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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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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后离年节不过月愈,府衙逐渐结清积案,随着各地送礼的马车进京离年节的日子也就愈发近了。

连翎照旧上职休沐,了结户部的案子后除了调和各部事务再无要案,只是愈临近年节他的心情越发凝重了起来。原本谢簌黎是说要年节与他再会的,可眼见的期限已到却无了音讯,只叫连翎恨不得日日写信往虞州送。

虽未等来谢宫主本人,可他却在小年前一日下职归府时,于宸王府必经之路的主街上看见了个熟悉的纹样。

这是家新整修的铺面,上面刻着杨记的徽纹,谢簌黎送到他手中的第一份信就是走的杨家铺子的门路,现今杨家成了新晋皇商,自然在京中扩展铺面,只是这家除了杨记徽纹外还有连翎极为熟悉的东西。

谢簌黎昔日赠他召伯令时曾说,凡印有与玉佩上同样纹样的铺面,银钱任用,亦可随他任意差遣人手。这块召伯令交于连翎手中是谢簌黎的信任,可连翎也知不寒宫势力虽广,可从未踏入过京畿五州半步,如今在这京城中看见同样的纹样不由让连翎又惊又喜。

当他走进店面之时,四下的伙计都忙着搬货查验,并无人注意到他。

只是碰巧店面掌柜也在,抬眼之间见来了个生人连忙道:“小店还未营业,请您改日……”

待到他上前正眼见连翎腰间系着的召伯令,就知来人并不普通的客人,掌柜说:“贵人里面请。”

杨记跃为皇商,京中的生意也欲加红火,在这贵胄云集的皇城中,做生意财力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有人脉。

今日连翎未着官服常服打扮下不露身份,掌柜识得召伯令却不并不知晓眼前人就是宸王,只不过生意人最是精明,他也不多问只道:“谢宫主有东西要交给贵人,请随我来。”

绕道内屋掌柜取出收在箱中之物,除了每次必有的信件外这次还附带了个巴掌大的锦盒。

锦盒没有什么重量,只是看色泽已然是旧物,并不像谢簌黎要赠予他的东西,毕竟谢宫主每回都出手大方,不会随意找个旧物来打发他。

掌柜看连翎疑惑笑道:“这是锦盒是谢宫主嘱咐一定要交到您手上的。”

“多谢掌柜,辛苦了,”连翎将两样东西收到袖中,又问道,“你近来见过谢宫主?她还好吗?”

掌柜欣然答道:“小人在虞州时见过谢宫主,宫主与我家东家在一块,说是要在虞州过年,谢宫主一切安好,贵人放心。”

听到掌柜说谢簌黎要在虞州过年,连翎心中不由黯然,不过他也没有权利拘着谢簌黎必须与自己在一处,天下海角踏浪江湖,她能走动四法清查赋税,心中自有自己的抱负,何能困局于小小的京城呢?

杨家掌柜在青州受命接管京城生意时也有些忐忑,江湖上不寒仙名声赫赫,能和不寒宫同做生意倒也是庄不错的事。他听说这铺子的位置是谢宫主选择,听着她与东家交谈的意思是要给什么人赔罪,他那时就在想,能让不寒宫宫主惦念的人是何许人也。

这间铺子虽有召伯令的徽纹在,却不分给不寒宫半分利,谢簌黎交代他若有佩戴召伯令者,需听从他的调配。今日一见可值万金的召伯令居然带在个年轻人的腰间,能得谢宫主倚重的人居然不是江湖侠客,而是个京城公子。

虽然惊讶可连翎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着谦逊温和,倒是让人如沐春风甚是欢愉。

临出门前连翎问:“掌柜忙铺子的事年节怕是也难与亲人团聚了。”

“不妨事不妨事,”掌柜笑道,“若不是为了给贵人送东西,本想着年后在整修这铺面的,小人家小都在锦州回去不过一日路程,这两日整理完货就回了,等着年后才开张哩。”

“若我今日未恰好来此,你们怕不是要空跑一趟了?”连翎问道。

掌柜胸有成竹只说:“贵人有贵人的门路,小人有小人的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东西保准能送到贵人手上。”

连翎报之一笑,随后拱手施礼潇洒离去,虽然送信人来路各异,可凡是连翎不认识之人皆不知晓他的身份,谢簌黎心思细腻自然不愿为连翎招来更多的麻烦。这杨家铺子掌柜也是只知要将东西交给带召伯令的人,却并不知他的名姓。

