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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月照花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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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夜难安寝,我日日都要点着安神香才能睡去。

这日晨光倾撒,隔窗望去,楼下种着的一棵桃花树竟然打了包。

“小主起了?”

菊青端着水盆进来,将床幔打起。

这几日不用早起给皇后娘娘请安,连丫鬟都怠惰了,不用早起来叫起小主。

“春天到了啊。”

我颇为惆怅,这个春天难免要辜负了。

菊青拿了一件浅紫色的诃子裙来给我换上,裙边绣着粉色的桃花,倒是留住了这抹春色。

我想了几个春日花样,打算一会儿画个绣样。

这些日子气温回暖,屋子里不必点炭也能伸开手,我绣花的时间又长了。

“哎呦……”

门口忽然传来宝鹃呼痛声,只见她捂着胳膊,步子轻快地跑进来。

“促狭鬼,大早晨地这是作甚?”我放下脸巾,瞧见她满脸喜色,不由地好奇起来。

“小主,小主,江太医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方了!”

“什么?真的吗?”

我惊喜十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宝鹃的身前,仔细地问:“是哪位太医?”

宝鹃一路跑来,脸蛋都红了。

她将皇上的新旨意细细道来。

江诚、江慎二位太医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新药房,已经给一些宫女太监们试用过,确实见效。

华妃娘娘跟着二位太医连夜翻看医书,劳心劳力,皇上龙颜大悦,给了许多赏赐。

还有一件令我十分高兴之事,那便是皇上复了眉姐姐的位份,为了洗刷了假孕争宠的罪名。

“这可真是太好了,眉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对宝鹃嘱咐道:“你快叫小陆子去畅安宫打探打探,眉姐姐的病如何了。”

//

华妃一时风光无两,独占恩宠,连棠梨宫也冷寂了下来。

疫病得到了有效的治理,众妃也要按照规矩,每日向皇后请安。

再齐聚皇后的凤仪宫,众人面色各异。

曹容华忧心公主,整个人清减了一圈。

连皇后娘娘的脸颊都瘦削了,上着一层颇厚的脂粉。

今日皇上也在,大家闲话一晌,待诸妃都到齐了,皇上言要复了华妃协理后宫之权。

华妃盈盈谢过皇上,诸妃又向她行礼。

待重新落座,我忙去看甄姐姐。

甄嬛面色发青,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两眉相蹙,惹人心疼。

她与华妃不睦,眼下华妃重得协理后宫之权,气焰嚣张,势必会危及到她。

正担忧着,皇上又宣布进了冯淑仪的位份,与华妃同为三妃,并赐协理后宫之权。

甄嬛这才有几分喜色,真心恭贺了敬妃。

皇上想用敬妃来制衡华妃,以防华妃权柄过大,难以收拾。

可敬妃宠爱不多,为人谦和,家世也难敌华妃,恐难制华妃光芒。

皇上刚刚赐下两位妃子协理后宫之权,皇后便病倒了。

我忧心娘娘,便前往凤仪宫侍疾。

宫女熬了药送来,药气苦涩,掩住了殿内的花香。

“臣妾来服侍娘娘用药吧?”

我接过药碗,是真心想为宜修做些什么。

宜修靠在软枕上,霞色的素锦睡衣丝毫未能衬出两分气色,一头乌发垂下,不佩任何簪饰。

“不必,直接给本宫。”

她端过药碗,屏息将一整晚汤药灌进了口中。

剪秋递上了漱口用的清水。

又饮了些清口的花茶,那股子苦到心里的味道才算压下去。

宜修舒展了眉心,重新靠到软枕上,恢复了端庄。

“苦药喝得快些,总比一勺一勺,浅饮长苦要好。”

我从她惆怅的声音中听出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娘娘怎么不吃些蜜饯,压一压这苦药。”

我向她讲起母亲暮春时节腌制的绿茶梅子,酸甜生津,又有茶的清口,瞬间便压过了那股子苦涩反胃药味。

“你说这种做法倒也新奇,从没见过呢。常见的果脯总是甜得发腻,就连梅子也尝不到一点儿酸味儿了,若是能尝到你说的那绿茶梅子,倒也不让人害怕吃那些苦药了。”

剪秋重新奉上茶,道:“若是娘娘想吃,正好到了春日,便叫江浙府的人送来。”

