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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似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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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晨兴,守夜的仆从被替换下,房下烧起了热水预备着主人间晨起洗漱。

昨日君王同游佳会,今日无需早朝,府衙间除了必要值守的人其余官员一应休沐。

没有明令下人不会轻入莞园,无人侵扰的院子自然是惬意安眠的好去处。书房闭了窗户,放下层层叠叠的落帘纵然外面天光大亮也侵扰其中人的安眠。

连翎头痛难憩时常辗转至天明才能安眠,还是府中人提醒姜伯可以在房中如此安置好能让主人休息。

晨兴连翎还在梦中之时,只觉初春的料峭透过层层帘子侵入屋中,不禁裹紧了被衾。下一刻帘子被人拢起,明晃晃的光在他眼前亮了一下,下一刻谢簌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起来练剑!”

谢姑娘虽是女流可说话也是中气十足,这一声委实将连翎喊了个激灵。

睁开迷离的双眼后,入眸的谢簌黎还是昨日一身裙装,只是未着繁琐的外袍,可她里间的衣衫也是大袖,应辞剑持在手中正映出寒光。她甚至戴好了钗环,侧目一观与闺中女儿无异,可与她的气场一衬,全然不像是闺中女儿偷拿了父兄的剑出来比划。

王府之中连翎是最大的主子,谁人敢轻易置喙他的决定。

连翎慢吞吞的坐了起来,散落的长发披在身后有的落在身前,遮住了因领口敞开露出的胸膛。

他说:“这一大早练什么剑。”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天都亮了自然要练剑。”谢簌黎瞅了一眼连翎露出的领口,后者显然还沉浸在适才的美梦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领口敞开。

可他到底是曾在疆场上厮杀过的人,警醒是每一个久经疆场之人都会保持的习惯,他很快意识到了谢簌黎在看什么,连忙捂住了领口。

谢簌黎低头浅笑挑逗道:“你害羞什么,怕我看见什么?”

“起起起,我马上起,你先出去。”连翎揪着被角遮挡着,独见谢簌黎潇洒离开的背影。

莞园的院子足够大,谢簌黎肆意挥洒倾泻出三尺剑光,一剑直只苍穹带动起身姿翻越,裙摆也绽放开来宽大的广袖丝毫不影响她出剑的速度。

少时连翎拎着惊风剑从屋中走出,谢簌黎是艺高人大胆,他则是老老实实换了窄袖劲装。两把剑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磅礴的剑意,节节攀升的气息搅弄着天地间的气流。

谢簌黎显然没有手下留情,凛冽的剑势让连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她出剑的速度很快,几乎要赶上当年飞仙城下初遇时救下他的剑。两人接连拆了百余招,收剑之时连翎只觉得已出了一层薄汗,回京之后他虽不曾放下武学,可终究没有人再与他这般喂招,如此强度之下卸下剑的手臂已有些颤抖。

相比于他谢簌黎倒是从容自如,不寒宫终年清冷,她在府中别无他事,除了教导门中弟子习剑,就是自己练剑,日日挥剑千次长此以往自然将这视作一件平常事。

两人出剑动静不小,清晨的铿锵自然引动了人来,只是无人敢轻易上前,直至结束后徐映才轻手轻脚的进来。

“怎么大清早练起来了?”徐映说。

谢簌黎也不嫌弃地下脏,一撩裙摆和连翎并肩坐在台阶上,明艳的笑容透露着闲云野鹤般的悠然,王府的高墙束缚不了她的逍遥:“昨日念你家王爷病着,本宫主自然也不好讨教,听闻今日王爷休沐自然要领教一下王爷的高招。”

应辞剑在她手中握着,只是在不面对敌人时收敛起了戾气。

应辞剑与惊风剑同出于邱见雪大师之手,同为当世名剑自然也如英雄般惺惺相惜,棋逢对手自然更加炫彩斐然。

连翎倚在柱上,面对来看热闹的徐映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倒是伸手勾住了谢簌黎的发尾,全然不将徐映放在眼中,他说:“别嘲笑我了,回京后我的确懈怠了。”

京城不是三关,不用行军打仗自然少动刀剑,放眼大越京城怕是没有几个人敢在摄政王头上动土,毕竟到现在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他百战百胜的戏曲话本。

“知道就行,”谢簌黎任由他抚弄着头发,“若不上朝,晨兴我陪你练剑。”

她见连翎面露惊恐之色,眉眼一挑捉住了玩弄她头发的那只手道:“怎么?有我这个高手作陪师兄还不乐意了?”

