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儿落水而亡,被追封为嫔,一切丧仪按照贵嫔礼制,给足了哀荣。
甄嬛几乎是肝肠寸断,在延年殿中流泪不止。
皇上强行叫人带了甄嬛回去,劝她喝了安睡的药,才暂且止住她的伤心。
皇后与诸位妃子也都到延年殿送了淳嫔一程,直到日落之时才做完仪式离去。
淳儿曾与我同住过一宫,性子跳脱可爱,正是最好的年华,就这样去了,实在惹人伤感,连宜修也流了眼泪。
金色的余晖铺满天际,将延年殿笼罩其中,渡上一层华彩的光辉。
钟声敲响,一朵正在盛放的花儿陡然凋零,仅剩活人的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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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的战事平息,收复了失去已久的疆土,皇帝高兴不已。班师回朝之日,册封了甄珩为奉国将军,又对汝南王与慕容一族多加褒奖。
华妃的父亲加封一等公爵位,长子、二子升官赐爵,生母也被破格晋封为正二品平原府夫人,例比四妃之母。
“娘娘,刚刚李公公过来,说皇上晚上要到凤仪宫用膳。”绘春进殿来报。
我手中打着的扇子顿了顿,起身向宜修告辞。
“也罢,今晚的鸭子汤,炖了两个多时辰,你是喝不上了。”
我扶好钗环,笑着行礼:“那下次娘娘可要再提前两个时辰炖汤,好好补偿我了。”
“不会少了你的。”她瞧了一眼外头,对进来服侍的云因道:“眼下日头还毒,你撑好伞送小主回去。”
一出毓庆门,炎炎的日光烤着,四月末的天气也是炙热。
凤凰花开得红艳,两株荼蘼斜着枝条,开出团团白花,相互映衬着。
我想起甄嬛今日未向宜修请安,不知是否是身子不舒服,便想去棠梨宫看看她。
“这阵儿还早,想来莞姐姐也睡起了。”
我知道她孕中疲累多睡,几次下午过去,她总还睡着未起。
走了一条林荫小道,眼下的树下还足够阴凉,再过些时日,便是蒸热难耐了。
京城的夏日来得晚些,家乡里春日的梅雨连绵,温度就在几场雨一日晴的冷热之间升高,四月末已然热到难以出门去了。
棠梨宫离凤仪宫要远些,走到了也难免湿汗淋漓。
莹心殿中点着甜香,甄嬛正坐在妆台前篦发。
小宫女站在一旁给她打扇子,殿内还放着一大块凉冰。
我瞧见甄嬛眼下有一圈乌青,颇为忧心地问:
“姐姐昨日又未睡好?”
甄嬛点头,拉着我坐到塌上,叫浣碧放下梳子去倒茶。
“姐姐可还是在为淳儿妹妹伤心?”
甄嬛叹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那日,我若是不答应她一起出去放风筝……”说着,她泪水涟涟,又伤心起来。
我忙拉住她的手:“陵容的嘴真是该打,勾起姐姐的伤心事来,这样的天灾,谁也不曾料到,姐姐切莫钻了牛角尖儿,怪罪自己,淳儿妹妹在天之灵也会难安的。”
甄嬛擦掉眼泪,抓着帕子,恨恨言道:“天灾还是人祸,真未可知。”
我愣了一愣:“什么?”
“淳儿自幼在水边长大,熟悉水性,竟然溺水而亡,我只怕未必有我想的那样简单……”她没有提在湖边遇见曹琴默之事,目光幽幽地投到了冰盆之中。
巨大的冰块堆在缸中,逐渐消融,一块小冰融断,噗通一声,滑入水中,激起几圈小涟漪。
“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淳儿的死伤心,切莫再为这样的意外多思了。”
浣碧捧上了茶,又端了两碗玫瑰乳酪上来。
甄嬛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喝茶,这些好茶,都便宜了来棠梨宫探望她的人。
“意外……”甄嬛搅了搅碗中的乳酪,神色仍然忧愁。
她不愿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可死无对证,只能徐徐图之,为淳儿报仇。
甄嬛喝了几勺,便觉得甜腻,不再用了。
浣碧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小主再多喝些吧,也就昨个中午皇上陪着您,才用的多些,今日早晨、晌午您也没用什么东西,这可怎么行。”
甄嬛又强喝了两口,实在吃不下。
“你再添些香去,放着我慢慢喝。”
浣碧点头,拿了香盒子又往熏炉中加了些香料。
我闻这香气清甜,夏日里也不觉腻,问道:
“姐姐的宫里点的甜香可是安神用的?”