回到府中连翎怕不及待拆开了谢簌黎给他的信,果然是说自己无法到京中过年,叫他保重身体。

连翎心情低落继续往下读着。

“吾在东、南二地逗留数日后返回虞州,曾与长辈闲谈,顿觉往事随风,不过烟消云散尔。吾开主屋欲理先师遗物,斯人已逝,吾尝若能有文章于后人或能完长者夙愿。”

谢家父子所愿无非是天下太平,百姓安泰,谢簌黎继承了他们的遗志,而不寒宫上下却仍对他们的所行有所不解,谢簌黎想着或许能将谢清的手稿理出以教导不寒宫后人,或能整理一二份他的修行的领悟也可造福后辈子孙。

“吾在箱中寻得此锦盒,竟为吾之生辰庚帖。”

谢簌黎知晓自己并非谢清亲子,只是谢清从未告诉过她有关她身世的只言片语,大抵是想让她抛却过往。谢清通观星占卜之术,谢簌黎却并未承学,她只知自己的生辰却并不晓详细的八字,若不是偶然间找出来生辰贴,她只以为自己的生辰是师父收养自己的日子。

连翎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放置着生辰庚帖,边缘处还是崭新的,可见并未被人翻阅过几次,只是经年陈旧纸页有些泛黄。只是打开后连翎便发觉了不对,原本应写着父母名姓生家籍贯的那一页被人撕去,重新粘黏的第一页就是谢簌黎的生辰。

锦盒中还有张额外的纸页,上面写着谢簌黎的名字,还有个几个被划去的字眼,大抵是谢清当年为谢簌黎起名时留下的手迹,在旁侧还有个稚嫩些的笔迹写了“绾绾”二字。曾听谢簌黎说过,她的小字是谢簌远起的,这两个字大抵就是他年少的字了。

“今我失约不能与你同守更岁,是我之过,特将此贴相赠以表吾之欠意。今我无父母亲族在侧,师父不理红尘之事已久,我只能自己行六礼之事,望阿翎勿怪。”

男女新婚讲究六礼,问名一礼就是交换男女双方庚帖,已求相合相配,如今谢簌黎千里迢迢让人把自己的生辰贴交给连翎,正是自己行了问名之礼。

三茶六礼明媒正娶是连翎对谢簌黎的许诺,可这从来不是连翎自己的畅想,谢簌黎给了他回应,将自己的生辰贴交给了他。

此外谢簌黎也并非无故爽约,她久未归师门,不寒宫如今不负当年,可先祖牌位仍在,宗祠仍需人祭奠礼拜,她远行三关已经连续几年未叩拜礼祭。今年年底难得在虞州,在白谨歌一再挽留下她才不得不做出了这个决定。

“虽不能与你观除夕之月,却可同赏京城灯会,还望阿翎为我选盏花灯,好在夜晚同游元宵佳会。”

虽不能与谢簌黎同度除夕,可离着元宵佳节相见也不过十来日的光景,这份“欠礼”足矣弥补其中空缺的失落了。

宸王殿下的欢愉可谓展现淋漓,这不徐映才一下职回来就被连翎拖到了房中,他将锦盒推到了徐映面前,又眉飞色舞转述了谢簌黎,信中所言,随后郑重其事的问徐映。

“你说我该回个什么礼?”

按照常理来看回赠他自己的生辰贴是最妥帖的,可连翎是皇族中人,婚事并非是他一人能做主的,写着他八字的庚帖保存在内庭,只能待皇帝赐婚后才能取出交于女方一家,连翎自己是拿不出来的。

可见连翎止不住的欢愉,徐映也不好直接泼冷水只说:“离年节还有七日,谢姑娘来也不过二十来天的事,何必再折腾一趟呢?谢姑娘不是要来看灯会嘛,你亲手扎个花灯给她不正好吗?”

