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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安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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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州事未了,可连翎却不能再逗留盘桓,两日后一行人便启程回京,只留下御史董貌大人同秦玖娘继续处理后面的事。

来时快马疾行,回来时因有公主车架,徐映又伤势未愈这才放缓了行进的步伐,而连翎也破天荒的钻进了车中,不在同孟鸣风一起带队前进。

连翎此时在徐映旁侧,脸色却比养伤中的徐映还差些,累日的操劳他终究是没抗住,如今眉头紧锁的靠在晃动的车厢中,唇上也不见了血色。

过了半日情况也未转好,徐映看不下去只道:“小如,去把太医请过来。”

连翎听了睁开了眼就要出言阻止,徐映瞅了他一眼又说:“说是请他替我看诊。”

“哎。”卫瑾如不等连翎再开口赶忙跳下了车,似乎生怕他再阻拦似的,毕竟宸王殿下在这方面是惯犯,在卫瑾如这里没什么信誉可言。

连翎头脑昏沉不愿多说半句话,才想合眼继续养神,余光却见徐映去够旁边的茶壶,他赶忙睁开眼起身道:“我来倒你别动。”

还未等他碰到茶壶,徐映已经将茶水倒进了他的杯盏中:“是给你倒的,先喝两口,一会太医瞧过了看看要不要吃谢姑娘给你配的药。”

一听吃药连翎又没了精神,端过茶杯润了润喉咙继续听徐映的“絮叨”:“你也不能病忌讳医,还能只让谢姑娘诊病,旁的大夫就不行了吗?”

连翎不回应也不否定,没一会卫瑾如就将太医请了进来,人都到了近前连翎也不能再推拒,只能露出了手腕让太医诊脉。

其实之前卫瑾如就看着连翎脸色不好,只是当时一片慌乱,徐映又在昏迷无人相劝,连翎执意不见太医卫瑾如也无可奈何,如今太医诊过脉却先沉默了下来。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连翎颔首道。

四下之人已被卫瑾如屏退,最近的也只有架前赶车的亲卫,也是连翎府中的心腹。

太医年过半百,虽然胡子花白却面色红润,虽然舟车劳顿有些疲倦却比连翎的脸色要好的多,他叹了口气道:“殿下应该也知自己的身体不宜操劳过度,越是劳心费神气血亏空越重,照这般下去势必会油尽灯枯,不得长久啊。”

太医的话字字砸在三人心头,徐映听见时已经攥紧了衣角,他是知道连翎有旧疾的,可离开三关之前谢簌黎最后一次给他诊脉的时候还说已然大好,这才不过半年就已然颓败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我还有多久?”连翎面色不改直接抛出了疑问。

“臣不敢妄言,若王爷小心调养,常人之寿还是使得,若再如此虚耗下去怕是撑不过三年。”

三年,他与谢簌黎相识相知才不不过三年,苍天竟如此决绝吗?

太医身居京城,不是没听过这位摄政宸王之名,前天他替徐映看诊之时就见连翎面色不好,可他并未多言,高门显贵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少言远胜于多言。

只是今日看诊,却不想人前光风霁月的摄政王居然身体颓败到如此程度,积压已久的旧疾坏了他的根基,而累日的操劳损耗更是雪上加霜。

他不免在此时感慨天妒英才,甚少多言的太医院首劝慰道:“老臣诊脉见殿下还是有诊治过的痕迹的,只是因劳心伤神过度才又见颓向,老臣多言殿下切勿再如此虚耗,不然发作会越来越频繁,直至气血双亏而亡啊。”

“多谢太医,有劳了。”连翎并非应下只是谦和道,太医叫他不要虚耗可如今的局势他又如何能闲适安然,“本王想求大人一事,今日你来此只是为徐将军复诊,并非与本王诊过脉,你可明白吗?”

