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这一仗打的漂亮，在主将空缺的情况下，把折损几乎降到了最低。

谢簌黎这几天一直睡在连翎帐中，她一闭眼全是噩梦缠绕，连翎顾及她的伤只能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白日连翎有军务时就会让徐映或者卫瑾如来陪她，总之不肯让她自己待在一处。

三日后吴振终于要返回营地，军中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谢簌黎精神好了许多虽然伤未好全却也恢复了常态，她换上了连翎的旧衫，在营门处等着吴振归来。

“冷不冷？”秋风直往衣领里钻，连翎搓了搓手问道。

谢簌黎穿着连翎的旧衣长出一截，她又疲于梳妆气色多少有些差，此刻站在风口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说：“冷了，大帅再不来我可要回去了。”说罢狡猾的笑了笑。

“那你还不穿冬衣，就想挨这个冻？”转头吩咐亲卫去取斗篷，又横迈了一步站在了谢簌黎身前，“我替你挡一挡。”

谢簌黎在女子中已算高挑，却还是比连翎矮了几乎一头，她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百无聊赖的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的后背。

当她还未离开远在虞州的师门不寒宫时，总有人为她遮风挡雪，年幼时贪玩忘了时间，每次都是兄长背她回家。谢清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虽然平日里都是一副文人墨客的打扮，他的臂膀却是宽厚有力的，可以轻松把谢簌黎抱起来放在自己肩上。

那时父兄就是她的天，任她随意的玩笑胡闹，不必顾及外面的事，没人会因她是女子而阻拦她读书练剑。

是谢家父子成就了现在的谢簌黎。

连翎低头帮她系着斗篷的带子，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含笑的美颜如春日东风，虽然和煦柔和却足矣融化寒冬的冰霜。

“想师父和兄长了，”她抬头对上连翎的眼睛，打趣道，“有劳王爷了。”

连翎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份“奉承”，背手站的挺拔：“能得本王侍衣的也就你一个了，你准备怎么报答呢？”

她听了掩面而笑，答道：“那不如你叫我声师父，我教你轻功如何？”

刚说完谢簌黎脚下轻功略施，轻松躲开了连翎要揉乱她头发的手，结果连翎连她半根头发丝都没摸到。

“怎么样——”谢簌黎拢了拢斗篷，“要不要拜师。”

周旁将士还在，两人也不敢闹的太出格，恰在此刻营前的守卫高呼“大帅回营——”

就在吴振的马蹄踏入营中时，军中将士的目光都被他身后的人吸引而去。

绚烂的红衣闯入诸人的眼睑，夺目的红让人移不开眼来，走了近了看这女子肌肤胜雪，眉眼上挑着，格外妩媚动人，唇上点的胭脂色也是同样的明艳。

谢簌黎在被她吸引而去的同时，也很快的反应过来，相传直属皇帝銮仪卫副指挥使是个女人，手腕雷厉颇得皇上倚重。她嗜酒如命，亡于她脚下者不乏王公贵族朝廷权贵，又常穿红衣，就得了个“白堕戮仙酡颜袂”的传唱。

谢簌黎注意到了她，她自然也看到了人群中的谢簌黎，那双妩媚含情的眼睛凝视着谢簌黎，似乎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来。众人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她翻身下马走向人群中时，诸人自动避让开来，不敢轻易冒犯。

谢簌黎心知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在连翎侧身挡在她身前时，她也把头低了下去，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到了极致，吴振见她此举虽然错愕但连忙阻拦道：“秦大人！”

红衣女子俨然对吴振毫无顾忌，红袖从吴振的身侧溜过。

“军中还藏了美娇娘呀，”缠缠绵绵的声色和人一样惑人入骨，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妖孽”二字，她目光流转上下打量了一下正护着谢簌黎连翎，笑道，“是这位将军的妻妾呀，都说这边境军治军严明，怎么主帅一走你们也都放纵起来了。”