“可这是六礼之一啊,我就扎个花灯是不是太敷衍了。”连翎说。

大事心有明镜的宸王殿下每逢男女之情就幼稚的像个未涉情场的新人,不过倒也是真事,在世二十余载能让连翎掏心掏肺的也就是谢簌黎一个,而他们其余兄弟更是半个都没有。

这种事他们也不好随便出主意,徐映只能劝道:“六礼也不是想送就能送的,王爷你细想,谢姑娘是因不能年前入京才送了生辰贴。她将生辰贴给你,是她表明心意托付终身,好叫你心安,不要因她不在身边而郁郁。”

连翎趴在桌上,桃花眼中氤氲着脉脉,被跳动的烛火揉碎开来,漾在水光潋滟的清湖上,轻念着诗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既已许下相伴一生,此生必践。

长乐帝是痴情人,钟爱筠婉公主一生,连翎身上流着他的血脉,大抵也承袭了那份深情,他说:“我想要对她好,却不知该如何做。”

都是未成家之人,纵然徐映年岁长些却也没有半分经验可言,像他们这种少尝男女之情的人来多,所有对情爱的畅想都源自于儿时父母的塑造。可这对徐映却是少有的感觉,偶尔夜深沉想之时,他只愿自己能和一人一生相伴彼此信任,不愿再见徐家那等污糟事。

他算是最先知晓连翎与谢簌黎感情的人之一,起先他也曾怀疑过,门第之别永远是难以跨越的鸿沟,虽然连翎是谦谦君子不在乎这些,可谢簌黎毕竟是逍遥江湖客,她真甘心屈居于屋檐之下吗?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成婚并非是女子嫁入高墙相夫教子,没人可以将她甚至她们束之高阁,曾经女子不能去天地间抒发自己胸怀中的阔气,全因出嫁前被父所困,成婚后又被夫郎所束,育养儿女后亦被亲情所牵绊,只能一辈子成为“附属品”。

佟州之行归来之后,徐映更能理解连翎对于谢簌黎的感情,佟州短暂的情动亦让他寤寐思服,可他知这是自己不该有的想法,自己不应该成为她的困扰。冬至祭礼那日他本可跟在连翎身旁,或有机会再遥望见三公主一面,可他没有,他按照品阶远远在后,亲手掐灭了夜间闪烁的烛影。

盼望相聚的日子,信物就成了最好的慰藉,又一次拿出生辰贴之时,除了思念外连翎却发现了其他的事。

要知这生辰贴在大越并非人人都有,平民百姓之家无非用红纸一封,全然不会有如此精致的锦盒,而且谢簌黎的生辰贴是用上乘笔墨书写在暗纹纸制成的小册上,外层用的锦稠也非平常人家用的起的。

这是世家大族才会有的礼遇,若是大家族也当是嫡女或者极为受宠的女儿才会有的。

谢簌黎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半分不知,她只知自己是被谢清抱养回来的,她曾与连翎说过,师父待自己与师门其余师兄弟不同,不单因为她是女孩才将她视若己出,她曾怀疑过自己或许是谢清故友的遗孤。

若真是如此,或许谢簌黎真的是世家出身,谢清不愿透露的缘由或许是曾涉重案,或许已举家丧命,只在临死前将孤女托付,不过这一切是否要追查下去还是要等谢簌黎入京,等问过她是否有这个意愿在追溯下去。

除夕之夜,宫歌妙舞,宴饮达旦,虽是内宫家宴可皇族子弟却俱到席间,一番慷慨激昂之词,引以无数人举杯贺今朝新岁。

连翎举杯薄醉,惆怅间望去阁外,此时已临近新旧交替时刻,不断有烟火升空绽放开来。

往年此刻他早与谢簌黎登上屋檐,看着飞仙城中满天的烟火。

想起她的音容,因酒意上头带了红晕桃花眼脉脉含情,他无心歌舞丝竹只举杯独饮,想着若是谢簌黎此刻身在京城他怕是也不得空闲,倒叫她枯坐空等。

他只顾喝酒全然没有看见隔席对过的太子对他施的眼色,平日里虽然饮宴不少连翎确实能不沾酒就不沾,像这样一杯杯接连灌下着实是一反常态。太子也是看他心事重重,只是在宫宴之上却不好直接提醒。

少顷,连翎听见上座君王似乎在唤他,他向上望去只见除了上座的皇帝、太后都看向他外,四下臣子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驾前失仪之事可大可小,更何况这是太后都在的场合,君王连唤数声不应是没听见还是摆架子。

连翎连忙跪下,叩礼谢罪道:“臣殿前失仪,望陛下恕罪。”

好在皇帝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并未生怒,只说:“皇弟请起,这是家宴勿要多礼,朕看宸王有些倦怠,这一年你甚是辛苦,朕敬你一杯。”