“乐意乐意,可你好歹也让我休息一两日。”连翎求饶道。

“精于勤而荒于嬉,殿下蒙学时先生没交过吗?”

“是是是,你先松开我。”

“……”

徐映看着面前两人你来我往插科打诨几个来回,全然不在意眼前自己这个“外人”,他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瞅着屋檐道:“陈府派人来问几时过去?”

陈府说的自然是陈缘之的宅邸,他如今致仕在京中养老却并不比以前闲暇,大把时间都用来教习学生。

早在正月初连翎就约定要在正月十七到陈府走一遭,在京中好歹能偶尔见上陈家父子一面,而因他远走京城的齐闻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见到。

前禁军统领齐闻是连翎的骑射师父,同时他也是如今禁军统领齐阆的族兄,当年齐闻因受连翎牵连获罪削职,连带着齐家险些一蹶不振,幸好齐阆力挽狂澜才保全的齐家忠良的英名。

堂堂禁卫军前统领竟成了一介庶民,齐家兄弟还险些因此而反目,齐闻自此远离庙堂中枢,成了一介耕农劳作的白衣,幸得是齐家还有几分薄产,他有武功在身会去武馆任职教习,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只是经年一别再难相见,齐闻也只能借年节来京访族亲之际拜访陈府,借机和连翎相见。

“你去吧,老师不知我入京了,我等改日再去拜访他吧。”纵然陈缘之也曾是她的老师,可这次她却不愿打扰他们见面,总归是在京城中何愁不能见面。

临出门前她替连翎系着斗篷说:“还是别和老师说我来京城了,也别告诉他你我之间的关系。”

陈缘之是天下座师,最重的就是礼教,她不想老人家听闻他们之间的关系后而在心中纠葛。

当然此外还有个连翎不知道的缘由,在不寒宫之时医圣告诉她一件事,或许谢清的死因与陈缘之有关,叫她入京后切勿与陈缘之走的过密。此外医圣不愿多言,他在京城为陈缘之诊病之时想必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没有实证也只能提醒她自己小心。

当年谢簌远因陈缘之所言,执意弃医道而赶赴嵘国为暗探,期望能为万民开太平。段苍舟对她说,谢簌远能顺利潜入嵘国势必也有大越朝廷在后面推波助澜,而这双搅弄风云的手或许就是陈缘之。他或许利用了一个少年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将他视作棋盘上的一枚可以在关键时候给敌人重创,而在用过后又可以轻易舍去的暗棋。

听了她的话,连翎攥住了她的手坚定的说:“绾绾相信我,我们会一起走下去,不管旁人如何阻挠,我的心永远都在你那,若我有朝一日负了你,别心慈手软。”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谢簌黎浅笑着说,“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既在王府安居自然也要对府邸有些了解,姜家父子都是男子自然不好陪同,原本想着连翎自己寻个闲暇或者叫卫瑾如或者徐映带她逛一逛,可他们也不是成日在府中,最后还是姜伯提议选了个得力的侍女来陪谢簌黎。

陪她的侍女过了年正好十八岁,生了一双灵动的圆眼,笑起来有个小酒窝,谢簌黎没有姐妹,难得有个同龄女子作陪自然话也多了起来,一问才知这侍女是姜伯的小女儿,一家人都在王府中。

“奴婢没有正经名字,因是立春那日生的就叫立春了。”谢簌黎问了她的名字,她爽快的答道。

平民百姓之家向来如此,没人会过多关注到一个女孩子的出生,只盼着将来及笄成人能为她寻得一户好人家,像谢簌黎这般幸运的着实不多见。

出于礼貌谢簌黎自然也要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姓谢名唤簌黎。”