“臣遵命告退。”

太医离开后卫瑾如前去相送,马车中仅余下他们二人,徐映早就红了眼一把按住连翎的手,颤声说:“我们走,离开京城,去虞州,去找谢姑娘……”

连翎反攥过他冰冷的手,又往他身边坐了坐说:“小心你的伤。”

徐映摇了摇头道:“阿翎我求你了,放下吧,京城不是你的归宿,难道你要为了支撑这破烂朝廷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

“我这不还好好的吗?”连翎从未见徐映情绪如此失控过,可两人是袍泽又结义兄弟,多年沙场征伐培养出发的默契与感情旁人难以言喻。天家无情兄弟寡义,宫墙之中连翎历经反目成仇,对他而言徐映他们才是至亲。

话没说几句,徐映已然掩面而泣,却也是无声泪下一片默然。他何尝不是亲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离去,此番鬼门关下走了一遭,捡回一条性命的他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连翎走掉吗?

没过多久送人回来的卫瑾如看着马车中凝固的气氛,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徐映和连翎谁也不说话,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见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连翎的神色,咬了咬牙决定将谢簌黎搬出来:“谢姐姐可是与你许定了终身,你不能辜负了她。”

想到自己同谢簌黎的种种,连翎不由谈了口气,他说:“我本就欠她颇多,此番不能再连累她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让更多人的人知道了。”

“阿翎,”徐映看见了连翎要制止他的手势,“就算你不想听我也照样要说,你与谢姑娘心意互通许定终身,难道你要潦草三年最后罔顾了她的满腹真心吗?”

应许天上星辰月,不若人间照我还。

回到京中的连翎一头扎进了案卷书犊之中,转眼间就到了深秋时节,条例按部就班的实施,各部运营逐渐趋于常态。朝廷上下风评一改,对连翎这个摄政王赞誉颇多,门庭之下络绎不绝。

连泽身为太子还是要去内阁观政,只是十回去十回都碰上连翎,太子已然成年,且颇为贤德,如今却莫名其妙多了个摄政王皇叔,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先皇在位时的情景来。

当时还是皇长子的连衾也足以算上是勤勉,眼见着就要成年立府,又娶了户部尚书李菱禄之女为正妃,出入内阁朝堂理政对他来说不过是常事,太子之尊不过是锦上添花。然而连翎地诞生让着一切化为泡影,一个人人称赞地帝星,和一个天赋一般的长子,在君王的鼎盛之年任谁都会选择前者为自己的继承人。

被预言“帝星转世”的连翎并没有如大家所愿地那样登上皇位,先皇怅然辞世新帝登基,连翎奉先帝遗诏尊为亲王封号为“宸”。

大越祖制,以“宸”字为号的亲王有理政之权,有这个遗诏在不由得让连衾忌惮起来,连翎一时间被推至风口浪尖之处,在满朝文武力保之下才得以换取自由。

可令谁都没想的是两年后连翎锒铛入狱,从显贵亲王成了阶下之囚,一年的牢狱之苦让他受尽了折磨与屈辱,泽世不染的明珠跌落到尘埃中。

而后就是流放边关,宸王的头衔只是徒有虚名,只得戎马一刀一剑拼回了属于自己的荣光。

如今的景象像极了当年,皇帝病中不理朝政,太子在位却又多了个一身军功贤明四海的摄政王,但凡有什么风浪当年的事必然会重演。

如今两人见面多少有些尴尬无言,还好的是连翎从不拉人主动说话,都是自己在一边工作或者看书,勤勉的不能再勤勉。

今日连泽在内阁前下了马车,忽而想起了约莫着十一二时,他两人年龄相仿,那时还同在陈阁老门下读书,小皇叔还是人人称赞的“帝星”。

结果刚一进门连泽就被眼前景下了一跳,素来的游刃有余,将内阁事物处理的有条不紊的连翎正跪在内阁进出必经的主路上,大半的头发都披肩肩上,少数用木簪挽起。

“皇叔怎么跪在这?快些起来……”连泽见状连忙疾驰两步,说着就要扶他起来。

宸王推开了了连泽的手,低了头言道:“我坏了规矩理应受罚,殿下快些进去吧,这里冷。”

内阁中大多都是老头子年轻人少些,入了三秋就燃起了碳火比外面不知暖着多少倍,连泽解下了披风本想放在一旁,略略迟疑后对一侧侍笔的仆从说:“拿件氅衣给宸王披上莫要受了凉。”