“正是,我不宜服太多安神汤,章太医便叫我点了安神香助眠。还好夏日里有冰,才敢这样点着香。”
甄嬛不耐热,今年春末初夏已经炎热起来,早早便用上了冰盆。
我见她郁郁,玩笑道:“皇上提倡后宫节俭,现在也只有皇上皇后、太后与姐姐用上了冰盆,陵容以后可要多来姐姐这儿享凉呢。”
甄嬛笑了一下,刚刚那股强烈的伤心劲儿终于过去了。
“自然好,你来了陪我说说话,我心里也能舒快些,可说好了,不许嫌我这棠梨宫远。”
话音未落,甄嬛又接着说:“这宫里,可不止我有这个荣宠,不是还有华妃么?她马上,也就不再是华妃了。”
不日,华妃进位为从一品夫人的旨意晓谕六宫。
皙华夫人风光得势,锋芒侧露,连宜修都不得不称病退避。
眉庄终于不再是那幅闭宠无谓的模样,有了几分恩宠,只是在皙华夫人盛宠之下,她再恨也无可奈何。
历年五月都要去太平行宫避暑,直到中秋前才回宫,只是今年为着民间时疫还未清除,恐多生事端,且战事结束后仍有大量军务要办,便留在紫奥城中。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随着淳儿离世的时间久了,这曾阴霾逐渐淡去。
应了甄嬛要常去棠梨宫坐坐,也越发往来得勤了,只有时会撞上皇帝,不免尴尬。
“前些日子还是午后热得难耐,如今连上午也这般炎热了。”
早上给皇后请安后,陪着甄嬛一起回了棠梨宫,陪她用过了午膳,她要休息,我便也告辞回宫。
云因撑着伞,走在我的身侧。
“小主咱们走那边的小路吧,树多些,也凉快些。”
我们一同往小路去,棠梨宫本就偏僻,这边有个旧戏台子,已荒废无人。
路旁杂草漫漫,寂静无比,仅有聒噪的蝉鸣不断。
小戏台侧忽然有个轻快的脚步掠过。
我下意识地回神,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窜过。
他天水蓝织锦的衣摆闪过,金丝在阳光下闪耀。
“也不知是谁,大中午在外面玩儿?”我随口一问。
云因是皇后宫中的老人,一眼便认出来了。
“看着像是大皇子。”
“大皇子?”
云因讲了些宫中旧事,这位大皇子是宫中唯一的皇子,悫妃娘娘当眼睛珠子一般宝贝。
宜修还是贵妃时生下一子,可惜未满三岁得了病不治身亡;纯元皇后生下了一个死婴,产后崩血薨逝;华妃、芳嫔先后都小产过,温宜帝姬与淑和帝姬都生得艰难。
而大皇子虽然顺利长到了七岁,却顽劣平庸,加上悫妃不得皇上宠爱,皇上也并未多喜爱这个孩子。
我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那晚的那个梦,忧心忡忡地望向莹心殿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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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我到宜修宫中,一进殿,却看见悫妃坐在凳子上掩面垂泪。
我给二人行了礼,坐在了悫妃身后。
宜修暂时未理我,对悫妃道:“本宫会劝皇上不要再生气了,你莫要再哭哭啼啼了。有功夫气恼伤心,不如好好盯着他读书,调教调教他的顽皮性子。”
悫妃擦了眼泪,谢过宜修。
只是仍有些气性地说:“小孩子顽皮些,也是天性,再大些就好了。莞贵嫔若是累了,便叫人将皇子送回我那去,何必叫皇上见了……”
“悫妃。”宜修沉声,提醒她慎言。
“你与其来求本宫,还不如多去找找莞贵嫔,让她开解开解皇上。”
悫妃哪里肯,收了声不再说话,饮了一盅茶压下恼意。
又见我在,不愿多待,顺势告退了。
她一离开,宜修便按起了头。
我拿了天竺油来为她揉额角,轻声问她发生了何事。
原来昨日瞧见的正是大皇子,他趁着保姆、侍从午睡,偷跑了出来捉蝈蝈玩儿。
追到了棠梨宫去,遇见了莞贵嫔,缠着她玩了半日。
悫妃醒来发现皇子不在,吓得六神无主,大发了一通脾气让人去找,还闹到了皇上那里。
皇上晚上见了神色疲惫的莞贵嫔和偷跑出来玩闹了半日的皇子,训斥了他一通,连带着悫妃也吃了挂落。
甚至还说若是再管不好大皇子,那便不叫她再亲自养着了。
许是皇上的话说重了,大皇子回去后伤心哭闹了半日,惹得悫妃也伤心起来。
又怕皇上对大皇子不悦,求到了皇后这让她想法子转圜些许。
“皇上一直不满予漓平庸,自从予漓开蒙,已经换了三个师父了,哪个不是学贯古今的大学士,可一个自称教不了大皇子要辞官回家,一个因太过严厉,打了大皇子手心悫妃不满央求着皇上换了,一个教了没多久就病了,如今这个,是曾经教导过六王的陈学士,学问极好,脾气温和,竟管不住这孩子,悫妃又叫我请皇上替他另择师父,真是头疼。”
说着,宜修敛下了眸,掩住对曾经自己那个孩子的哀思。
他不足三岁时已聪明伶俐,教他《诗经》,不解其意却能重复着背下来。
我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个活泼的衣角,笑道:“大皇子才多大,还是孩子心性,哪里能看出平庸了,这样的结论未免太着急。”
“皇上登基十几年,膝下只有这一位皇子,难免对他期望大些,眼下他倒是不着急,该悫妃开始着急了。”
宜修摆摆手叫我停下。
绣夏捧来水,我净了手,坐回宜修身边。
宜修正了神色,对我说道:
“今年年初时疫横行,民间到如今时疫未能清,近两个月没下一滴雨,春日又是耕种的节气,难免人心浮躁,滋生事端。皇上要与我一同去天坛祈雨,再去甘露寺小住几日为社稷祈福,后宫的事情会悉数交给皙华夫人打理,她与你和莞贵嫔多有嫌隙,你切莫与她针锋相对,能忍便忍,好好保重自己。”
我点头:“陵容知道了。”
宜修才舒展了眉头,含笑拉住了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中的月份按照农历计算。
部分事件线与原文有出入,不影响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