他起身举杯道:“诸位共饮此杯就各自散去吧。”

临行前太后也嘱咐,明日不必再入宫拜年。

饮过酒后各自散去,皇帝谢绝了后妃的邀请,拉着乐皇后的手离开,太子行礼送走长辈,同连翎一道离开宫宴。

“皇叔宴上饮了不不少酒,我让人送皇叔回去吧。”东宫也在宫墙之中,今夜除夕太子也只能将他送到宫门口。

连翎说:“不必麻烦殿下了,臣府中的人在宫门口。”

在两人即将分别之时,太后身边的内宦上前道:“宸王殿下,太后娘娘有请。”

两人闻声皆没想到太后会突然邀请,连翎只得与太子匆忙告别跟随者内宦而去。

太后鸾驾停留在宫道之上,左右拥护着宫女内宦还有一队御林军,饶是连翎上前也要由御林军搜身确保无利器在身。

他撩起衣摆跪下,冬日夜晚冰冷的石砖,让他原本因酒醉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叩首道:“微臣叩见太后。”

太后未言起身连翎也未动作,此时她高居于鸾车之上,透过层层帷幔俯瞰叩首在地并未起身的连翎。

他的礼数是自幼于宫廷教导并挑不出半分错处,连翎未着氅衣束在官服外的禁步勾勒出了他的腰线,显得格外单薄。

太后许久未言,他也一动未动,直至丝丝寒意顺着贴地的小腿手臂传来,太后才漫不经心道:“起来吧。”

眼见他重新立直又道:“宸王,哀家虽免了后辈入宫拜年,可礼不可废,你我母子数年未见,哀家也不愿叫你多跑一趟,就在此拜过吧。”

腊月时节本就处处生寒,宫中铺路的砖石更是触而生寒,太后明显是有意刁难可连翎不得不从。

大礼为三跪九叩,每一跪都需叩拜三次,再立身重新跪下,到最后一拜下去后连翎叩首道:“恭祝太后圣寿绵长,福康千岁。”

话音落地太后还是如刚才一般并未命他起身,而是道:“你是皇帝胞弟哀家之子,如今虽临朝摄政荣耀万千,可需记得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在皇帝面前你永远都要跪着,不得僭越半步。皇帝宽仁不计较你御前失仪之事,可哀家却要管教,不然人人效仿天家威仪何在。”

连翎并非抬头,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只闻劲物破空声传来,下一刻便抽在他俯身下去的脊背上。

太后身边的内宦持着浮尘在他背上抽了两记,随后太后的鸾驾起步,连翎跪在那直至鸾驾转弯才直起身来,他手撑着砖石站了起来,从容不迫的离开了这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王府之后连翎同府中人又聚在说了会话,新岁鼓响,几人举杯遥祭边关埋骨的英魂。

几人顾忌着连翎的身体,新岁一到祭完酒后就各自散去,回到房中后连翎褪了衣衫,那两记打的并不重远不带破皮流血的程度,可也留下了两道肿痕,这种伤他并不在意换了衣衫,饮了醒酒汤后就梳洗睡下。

宸王府没有长辈,连翎自己就是一家之主,旦日无需入宫自然不用早起,就在连翎还沉浸在早晨的浅眠中时,卫瑾如已然入屋,将床边的帘子隆起。

“王爷醒醒,宫中来人了。”

听了这话,连翎忙坐了起来,揉了揉稀松的睡眼忙唤人梳洗更衣,一问才知他昨日宴后被太后责罚的事已然传来,显然是太后刻意为之。皇帝知晓此事,才派了内宦前来抚慰,又赐下些金银玉器和锦缎,以示自己知道他受了委屈。

皇家制衡之术就是如此,既要臣子尽忠却又怕其跋扈忤逆,纵然连翎并未有这种心思,却也免不了被揣度猜忌。

相比于京城的繁花热闹,临近新年的不寒宫年显得格外冷清,宫中小弟子们虽然也爱热闹,可师门毕竟为清修之处,全然无山下那份烟火气。

弟子们眼巴巴盼着,可又畏惧长老严厉不敢询问,可今年谢宫主在不寒宫中,平日里教习剑法时谢宫主最是亲近温和,也时常与他们说些山下的事,于是一众人散学之后就聚在谢簌黎练剑后经过的长廊下。