“小姐的名字真好听。”立春蹲着看谢簌黎在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王府中的主子都是男人,她甚少上前侍候,今日忽而被父亲指派了个这样的活计,起先她还担心这位能入住山月居的主会不好相遇,可这半日的时间相处下来她到觉得谢簌黎好说话的很。

府中重要之处几乎都转过,两人就顺着花园往回走,谢簌黎随口问道:“王爷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立春说:“奴婢是不近前伺候殿下的,只听父亲和哥哥说王爷待他们很好,王爷看起来冷冰冰的也不怎么说话,但对我们也很客气,月钱也比其余府上多些。”

宽厚待下到的确是连翎一管的风格,几番交谈下来立春也大着胆子问道:“小姐生的真好看,只是不知小姐是哪里人士,家里也是做官的吗?”

谢簌黎摇了摇头道:“我是江湖中人,家在虞州,当年在三关军中结识了你家王爷,并非高门显贵。”

听了谢簌黎说自己出身江湖,立春也是颇为惊讶,她有着明明是京中显贵嫡女才有的气度,言语谈吐皆不是俗品,从此立春对府中主子的敬佩又加了一层。

有了立春做伴谢簌黎在王府的日子倒也不寂寞,白谨歌在府上住了五六日后就告辞离开,他想自己在江湖上多走走转转。

春日一到事情也就多了起来,据说平郡王入京后并无异动,住进了礼部安排的宅邸后除了内宫召见甚少外出,倒是万寿节上连歧不仅送礼拜寿还声泪俱下的大发感概之词,惹得今上动了舐犊之情,倒是叫他顺理成章的留在了京城。

百官面前自然不好发作,回到王府后魏琅气的直拍桌,就连一向最稳得住的孟鸣风也险些提了剑。

到最后还是连翎一句:“只要平郡王不剑指京城,陛下自然可以容忍他的过失。”

而未到宴上去的谢簌黎正提笔看着王府上月的账册,她一手将算盘拨弄得飞快,连头都不抬一下:“你们不是怀疑他和秦王府有勾结么,现下他人就在京城,总比在我们够不到的南境要强,直接关联我们肯定是摸索不到,那就先查查他和哪些朝臣还有联络吧。”

谢簌黎天资聪颖,以往她身在江湖自然不必学习朝堂事,如今她就在连翎身侧,王府账册、庙堂政务只要她肯学上手都极快。如今连翎与她同宿山月居,不时会拿些政务与她参详,民间游走的日子为她积累的阅历,她往往能针砭时弊一击得中,站在为民者的角度看方能真的为民着想。

万寿节一过最大的事就是二月中的春闱,二月春闱三月发榜,自古以来科举都是大事,寒窗苦读十载未得就是有朝一日题名金榜。

这事自有礼部安排不需要连翎亲力亲为,主考官、副主考早已择定,待到三场科试完毕,等考官阅完卷子评定名次后就是会试发榜之日。

会试虽不是最终结果,可也意味着成为贡士,算是一只脚踏入了朝廷官人的门槛了。榜上有名者自然心悦畅快,连翎他们坐在对面的酒楼上向下望着,将考生的喜与落尽入眼中。

他们这群人都是武将,就连读书最多的连翎都不曾参加过这层层遴选的科举,人人尽知读书不易,能建功立业者更难,非生与钟鸣鼎食之家者更要付出比旁人多数倍的努力。

眼见孟鸣风望着楼下学子若有所思,魏琅也低头向下看去却并未得出所以然,故而疑惑道:“孟兄可是有相熟的举子吗?”

回神抽思孟鸣风摇了摇头,只是饮尽了杯酒酒:“并无,只是想起些亡姐罢了。”

魏琅连忙告罪,孟鸣风却道:“无妨,是我自己近来多思,魏兄可愿听我一叙吗?”

