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以来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宫里人都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换上了春衫。
宜修给了我几匹云锦,拿来制了春衫。
只是我一向畏寒,还未穿出去过。
三月二十春情浓郁,宜修邀了众妃至凤仪宫赏花。
我才叫菊清拿了一件出来。
“再把那套料器珠花拿出来吧。”
合宫齐聚,万艳同发,我也有了几分不愿被比下去的志气。
料器不算珍贵,却精巧雅致,晶莹剔透,黄紫玉兰的一套头面,配了一对珍珠耳环,加上浅紫色的云锦罗裙,丝毫瞧不出我刚刚进宫时拘谨促狭的模样了。
“走吧。”
装扮好又瞧了时辰,才从月满楼出发。
凤仪宫庭院小花园中花木繁盛,牡丹芍药争奇斗艳,满园锦绣。
众人陪着宜修在廊庑下赏花,我不便上前,站在诸位高位妃嫔后,时而看那牡丹,时而偷瞧几眼她。
华妃姗姗来迟,浓郁的脂粉气息盖过花木芬芳,尤显尊贵。
我瞧见一朵开得正俏的金玉交章,走上前去。
黄紫二色的牡丹花香都较为浓郁,金玉交章也是如此。
每种牡丹的花香也有略微不同,很是奇妙。
鲜花之息难以浓缩保存,却清新淡雅,我心里盘算着,要选哪些香与这牡丹花香相配,调出一种纯用鲜花制成的香粉或燃香来。
“妹妹想什么这样入神?”甄嬛款款而来。
因着华妃复起,眉庄生病她多照料之事,瘦了不少,面色也不似从前娇艳,一身湖蓝色素服,格外清雅,唯有一对金镶玉的耳环,体现她的宠妃身份。
“我在想怎么把这花香制成香呢。”
甄嬛凑了过来,轻嗅这朵金玉交章,果然很香。
“妹妹好雅,诗人作诗咏春,把春留在诗中,妹妹则是藏春于香,四季如春了。”
“那陵容制好了香,姐姐定要赏脸,吟诗作对时点上,更是如至春园了。”
甄嬛莞尔一笑:“自然是好的。”
不知不觉地,我竟不觉得制香比吟诗差了,甄嬛是才女,我亦有雅号。
宜修总是夸赞我,让我多出许多底气来。
向那边瞧去,宜修、华妃与悫妃挤在一处。
松子温驯地躺在悫妃的怀中被她抚着脊背,鎏金镂空的宝石护甲在阳光下甚是好看。
华妃手捧一朵正红芍药,与宜修呛声。
她是继后,又是庶女出身,平日里宫中之人都颇为忌讳,唯有华妃日常挑衅,讥讽于她,甚至意图取而代之。
言笑晏晏的花园瞬间静默,有关尊卑之事,谁也不敢随意开口。
我亦倍感受辱,一时间气红了脸,望向华妃的眼神多了几分恨意。
甄嬛已经上前去,吟了一首刘禹锡的《赏牡丹》。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间动京城。*
宜修转动手中的粉红色牡丹,面色已然平和。
“自古多有用芍药、牡丹做比之事,尊卑自在人心,芍药再妖娆,也不可能取代牡丹。”
宜修尴尬已解,赞赏地对甄嬛笑了笑。
华妃怒容闪动,狠狠刮了一眼甄嬛。
我自然是高兴,刚刚建立起的一份从容,又像是被折断了苗。
甄嬛的才情与聪慧,注定了与众人的不同。
华妃强人怒气,托口身子不适,施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她向来动作落拓,甩袖转身,真丝衣袖不料挂在了花枝上。
华妃更为气恼,攥住自己的衣袖一扯,直接将那花盆推倒在地。
杭绸衣衫瞬间撕裂,裂帛声掩在了轰隆的陶盆倒地之声。
众妃连忙避闪开,还是被这泥土溅了一身的灰尘。
只是面对华妃,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还未松一口气,忽闻悫妃厉声一叫。
松子那猫尖叫着远远扑了出去,狰狞地扬起大片泥土。
妃子们花容尽失,宫女太监们慌成一片,谁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未上前,面前金光一闪,又闻一声惊叫痛呼,那猫的飞影闪过,消失不见。
“小主!”
