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重有一瞬然的怪异，目光偏移，复而又转回来——

其实，自年少时离开长蘅宗之后，楚州重行于世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要说非得在现世内挑出一位令他在意的人，那么应怀昼勉为其难算上一个。

原因无他。

只因对楚州重而言，他年幼刚拜入长蘅宗十道真人门下之时，应怀昼便与他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不过许是时隔太久，楚州重现如今倒也记不太清二人初次见面发生了什么，但却记得，从那次之后，他与应怀昼明面上是同门师兄弟，暗地里却是在较着劲儿。

尤其是他入道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抱着剑与应怀昼打了一架。

可惜当时年岁太小，且应怀昼又比他早几年入道，所以这场架自然是以楚州重失败而告终。

不过之后的下一场，楚州重因大悟剑道而扳回一局。但至此之后，两个人比剑就再也未能分出胜负。

所以，要说在意，恐怕是在意未能定局的比剑。

而此刻眼下，在思绪来回周转之间，对面的应怀昼面含笑意望着他，轻声开口：“许久不见，师弟。”

楚州重一顿，“应怀昼。”

他难得的纠正道：“我早已不是长蘅宗弟子。”

“哦。”

应怀昼面上神情不变，温和地笑着，从善如流地改口：“那，许久不见，楚道友。”

“……”

楚州重只道：“不过是数十载未见，谈不上许久。”

听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应怀昼眼中笑意却是浓上了几分，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他手中的长剑之上。

是柄极为普通的长剑，上面隐隐能感受到独属于楚州重的灵力，但并不纯粹。重要的是，这并非是楚州重的本命灵剑。

剑修素来本命剑不离手，更何况是楚州重。

应怀昼眸光微沉，再抬眼，是言笑晏晏地问：“近日宗门弟子剑试，楚道友这次来得倒巧，要去看看吗？”

观云游：“……？”

这么多年了，他回回喊应怀昼去宗门弟子剑试，除了头几回答应了之外，近些年屡次被婉拒。

这像话吗这。

他苦大仇深地正准备开口，应怀昼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宗主，我为人素来较为善变。”

观云游有一瞬的凝噎，他又不自觉地去看楚州重。

察觉到他的目光，楚州重侧眸看了回去，脸上表情看起来竟有种“才看到你坐在这里你哑巴了怎么不出声”的漫不经心意味，他咬字清晰地道：“……宗主。”

这两个字，虽说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语气有轻微地上扬，不知道是在疑惑还是怎地，一下子勾起了观云游以往那算不上太好的回忆。

说实在的。

楚州重此人，自幼年起拜入长蘅宗崭露头角以来，在宗内可所谓是独树一帜。其人根骨绝佳，剑骨天成，常人入道最少也得要用四五年的时间，可他入道却只用了一年。光凭入道这一点，别说是长蘅宗，在整个九州四海之中，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更何况楚州重当时入道的年岁尚小。

不过虽说如此，楚州重自入宗门以来看上去便一直独来独往。又常年冷着一张脸，对谁都爱搭不理，只有于剑道一事上，才会偶尔回旁人几句。

长蘅宗素来有个规矩，弟子悟道之后七日一次需去练剑台与其他弟子磨练比试。

彼时宗门内同辈之间入道的弟子拢共就这么点人，比试时观云游能与楚州重对上，是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观云游才上练剑台，就看到十一二岁的少年抱着剑，眉眼漆黑，无甚表情，神游天外，目光不知落在了哪。直到比试开始，那年纪极小的少年这才将目光慢吞吞地挪回到了他身上。

其实那不是观云游初次的比试。不过宗门内用来比试的剑分量极重，观云游当时也不过十四五岁，且于练剑一事上本就不这么上心。故而与楚州重交手，前几回勉强能撑住，可到了比试的最后，执剑的手无意识地打着颤，直至长剑霎那脱手而出，观云游剑带着人宛如白鹤亮翅般往前险些栽倒，踉跄了好久堪堪稳住身形。

楚州重提着剑抿唇停下，望着观云游那滑稽模样，不自觉地微蹙起尚还稚嫩的眉眼，语气不大好地说道：“宗门内人用剑比比皆是，剑用人，倒是头回见到。所谓的人剑一体，看来也不过如此。”