酒重新满上,孟鸣风也打开了话匣子:“当年长姐也是许了新科中榜的举子,只可惜还未成婚,那举子便弃了长姐,还恶言相伤。”

当年孟家长女落落初成,孟家老爷未择高门显贵子弟,而是将爱女许配给了个寒门学子,孟老爷重的是女婿人品并不看家世,这道为同僚所津津乐道。

可人生就是如此,转变不知何时回来,孟家长女突然疯癫最终在一个夜晚投湖自尽。就在诸人悲怀之际,与孟家姐姐订婚的举子居然公然申饬孟家,言道孟家长女嫉妒杀人,还言说孟家皆是同谋。

死的人是孟家姐姐的手帕交,两人是好友的事京中闺秀人人尽知,先是一个惨死后者又疯癫自杀,再加上举子的这般说辞旁人自然会将两人的死联系在一起。一夕之间孟家被推上风口浪尖,虽是无凭无据可奈何人言可畏,幸得皇帝倚重孟鸣风才能继续在皇家武院学习。

可这件事终究影响到了孟家,到后来眼见着孟家长辈为他的前程四处奔走,而议亲的长兄也要因此而耽搁,他辞别父兄与连翎同赴三关,自己去挣一个前程。

金榜题名乃人生四喜,不多日后就可见状元郎打马游街,只是谁也不曾想两日后连翎居然会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会试放榜后,有人匿名向贡院投帖,接发今科会试中有举子存在舞弊之嫌,还列举出其舞弊的证据,言之凿凿的确不像是胡乱举发。

有人检举自然要详查,礼部尚书何忠诚与带人重新核查试卷,果然查到共有十二名考生出现了舞弊标记的文字,这且这十二名举子皆被取中。

何忠诚新任礼部尚书又是这一科的主考官,科举之事事关朝廷根本,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自然要上报,之后刑部大理寺联合办案将这十二名举子一一传来问话。一开始自然咬牙不认,可几番恐吓之下总有一两个撑不住的人松了口,最终他们的话锋都指向了同一人。

那人也是今科参加会试的举子名唤罗真,来自东郡一个小县之中,那十二名举子指认是他收贿银两透露考题,并指引他们在卷上做下记号,届时自然会将他们取中。

此话一出自然将罗真提来,可他却咬死不认只道自己冤枉,罗真这次会试在前十之列,算的上是有几分真才学。可他出身贫寒之家,朝中更无半分亲眷,无财无权如何能让人相信他透出的考题是真。何忠诚不敢懈怠,只得又去问那十二考生,那些人说曾在考前几日见罗真与当朝摄政王相谈甚欢。

如此连翎的名字就和科举舞弊之事连在了一起,而后来确实从罗真的行李中搜出来有连翎笔迹的纸张,上书“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

连翎身为当朝亲王,如今又统领内阁临朝摄政,的确是何忠诚不敢轻易提审的角色,他只得禀明皇帝想要听从天子之意。可科举舞弊从来都是为人所憎恶之事,在朝诸公无一不是历经苦读才选举为官,群臣激愤之下甚至有御史弹劾连翎徇私枉法,是妄图把持朝纲的居心叵测之徒。

这样的折子一多连翎不得不上表请罪,承圣帝为安抚朝臣不得不暂封连翎职权,命他闭门思过,但同样也言道不能单凭一封手迹就定连翎的罪,要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不得轻动摄政王。

虽然皇帝没有怪罪可连翎毕竟身处这件事之中,回府闭门之后他大略与谢簌黎说了这件事的起因。

二月初的时候连翎一日与同僚在酒楼,恰碰见罗真被刁难,店家硬说他包袱中藏了店中遗失的贵重之物,罗真是个读书人自然没受到过这样的侮辱,争辩了几句引来了连翎的注意。

推搡间店家动了手,眼见罗真要被打,连翎好心上前阻拦。他那日未着官服外出,打扮的也不华贵,一身半旧的衣衫又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店家先入为主也以为他是今科的举子,全然没将连翎放入眼中。

连翎坦言让罗真解开包袱看一看,若无遗失之物便要店家道歉,解开之后果然除了几本快要翻烂的试卷外别无他物,店家脸红一块白一块却哽着脖子拒不道歉,还叫嚷着背后有当官的人撑腰。