“娘娘!”
惊呼声一片,我凑上前去。
只见华妃捂着胸口,一番受了惊吓心悸的表情,倚在周宁海身上。
浣碧跪着,地上伏着一人,正是甄嬛。
我一惊,忙过去。
再仔细看去,她满脸痛苦地捂着脖子,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丝丝猩红染透了蓝绿色的衣裳。
“甄姐姐你怎么样?”
淳儿和敬妃已经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
宜修神情肃穆,遣人叫太医来。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妃嫔们请进殿中。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支使一只畜生来折辱臣妾吗?”
华妃的衣裳袖子撕毁了大半,藕节似的白胳膊露着,却也不顾地质问。
宜修被她一而再地挑衅,也生了气性,呵斥了一声:“华妃!”
华妃一噎,反映过来这不是该跟皇后说话的态度。
“畜生不通人性,华妃你也要与她计较吗?”
宜修坐在主位,沉声下来周身威严,殿内众人皆不敢置喙,噤若寒鸦。
连我也噤声,放轻了呼吸。
华妃恼恨,娇颜呛上了红,比面上的胭脂更浓郁几分。
那股天宫巧的香气不随时间流逝而减弱,反而处处发散。
“绣夏带华妃进内殿去更衣,江福海还不快将那只畜生捉住。”
华妃一去,衣带当风,天宫巧的气息四散。
坐在她旁的悫妃,抻出帕子,掩了掩鼻。
不足半刻,太医院的章弥满头大汗地提着药箱赶来。
华妃已然出来,换了一件浅蓝色新袍,倒与甄嬛的衣衫有几分相似。
章弥给宜修请安后,瞧瞧一旁瞪着他的华妃娘娘,又见甄婕妤面色发青,疼得满头冷汗,顺感左右为难,只能看向宜修。
“怎么只你一人过来?”
“回皇后娘娘……”
眼见他慢悠悠地回话,华妃胸口闷痛,烦闷地叫道:“章太医。”
章弥噎了一下,宜修轻轻朝他点头。
他擦了一把额间冷汗,去给华妃把脉。
又询问了松芝,片刻之后,章弥道:“娘娘被那猫猝然一撞,受了外伤,又被惊吓,现下会胸口郁结闷痛,没有什么大碍,臣开些药膏与几副安神的药,服下就好。”
“没有大碍!你……”华妃想到那猫扑时重重一抓,胸前的衣襟都破了,留下几道浅印,她素来爱惜容貌,这已是天大的大碍。
骤然生气,抬高了声音欲教训他,似胸口发痛,又急去捂着,缩了气息。
章弥浑身一抖,又重复道:“娘娘身体安好,仔细休养几日便能好了。”
宜修趁着间隙道:“那你快给甄婕妤看看。”
甄嬛的伤势看着比华妃重多了,脸已经痛得发白,极为不好了。
她的手臂不正常地僵举着,淳儿在一旁托着,脖子上亦有三道血淋淋的爪印。
章弥上手探看,又仔细观察了颈上的伤口,道:
“小主的脖子只是皮外伤,用些膏药便好,手臂扭伤,得好好用药。”
众人听了,也松了一口气,华妃神色郁郁,似愤懑那猫怎得没抓在甄嬛的脸上。
章弥又坐下请脉,华妃已坐不住,准备告辞了。
“臣妾先告退回宫了。”
宜修将要摆手,叫她离去。
章弥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小主。”
淳儿急得嚷嚷:“你胡说什么,甄姐姐都伤成这样了,你恭喜什么!”
甄嬛怔了一怔。
章弥一揖到底,“小主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当真么!”