他们三句两言就把谢簌黎说的心动,轻笑着连连点头答应,又去学堂找教习长老为诸位弟子告假。

白谨歌自然不能任由她单独带着一帮小弟子出去胡闹,于是第二天操心多事的白谨歌随着他们下来山,顺带还带上了门中不修习的孩童。

到了茶楼园子,寻了位置座下,凑了两三桌等着开罗唱戏。

谢簌黎倒是听过几次南戏,只是那时年纪还不是很大,谢清带着着到了园子就去和同僚谈些生意什么的,谢簌远一个看不住她也就偷跑了出去,吃过人家的果子喝过人家的茶水,还去后台见过名角装扮。就是戏文没有听过几句,如今到此处正要好好欣赏。

桌子上搁着今日的戏文曲牌,头一出就是那位名角的拿手戏《三请樊梨花》。

白谨歌翻了翻戏本子就摸了把瓜子,一边磕着和谢簌黎谈天:“这薛仁贵也真是个负心人,先是娶了人家又再弃,还好这樊梨花有过人之处,若换了寻常的官价小姐怕不早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这几番波折才让二人互通心意,说起来也算是一段佳话吧。”谢簌黎嘴角带笑,看着一旁嬉闹的弟子若有所思似的。

此时锣鼓响起,门帘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的是个曼妙的人儿,刀马旦热闹引得小弟子阵阵叫好。

唱念做打,锣鼓喧天。

弟子们好动没一会也就坐不住了,谢簌黎看他们苦熬着艰难索性挥挥手,拿了些碎银让他们去随意逛逛,没一会就只剩了她与白谨歌二人。

谢簌黎瞅着将要谢幕的刀马旦说:“过完除夕我就走了,师门之事有劳了。”

今年谢簌黎答应留下过年本让白谨歌分外欣喜,可经她这一么一说,心头的火焰浇灭了大半:“这么急吗?好歹过完元宵再走吧。”

“你看这镇上如今喜气洋洋一番祥和,可府中哪有半分新年的样子,”谢簌黎无奈笑了笑道,“我答应人了,不能失约。”

“我本以为医圣他老人家会在咱们府中过年,”医圣今年在寒城逗留,处理完赋税之案谢簌黎就随杨浦深返回了东郡,白谨歌的话说得前后不搭,又言,“你是要去京城吗?”

他见谢簌黎不言就知自己猜想是对得:“道祖告诫犹在,师父已然踏错,你又何必自毁前程啊。”

江湖与朝堂素来相隔甚远,更何况谢簌黎与连翎的身份更是云泥之别。

闻此谢簌黎打趣笑道:“你这是和霖鹤殿那位学的么,怎么三句话离不了修行问道,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可道祖所谋非我所念,日后师门之事怕是要多劳烦谨哥了。”

白谨歌知道自己再如何劝阻都不会改变谢簌黎的决心,直至这出戏看完,他都未再说过什么。

不寒宫中人情淡薄,除夕祭祖之后难道聚在一起长老又各自回去修习打坐,唯有谢簌黎留在堂中,又为谢清和谢簌远焚了香。

倘若他们还在,今夕又会如何呢?

初一谢簌黎给几位长辈拜了年,想不到的是于媛师姑还给她包着崇岁钱,她将荷包系在床头。除夕被祭祖事所累,到了初一晚上谢簌黎特让厨房准备了饭食,还领着弟子们下厨包了顿饺子,算是过了这几年最热闹的一个初一

初二有人上山拜会,谢簌黎接待了几位掌柜旧故,还有山下百姓送来的屠苏酒。她拆了两坛让门中子弟尝了个鲜,自己提了一壶登上疏北堂的屋顶,对着西面的天地祭了一杯饮了一杯。

初三一早谢簌黎理了行囊,将小扇塞入袖中,持着应辞剑关上了房门。她一离开疏北堂的禁制自会开启,除了白谨歌再无人能踏入半步,就在她准备踏出院中之时,却见白谨歌也将道袍换成常服,背着行囊在那等她。

谢清的入室弟子中除了谢簌黎外都是一门心思清修,相比之下谢簌黎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她年龄最小却因自幼被谢清收入门下才占了师姐的名头,多数时候还是师弟们关照她多一些。