连翎此刻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泛着寒气丝丝入骨,昨日皇帝让他去宫中商议了半日事务,末了又要留他用饭。宫中熏香甚重,连翎每每闻久了就会头痛,这回更是硬着头皮喝下去了两杯酒,等晚上回到王府之时险些摔在门口,亏了姜伯早在门口等候,吃了药就回房歇息了。

可谁知昨晚用的药并不是先前配好的,连翎年少时的遭遇到底是坏了身体的底子,寻常的药下去要么没有用处,要么是他受不住猛烈的药效。自遇到谢簌黎后,他的伤病都是由谢簌黎一手调理的,返回皇都后连翎的旧伤频频发作,药却早在半个月前就用完了。

太医院开的药多少都有些助眠的成分在里面,等宸王再睁开眼的时候,日光已经照进了屋里,即使自己纵马疾驰也赶不上上班的时间了。

这规矩是他初到内阁之时定下的,那时内风气不正,老臣一个个偷懒耍滑暂且不说,就连刚刚入职的新臣也毫不上心,宸王那时刚从军中归来手腕凌厉,直接把一帮吃闲饭的无用之臣送回家中,又立下了行务的规矩,今日没想到的事规矩就用到了自己身上。

约莫着大约个时辰之后宸王才缓步进来,连泽偷偷打量着他这小皇叔,眉微蹙面色有些苍白,示意侍笔将披风又呈给连泽。

“臣谢过太子。”连翎话也不多,又坐回自己的案几前处理起公文来,内阁素来事务繁杂,太子此番也只是来例行走个过场,到了午膳的点就走了。

一干老臣素来注意养生之道早早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或回家中或者到偏厅用饭,到了最后也就剩了连翎一边喝着碗没什么滋味的白粥一边捧着公文。

等一干人用饭回来就看见公文下去了大半,桌边的白粥却没动几口,前辈阁老也就只能提醒一句连翎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头还在作痛,他揉搓着太阳穴试图缓解着,却是未能如愿,反而愈发猛泄起来。

一连串的刺痛让他无法集中精力,连翎忙唤来姜梁:“回王府一趟把药煎好了带过来。”

“殿下,是药三分毒,还是少用的好……”姜梁并不是自小服侍在连翎身边的人,只得试探着规劝道。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照做就行。”

姜梁领命而去,半个多时辰后提了食盒而来,里面是煎好的汤药和一小碟细点,是姜伯吩咐他带来给小主人垫垫肚子。

药灌下去并不能即刻见效,按理来说应该卧床歇息片刻,但连翎却又一头扎进了案卷中。临近年底事务繁多,又恰逢秋闱,一切都需要内阁从中调和,自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休息。

果不其然连翎一直忙到月挂枝头,眼见着就要到了宵禁时分,内阁的门房再三提醒下,连翎才搁置下了笔杆。天气渐凉,连翎还是保持的在军中的习惯穿着单衣,映他身份的广袖宽袍阻不了往里钻的冷风,原本贴身的里衣,因为消瘦也变得宽松起来。

他也不畏寒风,冰冷的空气能缓解折腾了他一天的头痛,从值房到大门不过百余步的路,已经让他不见血色的嘴唇冻得青紫。

令他没想到的是等在门口的居然是孟鸣风,内阁有制,非阁中臣下,无诏书手令禁止踏入一步,就算孟鸣风受封三品也不能随意进入内阁。

连翎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如何躲过去孟鸣风的盘问,若无其事的上了马车,随后闭目养神起来,企图回避和孟鸣风的正面交谈。

苍白的面色和微蹙的眉头还是让他原形毕露,孟鸣风太了解他,原本就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想法。此时四下无人,心急如焚的孟鸣风也顾不得平日里的君臣有别,迅速捉住了连翎的手腕,搭上了他的脉搏。

他不是医者但在连翎身边待久了,知道自家小王爷常犯的病症,这五年来又耳熏目染学会了不少。

连翎本能性的抽回了手,每逢生病他就会对外界异常敏感,哪怕精神疲惫到极致,一但有人靠近他的身侧,就会出于本能的保护起自己。原本这几年已经有所改观,可一回到王都,连翎又变成了那个时时惊慌提心吊胆的少年。

脉象一下没诊出来,孟鸣风却察觉到了连翎体温有异,当即断言道:“你发烧了?”

