了什么大胆的举动，小心翼翼松开，胡言乱语地转移话题，妄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班长，你放心，以后不只我是你的朋友，陈清寒、钟馨和沈黎悠也是你的朋友，我们都会陪着你。”

宗霖点点头，别过眼没看靳非，只有他自己知道，衣领遮挡下的脖颈早已经热得泛红。

·

北方春天短，初入四月便有了温度上升的迹象，前几天还得穿厚毛衣挡凉意，今天卫衣加校服外套都有些热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靳非看着自己拿了一半分数的文言文阅读题，自己夸了自己一通。

有进步，值得鼓励，还需继续加油。

宗霖整理完这几天刷过的错题，本想再做几篇英语完形填空练练手，突然收到邹洋发来的消息。

【哥啊，你跟大帅哥说一声，我们班长跟班里两个男生打起来了。】

宗霖对这句话的指代人物不甚明了，思考两秒才对上号，大帅哥指的是靳非，他们班长指的是沈黎悠。

沈黎悠跟人打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这事不论大小确实得跟靳非说一下。

靳非刚把挨着自己的窗户打开，虽然天暖和了，但风还是挺凉快，吹一吹人精神不少。

刚想趴桌上歇一会儿，桌肚里的手机传来细微的响。

得，忘记调成振动了，还好不是有老师在的正课。

点开微信。

【lin.】：邹洋说沈黎悠在班里跟人打起来了，你去看看吗？

抓住关键字眼，靳非几乎一秒就炸了。

谁跟人打起来了？沈黎悠？

只会学习的书呆子都敢跟人动手了？

靳非没顾得上回宗霖的消息，直接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让赵锐往前挪凳子空出点空隙，抓着手机冲出了教室。

宗霖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也急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