师弟们多数都是温吞稳重的性质,按部就班的在不寒宫中练剑修行,从不理红尘中事,或许也是因此谢清才在诸人之中选择了谢簌黎作为自己的后继者,他看得出只有自己捧在手心中的小姑娘才和自己同样的志向。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一但踏入江湖或者攀登庙堂就已然将死视之所归,谢清还在之时从来没有公开言明过继承人的问题,只是不寒宫中人人尽知,少宫主谢簌远德才兼备,日后应辞剑必然要交到他的手上。只可惜他走的突然,谢清也随之归沌天地,应辞剑在谢簌黎手中无人看好,可这短短几载间不寒宫名声见起,而谢簌黎独凭“顾行”之名也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这一切白谨歌都看在眼中,先祖有训“凡不寒宫中人,入红尘者必不得善终”,对此谢家父子皆是泯然一笑,谢簌黎更是在年少时言道“虽九死其犹未悔”。师父故去之后他除了打理不寒宫,就是在承雯殿中打坐修习,依照惯例也是为了不寒宫的传承,他也收了入室弟子。只是他停留在破境五层已有数年,与修行而言谢簌黎更精于剑法、轻功,可她能在短短数载间突破孰不是在江湖中多行走的缘故。

几日前两人在竹林中比试了一场,饶是不动双剑,谢簌黎已然能轻松将他压制,比试之后谢簌黎也说他突破在即,只差一线之机。原本他想着要闭关几日寻求突破,可转念一想他蜷缩于不寒宫一方天地间数年,天地间究竟有何他全然不知,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走走,或者会有新的体悟。

两人一同上路倒解了谢簌黎旅途孤苦,只是她着急赶在正月十五前入京,来不及带白谨歌看沿途风景。

正月是团圆的时节,各州各府都洋溢着节日中团圆的喜悦,赶路的人少了些但好在盘查不严,倒省了他们绕道远行的功夫。

不过在入中川境时倒是碰上了个熟人,是当年在华山论剑会上败在谢簌黎手下的剑圣传人孙司燕,据传闻这位剑圣传人自被谢簌黎打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苦修剑法,今日能在中川之州遇见倒真是幸事。

虽然后面孙司燕也知“顾行”就是不寒宫宫主谢簌黎,可今日一见着了裙钗的谢簌黎倒真有些不适应,可奈何旁侧还有一众江湖英豪,他只能勉强着同他们一道跟谢簌黎打了招呼。

寒暄过后谢簌黎向他们介绍了白谨歌,言说是自己同门师弟,此番是第一次远游,日后还要各位多加关照云云,几人一同饮了杯薄酒,临分别前孙司燕却上前与她道。

“当年华山一战孙某输的心服口服,不知何时能再蒙谢宫主赐教。”这几年他苦练剑法,为求就是下次论剑会再见之时能将谢簌黎击溃,只是却不想会在此碰面。

应辞剑就在谢簌黎手中,她抱剑一笑道:“谢某随时恭候剑圣传人赐教,只是今日你我皆有路要行,下次相逢再定时间,还望孙少侠替我问剑圣安好。”

谈及剑圣孙司燕的面色不易察觉的变了一下,不过却也飞快的应答道:“师父隐世一切安好,也有劳谢宫主问医圣他老人家安好。”

听了孙司燕所言,谢簌黎垂眸敛起目光,看来江湖传闻剑圣隐世的消息不假,可如今自己已然突破七层不知剑圣是否还坐的住,她笑道:“医圣并未隐世,说不定与孙少侠哪日就相逢了,少侠自己问候方更有诚意呢。”

两人推手告别,相背而走。

进入中川也就入了大越腹地,越接近京畿也就愈加繁华起来,江湖中人在这种地方也就愈加显眼,两人将剑收起改换装扮,自称是东郡白氏兄妹,这次是受家中父母之命入京为长辈拜年。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大的波折,只是一晚投宿客栈却遇上了觊觎谢簌黎美色的好酒恶徒,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不好动剑,只是白谨歌将谢簌黎护在身后好言相劝,许是那醉汉瞧着白谨歌生的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骂骂咧咧的让他滚开。

就在谢簌黎纠结要不要动手之时,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出手解了这场困局,萍水相逢却能路见不平,如此赤子丹心着着实少见。

两方互相见礼互相报上名姓,这位公子自称白旋,是来自南境的商贾此番正要入京谈些生意。

在听闻他们也姓白之后,白旋兴致勃勃的攀问道:“两位本家在何处?说不定咱们祖上还沾亲呢。”