连翎最不怕这样的恐吓,三两拨千斤的话音逼的店家哑口无言,指使着后头的伙计让他们按下连翎,这原本他也可以应对。可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巡视的禁军也闻声赶到,只是今日当职是禁军的一个姓洪副统领,恰好认出了连翎。

眼见连翎受到威胁,洪副统领当即拔刀高呼“保护摄政王殿下”,此言一出惊座四下,当朝摄政王在此谁人又敢放肆。

就这样连翎的路见不平变成亲王殿□□恤学子,如此店家自然不敢妄动,处理完这事后连翎帮罗真收敛起了包袱,并请他一叙。

饭桌上少不了闲谈,作为读书人罗真自然也对官场有所了解,摄政王是何许人物他也曾耳闻过,却不想如今就生生的坐在他面前,自然少不了有些诚惶诚恐。

连翎对人素来是谦逊平和,在听闻罗真出身东郡小县之时更是对他关切了几句。在三关之时连翎眼见三关子民无处求学,当年的唐易是拼尽全力才得以金榜题名,寒门难处贵子想改变命运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之事。

罗真初到京城,面对着繁花旖旎的世界他不禁陷入到深深地自卑之中,他不断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一朝登临金銮殿为天子臣,而面对同样年轻却依然在匡扶社稷的连翎更是无地自容。

言谈之中他将恍然无措倾诉,连翎祝他题目金榜来日同殿为臣。许是许久的抑郁抒发,罗真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直至醉倒在桌前,连翎让人送他回了客栈,还在他房中留下了那张手迹。

只是今科会试有道题为论“格君心之非”,此话原本取自于孟离娄一篇,谈论的是君子的德行与国家安定之间的关系,而谈及起多少举子都会引用礼记中的大学一篇来进行策论问答,然好巧不巧连翎写的那句“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正是大学篇的尾句。

连翎本意是想劝解罗真不要本末倒置,专注于眼下科举之事最为要紧,可那十二名考生恰都是此篇舞弊,且都用了大学来佐证自己的文章,由此让人不得不怀疑。

若连翎没看过考题这件事就是一场闹剧,可偏偏主考官何忠诚奉考题于陛下那日他就在御前,皇帝没有避讳他还要他与太子一同阅看。只是此案一出,原本皇帝表示亲信他的行为反而成了致命的一招,他事先看过考题自然就有了漏题之嫌。

听完连翎的叙述,谢簌黎一针见血道出了问题关键:“科举事关社稷稳固,舞弊之案一出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案子必须要查出泄题的人,如若不然势必为一个大隐患。皇帝现在是没有怪罪你,那时因为他这次选择相信你没有培植门客笼络朝臣,可若再发生类似的事他会怎么想呢。”

连翎是没有做那些事,可他如今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笼络点人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对高居于上的皇帝来说,权臣威胁不在于他们有没有做违背圣意之事,而在于他们有没有能力做到。

“这件事幕后的主使显然是清楚这一点,位高权重能揣摩圣意,还能看到考题,推动这一切且不露出破绽,这样的人不多,你怀疑谁?”谢簌黎又问。

涉及舞弊之案的考生已被关入刑部,想要从他们身上找出线索不太可能,与其顺丝寻愿倒不如擒贼擒王者,找到背后之人一切自然了解。

“新任礼部尚书,今科主考何忠诚,”连翎说出了这个名字。

“好,”谢簌黎起身,“我先替你去探探这位何大人的虚实。”

连翎暂时闭门在府,宸王府诸人的举动自然也落在言官御史的眼中,此时谁去碰科举舞弊的案子都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好在有谢簌黎身在漩涡之外,有她去探查最好不过。

何忠诚原先就在礼部供职,自陈缘之请求致仕后就由他暂领礼部诸务,原本要等吏部绩考完成后在升职,只是适逢春闱之事礼部不可无主事之人。原本皇帝有意让连翎兼任此职,可将这个意思透露后连翎还是委婉辞绝,最终皇帝以冬日祭奠办的不错为由将何忠诚提拔上位。