宜修摆手:“以往从没有这项进贡,如有政令下去,必定劳民伤财,多费许多功夫,还是不要了。”

宜修不仅仅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更是一国之母,她以贤明著称,自然不会做出这种靡费之事。

我亦颇有遗憾,叹了一口气:“虽是年幼时常吃之物,如今却难见了,若是能再回江南便好了。”

江南的春日比京城要湿润许多,天幕穿着一层云雾衣裳,将人的头发丝儿都抚成软的。

一回想起江南,好似小时候吃完一颗酸掉牙的梅子,忍不住回味,却没有下一颗吃了的怅然充斥了我满怀。

这就是乡愁?

与故土的一种难以割舍的羁绊。

宜修似乎察觉到了这种难言的情绪,轻声道:“果脯难吃,又吃不到你说的绿茶梅子,也就只有梅子酒可以解馋了,等会儿叫人给你送些去。”

我故作怪嗔地说道:“哪里是臣妾馋了,明明是娘娘馋了。”

说罢,我掩着帕子笑了,宜修也笑了,昭阳殿中沉闷的气氛似被投入两颗清脆的梅子,瞬间化了。

宜修刚喝了药,那药有安神助眠的效果,说了一会儿话便疲倦了。

“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本宫这儿没事儿了。”

昭阳殿的木花窗中漏出晴好的阳光,她落了话音,便安静无比。

我喜爱昭阳殿这样的静,静到整个屋内只有我与宜修。

“陵容不累,侍奉皇后娘娘是陵容应该做的,娘娘好好休息,让陵容在这儿陪着娘娘可好?”

宜修点头,眼神有些温柔。

“叫宫女拿些针线来,你坐着打发时间。”

我拿开了靠枕,又掖好她的背角。

放下帷幔,宜修的面容模糊,只留下浅浅的起伏。

像月相上的远山,朦胧又美好。

宫女拿上来了针线盒,我挑了一方丝帕,固定到手绷上,捡了丝线绣起来。

屋中的药气渐渐散了,又有宫人轻手轻脚地换上了一盘新鲜瓜果,花房送来了一大束浅粉色的百合,芬芳弥漫。

宜修睡得并不安稳,总是翻身。

我边绣着手中的帕子,边留意着床幔内的动静。

一只鸳鸯很快在绣帕上凫水,我揉揉酸涩的眼睛,又去勾勒另一只的轮廓。

帷幔内的人发出轻声,似乎在说话。

我以为皇后娘娘醒了,忙放下绣帕,挑开纱帘。

宜修并没有睁眼,被子被她挣开半截,上半身露在外面。

她正在做梦,紧闭的眸子乱转,嘴唇嗡动,在念着什么,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我担心她,明明吃了药仍然睡不安稳,眼下还挂着浅浅的青痕。

又怕她着凉,替她拉上被子。

宜修忽然发出呢喃。

什么?

我忍不住细听。

手上的动作停住。

“姐姐。”

她一把扣住我的手,

我轻轻活动手腕,她忽然加大了力气。

又叫了一声“姐姐。”

我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梦到纯元皇后了。

我一时无法离开,只得坐到了床边。

宜修她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紧紧闭着时睫毛纤长。

她的眼角晕出湿痕,几簇睫毛粘连在了一起。她睡得极不安稳,不停地在呢喃着“姐姐”。

此时的她,不是高高在上端庄持重的皇后,只是一个在梦中思念亡姐的伤心之人。

一时之间,我的心也揪结了起来。

我取下手帕,轻轻擦掉她额头细密的汗水。

我回握住她的手,在她唤“姐姐”时偷偷地应声。

不一会儿,她竟睡熟了。

宜修渐渐松开了手,没由地,我却不想放开。

我端详着她的睡颜,不受控制的情感,在静谧之中膨胀与涌动。

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宜修的手指弹动,眼皮轻眨。

她要醒了。

我连忙收回手,撑起帷幔走出。

帘内窸窸窣窣,她似乎在翻身,整理被子。

我猜想。

“你还在吗。”宜修忽然出声。

我心脏重重一跳。

“我在。”

帘内安静了一会儿,我紧紧攥住了微湿的绣帕。

“唱首歌儿,行吗?”

我一怔,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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