“白公子抬爱了,”白谨歌推诿道,“只是曾蒙先生赐名并非世家。”

虽然如此白旋却还是风度翩翩说:“我看两位只身赶路多有不便,相逢即是有缘,左右不过这一两日的路程,不如就与在下同行吧。”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白公子。”谢簌黎垂眸谢道。

白旋说:“姑娘受惊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路上闲谈白旋倒也是个有趣的人,对南地风光娓娓道来,见谢簌黎对此颇有兴致还说若得空请白公子带令妹到江南一游。

人多起来脚程也略慢了些,但好在正月十五那日入了京城。

此时已临近傍晚,两人辞别了白旋向城中而去,宸王府附近的铺子是谢簌黎亲自选定的,她虽未亲至宸王府却知王府处于在何处。

东风夜放花千树。

随着日渐西沉,天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游园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谢簌黎无心看顾旁侧的风光,只拉着白谨歌一门心思的往宸王府去。

她心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更吹落、星如雨。

数年前她也曾到过京城,只是行路匆匆她未曾见过满城星光如雨就匆匆离去,殊不知她与连翎就那么擦肩而过。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此番她终于能与连翎同游灯会了。

宝马雕车香满路。

城中难得出门的夫人闺秀也在今夜结伴,马车行在城中街头好一番热闹的景致,谢簌黎与白谨歌一路避开行人很快就到了杨记铺子,这已然接近宸王府。

谢簌黎顾不得休息,只将白谨歌安置在此连行李也不带一件,只持了小扇和应辞剑又融入潮涌的人群中,京城显贵的圈子此刻也是热闹非凡,可相比之下却有秩序的多。好在今夜歌舞宴鸣,谢簌黎背着剑倒也不算太显眼,只是人潮拥挤免不了有所磕碰,眼见着买脂粉的小女孩脚步趔趄,她略施了轻功轻而易举的扶住了她。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回头冲她一笑,举起了手里的香粉盒子。谢簌黎摸了摸她的头,取出银钱放到了她的竹筐了,接过了香粉盒子后挥了挥手快步离开。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街上燃起的花灯照的夜空亮如白昼,杂耍的更引来周遭观众拍手交好,踩高跷的、舞龙的、跑旱船的也都在此时亮相。

谢簌黎匆忙看过一眼,随后越上墙头,落落长风的轻功施展开来,行如轻燕难追其踪。宸王府就在杨家铺子近邻,再往内皆是王公显贵,相比于其余屋舍的旖旎繁华,宸王府此刻到在万花丛中有些凋落,不过是几个小院零散的亮了几盏花灯,静谧无声的府中全然没有节日的气息。

连翎在书信中说过自己院子的位置,谢簌黎在寻到王府后直朝着他的院子而去,一路上跃脊攀梁倒未惊扰王府的侍卫,的确凭她的轻功想要无声无息的潜伏王府的确不是困难的事。

入了院子谢簌黎从房梁上越下,院中凭空出现了个人,不免会惊动廊下的守夜人。

轻剑韶离破空而来,谢簌黎并未回头脚下步伐转发,轻而易举躲开了卫瑾如的这一剑。

能避开他剑招的人自然是强敌,卫瑾如回身提剑,转头却见谢簌黎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不由瞪大了眼睛,三两步上前清脆的叫道:“谢姐姐!”

“武功长劲了,人也长高了,”谢簌黎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又转问道,“连翎呢?”

卫瑾如收剑答道:“今日有宫宴,殿下入宫了,不过这个时辰也快回来了,谢姐姐先到屋里坐。”

正说着倒也是巧,门房匆匆来报王爷回府,卫瑾如忙想拉着谢簌黎去外面相迎。

“你们府中人还没见过我,我这样出去不合适,”谢簌黎笑着说,“我就在这等他,你快去吧。”

谢簌黎倚在院门口,想让连翎一过角门就能看见她,却不想片刻之后连翎被两个人架着从角门进来,卫瑾如一面招呼人,一面冲后面一个仆从打扮的人道谢。

连翎俨然是醉了,脚下步子轻软着不知向何处落脚,嘴上喃喃自语着什么,谢簌黎怕其余人看见她忙侧身隐到一旁,等人将连翎送进了屋。

卫瑾如在院中冲后面的人道谢:“多谢太子殿下送我家王爷回来,有劳了。”

送走那人后卫瑾如又连忙进屋,谢簌黎也跟着他入了连翎的卧房,塌上的人合衣躺着,散着些有些呛人的酒气和宫中的熏香,他似乎忍耐着什么眉头紧促了起来了。

谢簌黎一瞧就觉得不对,她搭上连翎的经脉一探查就发觉了他衰败的身体,只见她原本柔和的眉宇间带了薄怒,眼神也不似刚才随和,在入门徐映惊讶唤道“谢姑娘”的同时她也问道。

“他每次都喝成这样吗?”