不寒宫的人手不在京城,想要寻点线索銮仪卫自然是上佳之选,在谢簌黎落座秦玖娘的宅院时,不等她开口秦玖娘就道:“谢宫主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入京这么久都不曾请我坐坐,怎么那谁一出事你就来了。”

她话说的虽凉薄可谢簌黎却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一面接过了秦玖娘递来的茶赞叹了声上佳,一面说:“等这事了了京城酒楼随你选,我做东。”

“你做东本就是应该的,”秦玖娘妩媚的眉眼上扬,“你家王爷不喝酒吧,叫他把御赐的酒挑几坛好的送我,别糟践了。”

“你少喝些酒吧,那玩意伤身。”

秦玖娘嗜酒如命,更是千杯不醉,几次前几回碰面都有差使,这回在京城府邸一进来谢簌黎就闻见了她身上的酒味。

听了谢簌黎这老生常谈的规劝,秦玖娘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苏东坡不是说了么‘诗酒趁年华’,过了这年纪想喝也喝不动了。”

闲谈就到这结束正事还是要办,秦玖娘继续说:“这案子我听说了,只是陛下没让我们銮仪卫接手,这事我不好管,不过我略翻了下案卷,先前舞弊的那十二名考生我没看出来什么名堂,倒是那个礼部尚书有点意思。”

“怎么着?”谢簌黎兴致勃勃。

秦玖娘故意买了个关子,在房中踱步着说:“这位礼部尚书大人是先帝在位时的进士,他那一科的主考官是李菱禄。”

自从知道连翎与李家的渊源后,谢簌黎对所有李姓的人格外敏感,她皱了皱眉问:“废太子的外祖?”

“正是,平郡王在年后入了京,万寿节后还偏偏不走了,他入京后一直不声不响,也不结交官员,这么老实可不是他的风格。”秦玖娘说。

谢簌黎说:“你不提我倒差点把他忘了,不过我觉得那个罗真有点意思。”

一个东郡小县出身的举子,就算见过几位县官大儒入京城后也不该如此气定神闲的和连翎攀谈,更何况读书人都自诩清流,按道理应不会是连翎这等权臣有什么好印象,但凭一面之缘和出手相助的情义怕是说不过去。

如此秦玖娘也点了点头说:“我去查查罗真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此外我觉得这个消息对你有用。”

她故意买了个关子说:“那为何大人与夫人不睦已久。”

听到这谢簌黎轻眯起了眼笑道:“这种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女眷,内院赴会时听旁人谈起过,”看着谢簌黎怀疑的目光,秦玖娘解释道,“就算我是副指挥使也是要坐在女眷桌上的,别不把我当女人看。”

“是是是,是小妹唐突了。”

秦玖娘的消息自然得用,出了副指挥的私宅后谢簌黎跟杨家铺子掌柜接上了头,让他设法给礼部尚书府递个消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能从内瓦解自然事半功倍。

破局之阵布了大半只等阵眼入内,眼见着暮色渐合谢簌黎也往王府中去,只是才一进门姜梁就匆忙迎了上来。

“小姐不好了!宫中突然来人将王爷带走了,几位将军还未下衙,小卫将军在偏厅等您呢。”姜梁话语急促,忙引着谢簌黎往卫瑾如处去。

偏厅之中卫瑾如来回踱步,旁侧的姜伯更是眉头紧促,王府上下一片慌慌之势。

待到谢簌黎撩帘入厅两人如抓到主心骨一般忙迎了上来,姜伯腿脚颤颤,还是谢簌黎拉着才未跪下去,他急切道:“宫中突然来人带走了殿下,府中无主事之人,还请小姐快拿个主意吧。”

“姜梁,先扶你爹坐下,”谢簌黎压制下心里的慌乱,“小如。”

被点到名的卫瑾如忙补充说:“带走王爷的是禁军,齐统领亲自带人来的,不许我们多问直接将王爷带走的,只说是奉陛下口谕。”

谢簌黎说:“没有明旨,没禁府门?”