挑衅的话语一出，旁侧军士无一不脸色微变，倒是徐映淡然拱手施礼道：“大人远道而来怕是不知，这位是宸王殿下。”

“原来是殿下，”红衣女人从善如流的行了一礼，“殿下果然同传闻中那般容貌俊丽、风采无双，是玖娘冒味了，还望王爷恕罪。”

这话说的抱歉，言语间却不带半点谦逊，说这话的时候秦玖娘的眼睛从来都没从谢簌黎身上离开过。

连翎并不知此人是谁，听刚才吴振口呼“秦大人”约莫着也是同来宣旨的副使，说：“秦大人远道而来是本王礼待不周了，还是快快入帐休息吧。”

秦玖娘听后莞尔一笑：“那下官就多谢王爷了。”

本以为这事揭过，却不想秦玖娘忽而探身捉住了谢簌黎的右腕，武道中人大多懂得命门所在，不肯让人轻易触碰。

连翎瞳孔紧缩，谢簌黎身份特殊边境军不计较她的身份，不代表朝中人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结果谢簌黎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任由她捏住了自己的手腕，毫不怜惜的一扯，提到了头顶上，撕拉的疼痛让谢簌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住手！”

“放开她！”

不等连翎出手阻拦，秦玖娘就松开了的谢簌黎，她的额角肉眼可见冒出了薄薄的冷汗，咬着嘴角消磨着疼痛。谢簌黎的眼圈泛起了薄红，踉跄得往后退了两步，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鹿。

“姑娘不会武功啊。”秦玖娘玩味的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不过你一个姑娘家不会功夫来这军营做甚？”

这是要盘问到底的节奏。

“近日交战频繁，军中药材紧缺，三关的百姓也心系将士们，便想着分担一二，这位姑娘深明大义，因家中经营药铺此番正是来营中送些紧缺的药材的。”

听了吴振此言，谢簌黎悬起来的心又放下，连忙言道：“大帅言重了，民女能尽绵薄之力已经是家中福分了。”

几人一唱一和算是把这事潦草的翻了过去，等到秦玖娘离开连翎终于舒了一口气。转头却见谢簌黎吐出了一口血，擦血的手背上青筋显露在苍白的皮肤上，脸色惨到吓人。

“谢姑娘！”连翎赶忙去扶她。

谢簌黎的意识还是清醒得，经脉间疼痛的叫嚣，让她张了几次嘴想安慰连翎都没能发出声音。纵然有连翎扶着，她的膝盖几乎也要跪到了地上。

连翎心一横顾不得男女之嫌，打横抄过谢簌黎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吩咐了一句徐映让他去帮自己应付秦玖娘，快步回了营帐。

他能感受到怀中的人的抗拒，应激状态下的谢簌黎本能的拒绝别人的触碰，却在仍存的理智下选择相信了自己。她似乎怕捏疼了自己的肩膀，所以只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衫，紧锁的眉头是掩饰不掉的痛苦。

“簌黎。”连翎把人抱回了帐中，试探着喊了她的名字。

“我没事……”她听见连翎喊着她的名字，话被涌上喉咙的血打断，谢簌黎被呛的咳了几声，连忙用手去捂住嘴巴，试图去掩饰自己的不适。

“你是不是强封了自己的经脉？”连翎也精通武学，秦玖娘探不出谢簌黎的深浅，只能是谢簌黎自己强行闭塞的经脉。此法虽然可以掩饰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却也对施展者本人损伤极大，单是经脉不能运转带来的疼痛就足够让人失去理智。

他拧了帕子替谢簌黎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她额角不停冒出的冷汗说：“吃颗止疼的药吧。”

就这连翎递过来的温水，谢簌黎吞下了止疼的药丸，药力起效还要有一段时间。她靠在连翎的怀里，闭目着养神，这几日的说近不近的接触让依偎成了一种习惯，随着药力起效她的呼吸平缓起来。