头痛引来耳鸣尖锐,上午的罚跪终究是有了影响,久积的劳累和伤病一起迸发,冲垮了他本就亏空的身体。

连翎知道自己躲不过去,睁开了有些朦胧的双眼,他不敢对上孟鸣风的目光,为了让他安心还是勉强扯出来了个笑脸说道:“孟大哥我没事。”

孟鸣风突然有些难过,胸膛中的某一块似乎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在边境的连翎不是这个样子。

不会强颜欢笑,不会故装淡然。

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半强硬的裹在了连翎身上,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无论是袍泽之义,还是兄弟之情,他都不能任由连翎垮下去。

回到王府孟鸣风连忙找人去请医官,吩咐厨房去做些吃食,等到他安顿好了府中事务,去了连翎的院子,却见卫瑾如拎着食盒和太医待在门外,想都不用多想,必然是连翎不肯让人看病。

他走上前去扣了扣房门,轻声道:“王爷。”

“不用看了,送太医回去吧。”因为发热连翎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我劝了半天了,王爷就是不肯开门。”卫瑾如急得上火,他劝不住连翎只得把孟鸣风从五州巡防的任上喊了回来。

孟鸣风让卫瑾如带了医官去偏暖阁休息,吸了口气直接踹开了连翎的房门,房中没有点蜡烛,就见里屋中连翎在塌上蜷缩成了一团,想要让自己进入睡眠却被头痛折磨得难以入睡。

连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一向恪守礼法得孟鸣风会这样进他的房门,面对孟鸣风一连串的问题,他闭口不言。

等到孟鸣风不再说话,沉默一时间持续了很久,半晌后他反问道:“你不是应该在锦州吗,私自回京可是重罪。”

“你还有时间管这个?”孟鸣风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说了连翎一句,眼见着他垂下眸子,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和薛大人告假了,请罪的折子明早就递上去。”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了,临近年下京畿五州更是要……”

“连翎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孟鸣风打断了连翎的话,把他揪了起来,“你把自己身体作贱成这样给谁看!”

情绪一瞬间的爆发让连翎错愕不亦,随后他猛烈的咳嗽了好几声,吓得孟鸣风连忙给他顺气,房中没有热水,孟鸣风也只得倒了一杯凉茶喂连翎喝了两口。

体温没有下降,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孟鸣风又劝道:“让太医看看吧,再烧下去你会受不了的。”

他知道连翎为什么不愿意见太医,他身体的底子很差,一般人不敢轻易用药。而且他现在贵为亲王,又是统领内阁的摄政王,若他抱恙的消息穿出免不了又起什么风波。

外敌在侧虎视眈眈,皇帝正是因为身体不佳才让他摄政,若他再倒下去,原本就不稳定的朝局还不知会如何。

自佟州回来后诸事积杂,本就未好痊愈的身体又迅速衰败下去,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全靠精神吊着。多重压力之下,旧疾频繁发作,谢簌黎为他配好的药丸很快消磨殆尽。

除此之外思念愈深,渐成疾症,可除却来自谢簌黎笔书的一二信函外法聊解相思之苦,谢簌黎自始至终都未言明过何时会返。

再然后的伤病他都拒绝让太医上门,生生的硬抗过去,似乎这样谢簌黎就能很快的出现在他的身侧,为他医治伤病。

徐映他们在府中看着心疼却又不敢多言,只是抓了药劝着他喝下去,纵使这样也难解连翎心中的郁结。这次临到年下,徐映、魏琅都各领其职不在府中,但留了卫瑾如一个人更是劝不住他,只得将京畿巡防任上的孟鸣风叫了回来。

“请医官进来看看,趁着明日休沐不用上职好好休息一下,”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了个未署名的信封道,“谢姑娘才到的信。”