“都没有,只是将人带走了。”

听到这谢簌黎略一思量,敛起柔和的眉眼换上了严肃,她吩咐道:“即刻交代府中人各司其职务必打起精神来,到殿下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透露府中半分消息,违令者我亲自取他的命。”

谢簌黎到府中已有月余,府中已习惯听从她的吩咐,姜梁连忙令命执行。

卫瑾如连忙问:“那我们呢?是去救殿下吗?”

“稍安勿躁,咱们先等一等。”谢簌黎整理着思绪,齐阆是禁军统领护卫攻防,与宸王府井水不犯河水,而此时皇帝口谕叫他带连翎入宫而不是直接来宣,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科举舞弊之案再次有了“线索”,而指向的却是对连翎不利的方向,又或者说背后之人已经做出了污蔑连翎的有力证据。

他们此刻已经失去了先机,现在更不能自乱阵脚,左右都是一场博弈,现在已到了各自出牌的时候,谢簌黎说:“小如你往陈府走一趟,若形势不利请陈师兄往宫中走一趟。”

陈右安官拜吏部侍郎,按理说这件事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只是现下谢簌黎并没有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她继续交代:“此外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分别打探一下绍王府和恒王府的消息,若他俩人有进宫你再设法往东宫递个消息。”

“三哥与太子殿下交情并不深,咱们请太子帮忙未必能成。”卫瑾如迟疑道。

“太子不是帮我们,”谢簌黎负手而立看着渐落的夕阳,“若连翎被贬得意的只会是恒王、绍王,到时候太子可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当初皇帝召回连翎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让他替太子制衡朝纲,好为储君奠定一个清明盛世。

“立春,”谢簌黎轻声唤道,等候已久的人闻声而出,她继续道,“去山月居把我的剑拿来。”

她出门去见秦玖娘时并未佩剑,其实到了京中之后她除了会在府中与连翎他们过招,并不会带剑外出,京城之中最忌江湖高手招摇,她不想凭添麻烦。

此时动剑是以为不时之需,若皇帝寡义要重现当年之事,那也休要怪她弑主杀君。

最先赶回府中的徐映被迎入偏厅中之时,谢簌黎正坐在一旁仔细擦拭着应辞剑的剑身,寒光映照在她的眼中,更给卸去宽袍素色的外袍后露出的蓝裙添了几分令人难以接近的寒意。

她先抬眼问道:“有什么消息?”

徐映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府衙没有明文通告,只听说何忠诚去重审考生之后罗真突然改口,言道是阿翎许给他荣华富贵,让他联络考生为自己招揽门生。”

“可有证据?”谢簌黎手上擦剑的动作不停。

“有,”徐映脸色并不好,他说,“是银票,从罗真房中搜出来的足有五千两。”

闻讯少迟的孟鸣风与魏琅也在此时归府,命亲卫严守房门不得让人靠近,四人聚首商量起了对此。

谢簌黎最早归府自然要听她先说:“我让小如去了陈府,若有其余皇子入宫还让他去东宫递个消息。”

孟鸣风策马归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我找了还在宫中供职的孟家旧故打听,恒王今早入宫问安至今未出。”

年前赋税之事恒王吃了个暗亏,一直憋着劲想要报复连翎可却没有机会,这回和礼部练手倒也算是聪明。

“要不我也让人给方府递个消息?”魏琅的妹婿方路就在礼部供职,只是方路品阶不高并不能直接参与科举选定之事,这件事他是身在其外的。

谢簌黎停止了擦剑的动作将剑收回鞘中,点了点头说:“有劳了。”

徐映他们虽是武将却不会只逞匹夫之勇,此时宫中是何情景他们不知,以静制动已经是上佳之策,只是却还要留有后手。

谢簌黎说:“清点人手,守住城门,如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

“谢姑娘,”孟鸣风打断了她,“王爷不会同意的。”

他自然知道谢簌黎想做什么,可一但出手连翎就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当年入狱连翎没反,此后在三关连翎也没反,因为他骨子中留着的是赤诚热血,绝不会与故土与他的家国为敌。

“随便他怎么想,”谢簌黎持剑起身,她是女子身量自然比三个成日习武的男人矮了些,可在其中却仍不失气场,“我只知道是天下人负了他,不是他负了这天下。”