“什么!”
甄嬛又惊又喜,一下子要从塌上起身,忘了发痛的手臂,瞬间脸色一变,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宜修也走下高坐,疾步走到她身边。
华妃面色凝滞,楞在原地。
“婕妤小主身子虚弱,方才又跌了一跤受到惊吓,胎像有些不稳,还需服用几副安胎药,好生将养。”
刚刚还凝重的鸾和殿热闹起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混杂其中,都化作一句恭贺。
无人注意刚刚还发怒与皇后呛声嚣张的华妃娘娘了。
宜修点点头,吩咐道:“还不快去将好消息告诉皇上。”
又转头温和地问甄嬛:“章太医是院判,医术高明,通晓妇人科,以后由他负责你与龙胎如何?”
甄嬛喜不自胜,好的那只手也不顾颈上的伤口,温柔地抚摸着小腹。
“臣妾自然是愿意的,多谢娘娘。”
“那就劳烦章太医了。”
宜修起身,窗边鸟影掠过,清脆鸣啼,似是喜鹊。
“如此喜事,本宫该去通明殿酬神谢恩才是。”
众妃一通道贺,不足两刻钟,皇帝几乎是衣袍间带了风一般冲了进来,直奔甄嬛蹋前,一把搂住了她。
因时疫之事,华妃荣宠半月,甄嬛似是落败,而今她却怀有龙裔。
皇帝狂喜之态落在嫔妃眼中,神色各异。
宜修从二人之间悄然退开,我瞧她,竟是在默然观察着悫妃。
悫妃有些心神不宁,手中绞着帕子,刚才戴着的宝石护甲却不见了。
惊喜过后,皇帝关心起甄嬛的伤来。
“这是怎么了?”
宜修淡声解释了经过,皇上生了气,皱着眉头冷冷扫过众妃,华妃、悫妃等人纷纷跪下。
“今日之事想来也是无心之失。”宜修略顿一下,“那猫儿素来温驯,想必也是听到花盆砸地的巨响,受了惊吓,畜生不通人性,连累了婕妤。”
皇帝终究没多说什么,淡淡看了华妃一眼,道:“将那畜生打死,日后宫中不许再养这些东西。”
门外传来猫儿发狂地凄厉惨声,声声泣血,惹人害怕。
一层冷栗爬上我的后背,直到门外不再有声响,我才敢正常呼吸。
片刻之间,我的后背已然湿透……
屋内众人七嘴八舌,或是恭贺,或是叮嘱,真情假意,一时之间热闹万分。
宜修厌倦这样的吵闹,开口道:“还是先送结语妹妹回宫吧,命太医好生伺候。”
皇帝点头,又对宜修说:
“今日是二十三了,二十六就是经费册封的日子。朕要同日册封婕妤为莞贵嫔,居棠梨宫主位,皇后也打点一下相关事宜吧。”
宜修眸中掠过半分意味深长的情绪,很快便笑着说:“这是应该的,虽然日子紧了些,但臣妾一定会办妥的。”
皇上点点头,肯定似的拍了拍宜修的肩,携了甄嬛的手一同离去了。
宜修也下令打发了各宫妃嫔们离开,众人各怀心思地去了,鸾和殿中才安静几分。
我跟在妃嫔最后,还未退下,看到宜修轻轻地朝我招了招手。
半晌光阴,我才可越过众人,与她离得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甄嬛传名场面太多,走剧情不再详写,只以安陵容视角展开,文本的丰满程度肯定不足,主打一个嗑cp大家凑活看。
华妃与皇后杠上就是她说粉红难登大雅之堂,还不如正红的芍药。晋江不能搬原著,甄学家们应该都清楚,就不多展开了。
华妃生气离开,松子发狂那段有所改编。原著是华妃的珍珠项链勾住花枝断裂,这里轻微改写。
另:剧里事件线中富察贵人(原著恬贵人)怀孕,因前文她被宜修罚禁足而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