连翎愣愣的坐了一会开口道:“她不愿意看见我这样。”

像是在询问孟鸣风,却又似在自言自语,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又说,“让太医进来吧。”

等药煎好的功夫,连翎拆开了信封取出了熟悉的笔迹。

吾爱连翎:

见字如面,三关一别,已有数月,思汝甚之。

余过江陵,渡沧浪,下江南,游未见之景。

余常闻汝皇都中事,市井之间,瓦舍勾栏,常闻摄政宸王逸文,吾听之,感之,亦念之。

今秋虽居于南,吾犹觉寒甚,不及三关军帐暖,偶尔浅眠辗转,梦中皆是你。想未达信函,此时有数言在口,不知你归故里可还习惯,衣食可暖,可还忙碌,旧疾可曾苦痛。

转念一思,有魏兄、孟大哥、徐兄、小如在你身侧,自尤甚于我,王都安然,不似边地寒苦,当安之。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勿劳心费神念我,不日即见,珍重,珍重。

谢簌黎上

次日休沐连翎倒是睡了个好觉,待到悠悠醒来王府已然结束了早上的忙碌,昨日卫瑾如就嘱咐下人不要进院打扰,外头的喧嚣倒与他没有什么干扰。

卫瑾如回京后挂的是禁军的腰牌,实际上却是无权的闲职,只为了在品阶上好看些,他正经干的还是王府参军的职务,依旧是亲卫之首。好在他不在意这些,一应俸禄自己也不搭理,每月领了还是交给王府账房,自己缺钱了就去帐头上支。不过食宿皆在王府,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连翎正盘算着要不要给他盘个铺子,日后也好有点家底经营。

内阁适逢休沐,今日卫瑾如却要去禁卫军露个脸,守在院子里的姜梁服侍连翎梳洗更衣,没一会门房却来禀报太子殿下到访。

宸王府近月来门庭若市,但太子殿下亲访却是同一回,连翎虽摸不清头脑却赶忙换了衣衫到正厅。

太子连泽立于正堂,正抬头端观着厅上悬挂的匾额,遒劲有力的书法是长乐帝年轻时的作品,上书“安社悦己”四字。宸王府旧时为太后出嫁前暂居的莞园,赐予连翎做王府后这块匾额就被保留了下来。

“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太子博学吟出了先帝书文的出处,“冒昧到访叨扰皇叔休息了。”

“臣见过太子。”连翎虽然辈分在太子之上,可君臣有别礼还是要他来参拜太子。

连泽忙将连翎扶起,客气道:“皇叔不必多礼,原本就是我来探你的病,怎得让你再受累。”

对于连泽的印象多还停留在儿时一起授业,回京城后的交集也不过他替自己在庆功宴上拦酒解围,再然后就是昨日的关切。太子肖似其母,性情也与乐皇后相似,端庄持重宠辱不惊,封为太子的几年间也一直兢兢业业,若不是连翎突然回京,皇帝病重应当由他担负起监国之责。

如今一个摄政宸王,一个当朝太子,同年所生,经历却大相径庭,不免被有人心哪来比较。

连翎不是谗言媚上的性格,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揣度太子的心思,成年的太子如何他不了解,可他相信乐皇后的教导,又知道连泽天性纯善,绝不会为外界蜚语所扰。

储君之尊他是担得的。

“殿下请坐,”连翎让出上首之位让连泽坐下,上茶之后攀谈道,“本是小病,却劳动了殿下,臣实在过意不去。”

连泽端茶品饮笑道:“皇叔终日为国事操劳,万望保重身体,昨日我入宫探望母后,母后听闻皇叔不适也甚是挂念,特让孤给皇叔送两盒点心,孤也不知皇叔平日里用什么药,只能挑了些好的补品送来,煲汤做药膳都是好的,还望皇叔勿辞。”

说着几盒子礼品被放到桌上,太子府的人知道主子与摄政王有话要续,放下东西后又鱼贯而出。

听闻有皇后赐礼,连翎忙起身躬礼道:“臣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谢过殿下。”

