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终于有嫔妃有了身孕,还是皇上最为疼爱的莞贵嫔,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
甄嬛仍旧早起给皇后请安,丝毫不敢失了尊卑,恃宠而骄。
宜修笑吟吟地命人扶住她,道:“皇上特意吩咐了,不许你再行礼,好好坐着便是,太后听闻你有孕,甚是高兴,等下随本宫去给太后请安吧。”
颐宁宫中的太后得了消息,精气神也足了,亲自把了水壶在庭院中莳花弄草,竹息姑姑怕热着太后,举了一把小伞,立在她的身旁。
太后极为高兴,将当初赐予眉庄的那根赤金合和如意簪赐给了甄嬛,又问皇后:“后日就是册封的日子了,准备得怎么样?”
宜修道:“仪式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时间仓促,吉服和礼冠来不及赶制,臣妾便让礼部拿了敬妃封淑仪时的吉服和礼冠改了。”
太后点头。
“事从权益,待日后贵嫔妹妹诞下皇子,再进位时,必然要新制吉服,好好操办才是。”
甄嬛忙站起来,福身道:“臣妾不敢妄求……”
太后笑道:“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懂礼节的,快坐下吧。”
她对宜修的处理方式和甄嬛的反应都颇为满意,面色又柔和了几分。
三人又寒暄了一番,叮嘱了些安胎养生的话,太后便面露倦色,打发甄嬛走了。
宜修亲自捧了汤药来,服侍太后。
太后嫌这苦药倒胃口,喝了两口便摆手让她放下。
“莞贵嫔的孩子,你要多照看些。”
“这是自然,臣妾已经安排了章太医去照看,还给了莞贵嫔一个厨子,叫她自己开了小厨房……”
太后压低了声音:
“你懂哀家是何意思,看好那些个不老实的。”
宜修放下药碗,只是笑:“当然,太后放心。”
太后拉过宜修的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那些药方,你可有按时用着?”
宜修面色一僵,很快调整好。
“臣妾福薄无能……”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终究还是伤了身子,可怜了你与那个孩子。”
宜修也恍惚片刻,发现那些年轻时期的痛苦,仍然那样刻骨铭心。
她再难保持体面的微笑,向太后行礼告退了,她怕再多留一会儿,便难克制住不向那个与她有血缘亲情的女人露出恨意。
剪秋扶着宜修,慢慢走出颐宁宫。
她回望这座宫殿,又看向颐宁宫侧先帝太妃们居住的安慈宫,心头涌出莫大的荒谬之感。
争斗了一生,只为胜了居一所豪华的宫殿,败了窝缩在小屋之中吗?
当然不止这些,可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呢?
朱家的满门荣光,依靠太后与皇后的光环,到达了极盛,不过这些又与她们这些被囚禁于四方天地的人有何关系。
“娘娘?”剪秋发出询问。
宜修回神,扶着她的手,上了轿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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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捂着头起了身。
月白色的纱帘遮住了少许的光亮,屋内有些昏暗。
昨夜竟然又梦到了甘露殿中因生产而死的那个妃子,母猫攀抓着树干的阵阵颤栗至今仍留下皮肤上。
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头也是昏昏沉沉,疲倦不堪。
“小主醒了。”
菊清进了屋内,带进来一身雨腥。
梦境中的血污气味儿与这腥味儿慢慢重合,引得一阵反胃。
她收拾着床铺,我拾了些香料,扔进香炉中点上。
即使是雨天,也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今日也是敬妃与莞贵嫔的好日子,丝竹管弦之声压过了雨滴的淅沥,响了一天。
宜修忙着典礼与承训之事,我不好去打搅,便回了月满楼,继续摆弄那些香料。
甄姐姐被猫抓了,那样深的三道血痕,看着恐怖。
她一向爱惜容颜,孕中又不敢胡乱用药,难免会心生难过。
我记起家中曾有一美颜祛疤的古方,名唤舒痕胶,只是用料珍贵,也不曾有人配来试用。
如今闲着,宜修也给了我些许珍贵的香料把玩,恰好可以尝试将那古方复原回来,送给甄姐姐。
春日中收了不少杏桃花瓣儿,调配了花汁子,芳香馥郁,恰好可以用来调香。
如此有了事情做,日子也便不算死长。
珍珠粉能够美白,鱼骨胶光滑皮肤,尤以白獭髓最为珍贵,能使疤痕褪色。
这古方确未骗人,调制出的膏体呈乳白色半透明状,清香扑鼻,涂抹于肌肤上沁凉一片,很快便被肌肤吸收。
找了个精致的珐琅盒子将药膏装进去,屋外还是灰蒙蒙一片,空气潮得能挤出水似的,这场雨还未下够。
晚上又做了那个梦,女子的痛呼霎时惊醒了我。
被子中潮湿冰冷。
我攥紧了被角,忧心起甄嬛来,不受控制地肆意发散,幻想到她万一会血崩殒命,愈发害怕起来。
我下意识地抚着小腹,鲜血从下腹渐渐溢出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血液濡湿又滚烫,有东西从身体中渐渐脱离,流淌出来……
半梦半醒间,我打了个颤,那样的痛苦,竟好似我亲身体验过一般,心都空了一半,被悔恨填满。
眼角一片冰冷,我摸过去,竟然流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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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带着舒痕胶去了棠梨宫。
甄嬛散着长发,正歪在塌上。
廊下挂着一只鹦鹉,一啄一啄地叨着谷子吃。
许是脚步声吵醒了她,她一起身,怀中放着的手绷落到了地上。
“姐姐,我来拾。”
我快走几步,弯腰捡起了手绷。
上面套着一个小肚兜,画着花样,还未绣几笔。
“歪在这儿想趁着天光正亮多绣几处,谁曾想竟然睡着了。”
她笑着拉过我,眼中尽是初为人母的慈爱之意。
我瞧了瞧她的肚子,两个月还不显腰身,看不出什么,她还是那样窈窕美丽。
甄嬛发现我的动作,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前些日子不知道的时候倒没有感觉,现在愈发觉得这里边儿有个小人,每日坠着我。”
我心里一抖,嗓子发干。
“姐姐辛苦了。”
“我以前知道有孕之后乏倦,还会厌食恶心呕吐,可我都不怎么有,这孩子乖巧得很,倒是一点儿也不辛苦。”
甄嬛怕热,眼下还不到四月,刚刚热一点儿,手边已经放了羽扇,时而轻轻地打着。
“那就好,还好那只猫没害着姐姐,不然真是罪孽深重了。”
提起那扑人的猫,甄嬛脸上的笑意淡了。
“我如今想来也是后怕无比,实在可恨。”
我听出这话中有隐情。
“你我姐妹,我也不怕你不信我,那日那只猫发狂,我只觉得背后有一只手将我推了出去,正好撞上了那猫,好在那猫只是抓了我一下……”
我不想还有这般情况,也是一惊:“姐姐可看清了是谁!可有禀报皇后娘娘?”