侮辱性与伤害性都极为高强。

逼得观云游这位不喜练剑修道一心只想偷闲耍滑的人勤奋苦练大半年，半年过后再次与楚州重比试——若说初次与楚州重比试，是因拿不稳剑而落败，可这次的比试，饶是剑在他的手中拿得极稳，但观云游却未能在楚州重的剑下撑过六七个回合。

而楚州重似乎对他有点印象，慢腾腾地抱着差不多有半个自己高的剑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他是谁。

于是他没什么感情，且语气微微上扬，也不知是疑惑还是嘲讽地用极为稚气的嗓音说道：“哦，会用剑了。”

“……”

他原本以为自己勤学苦练大半年，等到再次遇上楚州重，好让对方落败而泣。

可谁能想到，半年过去，过尽千帆，落败的仍然是他自己。甚至回去之后，细想楚州重的话，险些委屈落泪。

都是数十年前的往事，观云游想起这些糟心事，心头顿感一阵窒息，连带着头也开始疼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抚向额头。

好在楚州重只是瞥了眼观云游，便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看样子对他的事情不太算上心。反而拎着剑往应怀昼那方看去，语调有点缓慢地回道：“应怀昼，若我真想去看弟子剑试，又何必来此。”

应怀昼闻言，轻轻垂眸，目光又落回了他手中的剑上，思绪良久，说道：“先前于衔青会上不慎受了点伤，楚道友若是来找我比剑，怕是要等上些许时间。”

观云游古怪地看向应怀昼，嘴唇微动，没说话。

楚州重道：“我何时说过来找你，是为了比剑。”

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手中少了本命剑，就算打，这架打得也不酣畅淋漓，更是毫无意义可言。

这话一出，观云游自然十分地上道。

眼前的两人师出十道真人，是实打实的师兄弟。单论个亲疏，观云游当然是不好打扰。

于是他当即说道：“楚道友，多年前的宗主仪典未找到你，实属可惜。不过楚道友，你是知道的，这宗门弟子剑试，诸事繁多，宗门大大小小都需等我处理，所以我便不在此奉陪了。再者，长蘅宗与多年前相比，并无任何变化，楚道友随意出入即可。”

随后，他又侧头朝向应怀昼，似乎突然想起：“几日前覃州城主递了请帖，应宗师莫要忘记。”

应怀昼只是轻轻颔首。

楚州重稍作正色地看着观云游又急切又风轻云淡地踏剑离去。仔细回想起来，观云游剑承长蘅宗昔日的那位宿宗主，剑法以“快”为著称。

如今数年过去，有没有学到其中精髓暂且不知，但看他这踏剑离去的模样，的确是十足地快。

楚州重转回目光，也不去在意，颇为直白地对应怀昼道，“我此番来此，是特意来找你的。”

但楚州重不是个擅长客套的人，他干脆利落地道：“数年前，琼州扶九之地遭遇魔修祸乱，云水门坐视不管。不足一年，魔修愈发猖獗，祸乱蔓延至扶九在内的方圆百里之外，恰巧那时，剑修师何常途径此地，一人一剑令得作乱的魔修受伤惨重落荒而逃。自此之后，师何常其人，便被扶九之地奉为一方仙尊。这事，你可知？”

应怀昼指尖微绷，淡笑着地看着楚州重抬腿来到自己面前坐落，手中的长剑被他随意地放于自己的眼前。

应怀昼不动声色地说道：“的确听闻过此事。更有听扶九之地传言，师何常此人清风明月，高风亮节，除了性子冷淡了些外，扶九之人对其赞誉极高。”

他似在斟酌：“楚道友素来对这种传闻不太上心，怎知其中始末？”

“哦，挺巧的，”楚州重神情平静，看上去像是在艰难追溯，“数年前我去过琼州，短暂地驻留了几日。但未等我去扶九，便有师何常除惩魔修一事传来。所以这其间详实，我自当知晓。”

其实不然。

魔修在扶九之地猖獗作乱，楚州重本意是想去那走一遭的。但他来没来得及去琼州，师何常在扶九之地被奉为仙尊一事就这么沸沸扬扬地传来。

至于这传闻，楚州重当时也只不过潦草一记。

楚州重又道：“师何常被誉为仙尊的隔年，原本在扶九之地为非作歹的几个魔修辗转来到颐州。而正巧，名为‘沈中藏’的魔修在那时凭空出现。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几位魔修见到他之后便改邪归正，甘愿听从他差遣，再也不敢随意作乱。这事，你也知道？”

应怀昼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楚州重，一种宗门内同辈弟子的童年阴影（诶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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