夕阳彻底归于地平线以下,却不见星稀月朗只有漫天黑压的积云,还未起风雨落还要有些时辰。

她并不通晓观星之术,只是抱剑依靠在廊下的石柱上眺望,偏厅之中烛火通明,卫瑾如也已归府几个男人在厅中愁眉不展,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坐的住。此后谢簌黎却成了最能稳得住的人,几年的磋磨早就将的年少意气磨平,她不想听几个人唉声叹气,以屋中太闷为借口到了外面来。

亲卫们大多都是从三关跟着连翎回京的,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这个时候却也免不了心里打鼓,不时在廊下嘀咕。

谢簌黎偏过头去,不愿去听这些碎语闲言,可军中时光再加上在府中这些天,亲卫们也基本上都是她与连翎是何等关系。

稳不住的亲卫上前跪在谢簌黎面前道:“求姑娘再想想办法救救殿下。”

“等着。”谢簌黎不愿多言。

“姑娘!您与殿下情深义重,请您拿个主意吧。”又一人跪下附和道。

谢簌黎有些心烦意乱,声音也拔高几分:“现在谁动谁就是去催他的命!不想让你家王爷死就都老实待着,不愿在这等的就滚回自己院里去!”

一番厉语下来自然无人敢在妄动,谢簌黎心绪不平只觉得胸口之中气血翻涌,狠砸了下廊下的石柱。

屋中的人自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徐映往门口瞭望两眼,转头从另一侧房门出去。

谢簌黎心乱如麻,她忧心连翎的安危却不能任着性子冲进宫去,压在心头的石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究竟有多重,可她不得不得坚定起来,替他撑住外面的局面。

这时候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神思不定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定睛一看却是本应在内院休息的立春。

立春说:“姑娘保重身体,切勿在这个时候倒下了。”

她拉过谢簌黎的左手小心查看了适才砸柱子留下的伤,红了眼心疼地说:“姑娘再气也不能伤着自己,到后面上点药吧。”

相伴月余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谢簌黎小声说:“我没事的,这里人多你快回去吧。”

“我不走,我在这陪你。”立春自然不肯听谢簌黎的,拉着她在廊下坐下。

立春只是个弱女子,再有重话谢簌黎也不敢对她说,两天就并肩坐在廊下等着瞧,谢簌黎怕她陪自己受了凉最重还是将外袍给了他。

“将军,有消息了!”守在门口的亲卫跑入院中,几人忙出来听他喘着粗气说,“案子暂时压了下来,只是王爷顶撞了陛下被罚跪在宫中了,不过替秦副指挥使传话的人说这是王爷的权宜之计,叫将军和姑娘别担心。”

连翎这一计的确高明,他笃定皇帝会信任他未行舞弊之事,然礼部咄咄逼人总要给皇帝一个可以迂回的空间,那种情形之下他只得弃车保帅,言语略做顶撞自然会被恒王拿捏帮句几句他目无君上。皇帝顺水推舟佯装盛怒,罚他跪出去反省也是理所应当,这来一来自然暂时解了困局。

皇帝态度明显,可若没有实证证明连翎的清白,再偏私也不能直接说连翎无罪,好在确保连翎安危谢簌黎暂舒了一口气,迟则生变不易再等下去了。

她说:“阿翎暂时无事,只是有劳几位明日要入宫一趟了。”

此时宫禁落锁若不是有秦玖娘在他们不该这么早知道消息,他们只能明日入宫再为连翎求情,好让皇帝顺理成章的将连翎放回来了。

“三月天虽转暖,可跪一夜他能受的住吗?”徐映担忧道。

魏琅说:“应该是做个样子吧……总不会真让殿下跪一宿。”

“他能撑过去的。”谢簌黎来的京城后又开始着手调理连翎的旧疾,只是她对此事并不乐观,宫中眼线众多,皇帝不可能随便一罚了事,不然当初太后在宫中刁难连翎也不会只是事后抚慰了。

“劳烦徐兄随我出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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