甄嬛摇头,恹恹地道:“我未曾注意,只感觉那人力气极大,不曾戴着护甲,我扑上去,不是那猫撞上我,便是我撞上华妃,总是一番歹毒用心,可惜这事无凭无据,我也不好向皇后多说。”
宫中对华妃与甄嬛的恨意不少,她二人素有恩怨,这一场好戏,也不知是有意设计,还是临时起意。
她手中的羽扇也不摇了,叹一声“老天保佑”,又重新笑了:“好在我腹中孩子无事,只是上了脖子。”
甄嬛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血痕仍旧显眼。
我瞧见那黄花梨的妆台子上放着好几盒药膏,气味浓郁,想必是皇上赐下来的药膏。
“陵容知道皇上心疼姐姐,必然赐下了许多好药来,姐姐有孕不是什么药都能用,还有些番邦进贡的,不知合不合体质。”
我从袖中拿出了那盒舒痕胶,递给了甄嬛。
“这是陵容家传的一个古方,名唤舒痕胶,据说是当年吴主孙和的爱妃邓夫人被玉如意伤了脸就是以此复原的。我问了太医,说方子中并无伤害胎气之物,便调了给姐姐用。知道姐姐不喜欢药气,又掺了鲜花汁子。”*
我打开盒子,花香扑鼻。
“姐姐闻闻,可喜欢?”
甄嬛亮了眼睛:“此物果然与那些药膏不同。”
她觉得贵重,推辞了一番,终是拗不过我,收下了。
棠梨宫中梨花极多,又摆满了各色新鲜的奇花异草,甄嬛又爱在上林苑中赏花游玩,我又开口提醒道:
“春日之中花粉多灰尘大,沾到了伤口便不好了,姐姐用了药最好是蒙上面纱。”
甄嬛十分感激,赞了我的心细。
我瞧着天边云又厚了起来,不便久留,告辞回了月满楼。
这一场雨却迟迟未降,午睡过后,天气没由地闷热。
我心里燥郁一片,推开严实的窗子吹风。
木兰树的高大枝丫快生长到了二楼来,一场大雨过后,枝头上的花飘飘零零,不剩几朵。
树下落了一片残花,还未被扫去。
不久之后,宫人们会把这些花瓣与尘土一并扫走,与些脏污的垃圾一同处理掉。
我一时不忍这些花儿落得那样下场,找了个大锦袋下楼去,将落在地上的木兰花瓣装到袋中。
扫洒的宫人看到了,有些惴惴不安,拿着笤帚过来,怯怯地请罪。
“小主,还是让奴婢来吧。”
我弯着腰,浅绿色的裙摆上沾了些泥水,弄污了裙边的绣花。
“我闲来无事,收些花瓣,你们各自忙去罢。”
宫人们又各自散去,偌大的照华宫中,仅有树枝上的小鸟,愿意发出些声响。
弯着腰背确实不易,但这样简单又纯粹的活计,倒让人久违地重拾了片刻宁静。
“皇上驾到——”
太监尖利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满宫寂静,我猝然回神。
腿脚酸软,手中的花袋子一松,又有些花瓣掉到了地上。
我将花袋子放到一边,蹲着给皇上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看到了裙角的污泥,皱眉。
“在那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嫌弃,也没有向平时那样,礼貌地虚扶着妃嫔起身。
“臣妾闲来无事,想着落花入了污泥,作践了,找了袋子来收起来,打算埋在花下。”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便好了,你去更衣吧。”
我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点头。
“是臣妾失仪了。”
皇帝本不欲再留,见天象马上要下雨,也就进了月满楼中。
来不及找来丫鬟,我只能暂时将花袋放在树下。
裙摆沾了泥水,确实不雅。
转身却见这些来往的奴婢,身上的衣衫难免都因为这雨天湿了一二,尤其是粗实宫人的鞋,浸了泥水。
随侍皇帝身边的太监带了皇帝的鞋,以保证皇上不会穿着湿鞋走动。
我叹了一口气,悄悄吩咐宝鹃,如若下雨,今日当值的人便再多休息休息,不必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舒痕胶的介绍,出自《甄嬛传》原著小说“舒痕胶”一节。
送舒痕胶的节点与原文有出入,各位小主们不要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