皇后的关怀并非事出有异,连翎年少时就蒙乐皇后照拂良多,长嫂如母,那时的乐皇后虽为侧妃,可每每入宫都会对连翎这个幼弟关切一二,不时让人捎带些吃食入宫。

先帝在位之时后宫人数不多,可诸人心知肚明一事,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与幼子疏远,连翎自出生起就是独宫独院养着,并非在皇后宫中久居过。只不过长乐帝宠爱于他,内宫上下也不敢怠慢,太后当时对他不闻不问,倒是乐皇后对他关切更多些。

连翎念着乐皇后的好,读书与连泽同窗时也尽量照顾着他,那时废太子连歧也与他们一起读书,平日里看不惯那时还为庶子的连泽,几次刁难都被连翎挡了下来。

不过儿时情义随时岁月消磨又能剩几分呢?连翎不敢揣度,也不敢过分幻想什么,先君臣再父子,皇家之中向来如此。

“无功不受禄,臣实在惶恐。”中宫皇后之礼并非人人受的,连翎虽然居于高位但终究是臣子,推拒之话自然还是要有的。

连泽问此忙道:“皇叔乃国之栋梁,母后虽久居深宫却也听闻这宫墙外的种种变化,若无皇叔披肝沥胆,又何来内阁焕然一新的局面。”

这话是连泽的肺腑之言,若他此刻居于连翎之位,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东宫座下有太子三师,也时常赞叹连翎仿佛天生为帝王之才,可也曾劝告连泽,若这种人甘为臣子也就罢了,一但反之必一呼百应,猛兽以爪牙利齿独行,何惧他们这些披鳞的河鲫。

可他到觉得自己这位同年的皇叔不是这样的人,他若想谋皇位七八年前就可,那时连翎还为稚子尚能有半数朝臣拥护,若不是他急流勇退,如今皇位在谁手中还要另说。不过这话他不敢与旁人去说,只能自己在心中想想。

话说回来这位承圣朝储君的心胸倒是比大越建立以来,历朝皇帝都宽广一些,这也就意味着他日后能知人善用,能将山河托付给忠臣良将,为大越开辟一个中兴璀璨的盛世。

两人起初虽然有些生疏,但说到底还是年少时的故有,追忆起往事总有说不完的话,想到当年两人同在翰林院方学士门下启蒙,连泽不由怅然道:“当初方学士总夸皇叔字写得认真,皇爷爷来查问功课时还会手把手的教皇叔习字。”

连翎的书法虽难与当世名家比拟,却也是笔若游龙的上佳之笔,他们的蒙书先生都是方亦,可连翎的字却是长乐帝手把手教的,整日里为国事操劳的帝王还能抽出时间教导幼子习字,这一片舐犊之情赤诚可见。

“年少时字迹不端总会被先生责骂,先帝也是着急才让我这个苯学生勤能补拙罢了。”说完两人都掩面而笑,氛围一下松快不少。

连泽兴致勃勃也打开乐话匣子:“‘安社悦己’这四字的确是合了皇叔,能将安定天下作为乐事的人着实是不简单。”

“殿下谬赞了,连翎何德何能,只是君子立世当凭心而行,”连翎畅所欲言,“下一篇就是‘孟子三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臣这一生也没有别的什么抱负,无愧于心便好。”

听了连翎一番肺腑之言,连泽也似有所感,储君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该做一个在皇权之上漠视苍生的傀儡,心中怀有万民,才能得到民众的信赖,正如水能载舟的道理一般。

他供受道:“孤受教,多谢皇叔。”

太子谦和有礼,的确是臣子之福,可连翎回京也听闻了些别的动静,如今陛下对绍王多有偏宠,且对绍王联络朝臣豢养门阀之事并不反对,似乎还颇支持他与太子两相争斗。除此之外还有佟贵妃所出的恒王也颇得皇帝重用,近年来不少要紧的差事都交由恒王去办。

绍王母后虽是废后李氏,可他那时年幼并未被牵连,虽然背后没有后母扶持,可他的老师是手握禁军大权的齐阆。而恒王有佟贵妃在后宫之中,佟家虽不显赫却也是京畿大族,从皇帝不敢轻易解除三公主与佟家的婚约便能看出。