她在连翎撩拨她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时睁开了眼睛，深褐色的眼眸此时格外乖顺，绵软的像一团柔云，找不出半点凌厉。

她不想动索性就着姿势继续靠着，说：“别担心了，没事了。”

连翎拽过了旁边的氅衣给谢簌黎盖上，从谢簌黎并不轻松的神情判断她显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无事，他不愿说破，只得道：“没想到陛下这边的銮仪卫还来了。”

“銮仪卫的正指挥使不过是皇帝座下的一条狗不足挂齿，倒是这个秦玖娘颇为难缠。”她又把眼睛合上，调整了一下姿势。

“江湖中还有她的名号？”偌大江湖能留名者无不是能人巧士。

谢簌黎说：“她那个‘戮仙’的名号就是从江湖中喊起来的，约莫着七八年前吧，大越国境内除了我们不寒宫，未被朝廷招揽又能叫上名字的门派还有归净域。听江湖中的前辈说，当年秦玖娘了手刃境界已达破境六层的归净域界主，自此归净域大弟子带残部退隐，大越境内再也不见他们的身影。”

江湖中以破境层数论武功深浅，破境共有七层，如今天下之大能达五层者可谓之高手，而破境六层者不过凤毛麟角，随便哪一个出来都足矣横走半个江湖。秦玖娘能亲杀归净域界主，用“戮仙”来称呼她倒也不算是夸大其词。

连翎听罢不由唏嘘：“如此说来这位秦副指挥使的功力岂不也在六层之上？”

“我还没说完呢，给我倒口水喝，”谢簌黎饮了两口金尊玉贵的宸王爷亲手倒的水后，继续说，“她探我虚实没探出来，我倒是猜出她的虚实来了。”

“怎么？”

“武功大成者若不刻意掩饰会自带一种威压，纵然我自封了经脉也能感受到，她功力顶多能抵四层，再往上是不可能了。”

话中之意连翎略思量一二也就明白，这桩旧事多半是归净域内部龙争虎斗，只是假借秦玖娘之名。而这又可为她造势，两方互取名利，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连翎也就明白了多半，埋怨道：“那你何必强封经脉让自己受伤，掩饰一二糊弄过去不就行了。”

“一个女子能进銮仪卫，还爬到了位高权重的副指挥的位置，单凭心机美色怕是不行，”谢簌黎摇了摇杯子示意连翎继续添水，“若没点过人之处也不能得你那位皇帝长兄欢心吧，若我们此刻掉以轻心，日后必然祸患无穷，我可不想沾惹这个麻烦。”

“还是谢宫主想的周全，”连翎不吝啬的吹捧道，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要几个时辰才能恢复？”

谢簌黎说：“说不准，怎么也要六个时辰吧。”

听到这连翎扬声冲帐外喊道：“昶扬！今日城门什么时候关。”

被唤作昶扬的亲卫早得了吩咐，并为进帐只隔帘答道：“主子，今日大帅回营补给也跟着一道送来了，谢姑娘带来的药材也在今日入营，孟将军吩咐的是酉时城门落锁。”

连翎听到这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从榻上跳了下来，顺手把氅衣裹在了谢簌黎身上，轻巧的在领口系了个结。

“你做什么？”谢簌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摸不清头脑。

“带你去城中逛逛，”说着连翎拿了钱袋塞得袖中，“快走，咱们得在酉时前回来。”

谢簌黎跟着连翎的动作，连忙拢了拢散落的头发道：“我衣服还没换。”

“不用换，穿了氅衣看不见污了。”说着拉着谢簌黎的手掀帘而出，一面冲昶扬吩咐道，“告诉大帅皇城来的那位我没空见，让他自己应付去吧。”

“主子你干什么去——”

“去城内给谢姑娘买衣服！”连翎信口胡言道。

作者有话要说：媳妇不开心怎么办，当然是买买买！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