徐映刚入门不晓谢簌黎是何时而来,只能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王爷平日里甚少饮酒,只是今日宫宴那些老臣们逼得紧了些,殿下才多饮了几杯。”

不知为何徐映越说谢簌黎的脸色越难看了起来,她起身走到桌前道:“拿我给他配得解头痛的药先服一颗。”

可两人都未动作只是不言,谢簌黎剔透玲珑自然察觉的出来不对,她问:“怎么了?”

卫瑾如哑然,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谢姐姐……你给王爷配得药都用完了。”

自回京后连翎的病一直断断续续,辛劳之下头痛频发药早就用完了,之后连翎每次都是尽量忍耐实在受不了太会请太医来。

听了这话谢簌黎更是怒上心头,一年未见的思念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心心念念记挂的人此刻就这么躺在这,他不知独独忍受了多少艰难的苦涩。

她心里不痛快,却更气连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火气上头猛然一拍桌子道:“为什么不早传讯于我!”

谁也没见谢簌黎动这么大火气,平日里肆意潇洒的谢宫主永远都是笑语盈盈,面对徐映和卫瑾如时她更是格外舒阔,眼见两人神色变化谢簌黎也知自己不该对他们发火,连翎要做的事任谁也拦不住。

她稍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说:“有纸笔吗?”

“有的!谢姑娘往这边来。”徐映忙引着谢簌黎往旁侧走。

谢簌黎这才发现这并不是间主屋而是书房,连翎的床榻不过是紧紧相连的侧间辟出的,这样一来他深夜忙完之后就可以直接在这睡下,不必冒着夜更露中再回主屋。

他的书桌连带着连顶的架子上堆满了书稿折子,桌面上还放着他未写完的奏折,徐映帮他暂时敛起腾了个空给谢簌黎写药方。磨墨的间隙谢簌黎见案上唯一还算整洁的一块放着盏花灯,虽谈不上有多精致,可她看得出上面的花样是连翎的手迹。

正好对着她的那一面上还题了两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时宸王府外,适才卖脂粉的小姑娘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走入了无人问津的小巷,在此从暗巷中出来他已然褪去了小丫头稚嫩,换上了一张成年男子的脸,他的身形有些佝偻似乎早已习惯了低头蜷缩上。若此刻谢簌黎在这或许能认出此人,他就是寒城曾与谢簌黎交锋过的流云手。

流云手有千人千面之称,谁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当日在寒城时与谢簌黎曾有过两次交锋,第一次是在街上夺了连翎的召伯令,第二次则是在端国公的寿宴之上,那时他们都以为流云手是秦王世子的人。

流云手融入人群中,很快到了京城中的一家饭庄,他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敲门后进了雅间。

只见雅间之中莺环燕绕在,中间簇拥的锦服公子正是白旋!

“事都办妥了?”白旋侧躺在女子怀中,就着美人的手饮下了盏中的甜酒。

流云手跪在一侧低眉道:“回主子吩咐的东西已经交到她手上了,确保万无一失。”

“办的好,”白旋将果盘推到桌边,示意流云手取用,又自顾自的说着什么,“寒城那次我就觉得这小丫头有趣,没想到这次入京也能碰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好在上次让你替我改了装扮,”白旋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是阴鹜的,“不然还真不好接近那丫头。”

谢簌黎并不知晓白旋就是流云手当街抢走召伯令那日,在桥上与她对话的中年人,流云手的易容出神入化改装之下着实让人难辨。

白旋的性情难测,流云手也不敢轻易揣测,只能小心探问道:“主子是看上那姑娘了吗?”

丝竹管弦声中白旋轻叩着拍子:“天上白玉完美无瑕,我想看看这玉摔在泥里是什么样子,当年我即能折了连翎的傲骨,今日也能折了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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