绍王与恒王明面上对太子恭谨,可私下中不是没给连翎递过帖子,只不过都被他以事多繁忙抽不开身为由搪塞了过去,而今魏琅被抽调到禁军麾下,连翎怀疑可能也是绍王的手笔,连泽这个太子着实是做不安稳。

连翎看着秉性纯善,又想起中宫娘娘对他的种种好,也不由多言道:“臣冒昧进言请殿下恕罪,不久之后的冬至日祭天是年底最重要的事,陛下在病重势必会将此事交予殿下操持,届时殿下切勿推辞也别接受旁人要帮忙的好意,不要叫有人之人钻了空子。”

年终冬至日的祭奠是年末最大的事,前朝后宫那时都要上祭坛以告天地不容半分疏漏,往年都会有皇帝钦察,只不过今年这状况怕是都要交交给连泽了。

近几日礼部已经开始着实此事,听了连翎的劝告,连泽点了点头说:“多谢皇叔提点,孤一定小心行事。”

“殿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便叫人来寻我,礼部尚书陈缘之陈大人已上书致仕,如今新尚书还未补位,后续亲临祭台安排事务的应该会是礼部的侍郎,殿下若觉不可一定要派人到陈大人府上详询,切勿模棱两可。”

陈缘之请辞礼部,但皇帝仍保留了他其他虚职,并恩准其在京中颐养天年,陈家父子同朝为官,而如今陈右安已官拜吏部三品侍郎。陈家子弟不多可一门父子都身居高位着实太过显眼,陈缘之此时退避不失为良策,毕竟以陈右安之才历任尚书指日可待。

冬日天寒,陈缘之年迈且腿脚有伤必然不会到冰雪连天之地去,而对尚书之下的礼部侍郎连翎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绍王或者恒王的人,只能让太子自己留心了。

太子何尝不知连翎所言何意,待谢过连翎的好意后便起身告退,毕竟眼见就要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再过逗留便要引起朝臣非议了。当朝太子探病摄政王还好说,可若留下用膳,不出第二日满京城都要是太子合谋摄政王企图夺位的谣言了。

连翎一路相送,将太子送到门口,临别之时连泽稍顿了片刻,道:“佟州之时多谢皇叔对允妹的照拂,只是此事不宜张扬,还请皇叔代孤谢过徐大人救命之恩。”

“三殿下无恙是臣等之幸,臣恭送太子。”

秋霜残卷,月落乌啼,秋雨几经绵延后眼见就到了冬日新雪。

太子登门后连翎亦有所感,古之圣人将安定天下当成愉悦自身之事,虽然太子赞他安定社稷可他自己倒觉得自己非如此之人,若能如他所愿,他倒真愿自己是个清闲洒脱的富家公子,与谢簌黎逍遥江湖好不自在。

想到这连翎倒一改陋习,积极让太医诊治起自己的病来,现在不能逍遥快活未必日后不能,将来天下安定他就卸甲归田,到时候说和谢簌黎去哪不就能去哪了吗?

想要日后快活就要先能活到那个岁数,不能劳碌三年一命呜呼,之后再忙公务连翎也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宸王殿下少动肝火,内阁上下也轻松了不少,行事得效率也比以往更高了些。

冬至日祭天的确是年底最忙也最重要得事,可随着谢簌黎的亲笔信,和她与段苍舟、杨浦深所查的各种赋税抵达宸王府后,户部的年税单子也送到了内阁案头。

两相对比自然大相径庭,中间所差之额骇人听闻,连翎忍而不发,直至麟州陆成岚与久居寒城的姚老国公齐齐上书,湘州一名不见经传的书生亲笔状告府衙,事发之下武州知府上书皇帝严明利害,而京畿寻访归来的钦察使薛重与孟鸣风同言京畿周边百姓生计不稳。

多重辅证之下,皇帝钦命连翎督办此案,务必清查一应人等不得姑息,一时间令朝野上下骇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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