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天里来了小日子,我身上酸软得厉害,腹中又疼痛难忍,又寒又热,实在难受。
宝鹃找那太医给我开了些温经止血的药,睡前端着喝了。
一觉沉沉,梦境迷离,仿佛置身于平行时空。
华妃不可一世的面容萎靡,悲痛而又绝望地怒吼。
“皇上,你害得世兰好苦啊!”
悲愤的身影决绝地冲向白墙,自我了解了这可笑的一生。
艳红的鲜血顺着白墙往下流,淅淅沥沥地落入污糟的地板。
不可一世的华妃,零落成泥。
“小主,小主。”
我猛然惊醒。
心脏嘭嘭狂跳,眼角有些冰凉,原来是因梦中那人的悲愤,而流下了眼泪。
菊清挑开帷幔,轻拍我的肩膀叫我起来:“小主,快些起了,皙华夫人今日又要请诸位小主去宓秀宫共听事宜。”
我忙起身,一瞧外面的天色,竟是起迟了。
一挪身子,一坨血迹漏在床上,不由地更烦闷了。
暑天里合宫上下都火气旺盛,宝鹃边收拾着床铺边碎嘴:“也不知有什么事宜吩咐,日日叫我们去她宓秀宫中请安听些无用的宫训,一坐便是三四个时辰,真把自己当皇后娘娘了,让娘娘小主们日日给她晨昏定省。”
皙华夫人仰仗着协理六宫的权力与皇上皇后的吩咐,动辄惩治嫔妃,让人敢怒而不敢言,不敢不顺从。
宝鹃知道了我与皇后的关系,愈发气性难管。
我听见她聒噪,也有几分烦躁。
“昨个你既去了,等会儿便不必跟去了,只让云因一人跟着我过去便是了。”
皙华夫人所住的宓秀宫富丽堂皇,比凤仪宫都要华贵三分。
殿内供着极大块的冰雕,两个小宫女站在皙华夫人身后,给她打扇子。
一鼎紫金百合大香炉中焚着香料,熏然欲醉,连最是香软的玫瑰酥都沾染上了这样的香气,与宫中其余妃嫔所用的香料全然不同。
近日她总是压着诸位嫔妃训导,我身上不舒服,也未能静下心来细嗅着香料,今日再闻,只觉这香饵配比奇特,各种香气交织,恰到好处,只是殿中点了太多,过分浓郁了。
皙华夫人静坐,要等着还未到的妃嫔才肯开始训话,诸人不敢恼怒她,也不免怨怼上了还未来的莞贵嫔。
棠梨宫偏远,甄嬛坐着步辇过来,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今日甄嬛早早便差小太监过来回禀说身子不适不能给夫人请安了,可她当着众妃的面,训斥了一通那太监,又叫人去请莞贵嫔来。
皙华夫人见了她,歪坐着的身子端直了起来,挥手摔了一个茶碗出去。
宫女们瞬间跪了一地。
“茶泡了三遍,茶味儿都淡了。”
她目光炯炯闪烁,恨意丛生。
甄嬛半跪着身子,不能起身。
直到宫人们重新沏好了茶奉上来,她重新品了一口,又摔了杯子。
奉茶的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直扣头。
她厉声道:“这样热的天,你们怎么泡的茶,是要烫死本宫吗?”
慕容世兰摆足了架子,借着责罚宫女,给她一个下马威。
“也不知这规矩都学到哪去了,不知礼数,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对你们太过纵容,该好好整治才行。”
宫女哭喊着被周宁海拖着下去挨板子,惨叫声与板子敲击重物的闷响像是敲在每一个人心头,令人胆战心惊。
甄嬛还未起身,敬妃出来圆场,她才放过,叫甄嬛坐下喝茶。
那茶不知是不是刚刚沏好的确实滚烫,甄嬛只抿了一口,便再也不动。
不到一刻钟,周宁海便进来汇报,说那小宫女受了十个板子,晕了过去。
慕容世兰点点头,不再关心这件“琐事”,又将宫中事宜翻了出来,细细说道,滔滔不绝,六宫妃嫔肃然无声,静静坐听。
约莫说了一个时辰,巨大的冰雕化了小半,水声滴答。
我坐在靠近门的位置,热浪袭来,渐渐湿了里衣。
慕容世兰又道要好好整治六宫,我斜靠在座椅上揉了揉酸软的腰背。
她却忽然抬高了声音,尖锐而刻薄:“莞贵嫔你可知罪?”
我无心听她言语,突然这般疾言厉色,不免错愕,端着茶碗的手又缓缓放下。
甄嬛起身垂首:“不知嫔妾错在何处?但请夫人告知。”
慕容世兰揪着她来迟之事依依不饶,又言她恃宠生娇,不敬上位。
甄嬛虽然跪着,却始终不服,脸色不佳,不卑不亢地跟她争辩了几句。
敬妃再次试图缓和气氛,却被慕容世兰无视,反而更加生气。
“莞贵嫔甄氏巧言令色、以下犯上、不敬本宫,罚跪于宓秀宫外,跪诵《女诫》,以示教训。”
外面日头正毒,花岗岩又坚硬,怎能在此时罚跪?
“夫人息怒,请看在贵嫔姐姐身怀皇嗣的份上绕过姐姐吧,若有什么闪失只怕皇上与皇后归来要责怪夫人。”
此时后宫中她位份最高,一般说辞恐难让她心生畏惧,只得搬出皇嗣来。
可不知哪里又刺激了慕容世兰,她狠狠地瞪我一眼,勃然大怒:“宫规不严自然要加以整顿,你哪里来的胆子,敢拿皇上和皇后来要挟本宫?”
“嫔妾不敢。”我忙叩首,“只是……”
她愤而掷出手中的纨扇,头上一疼,玉扇柄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哪怕今日是皇后在此,又哪里敢说本宫做的不对?”
甄嬛见此劫难逃,昂首端然走到宓秀宫门外,直直跪下。
慕容世兰将书摔在她的面前,讥笑道:“读到本宫满意为止。”
眉庄不顾避讳与尊严,要替甄嬛跪着。
我内心焦急,也要出去,一旁的云因却死死地拉住我。
她低声道:“小主别去,她正在气头上,你若再忤逆她,只怕她要做出更甚之事。”
果不其然,皙华夫人叫眉庄与甄嬛一同跪着,还出言讥讽了几句。
眉庄气得面目通红,虽跪在殿下,却直挺着腰杆,梗脖傲然,不肯低头。
慕容世兰自己坐在殿内,却命太监将各位娘娘小主的椅子搬到廊前去,让她们晒着太阳,仔细瞧着藐视她的下场。
宫中女子爱惜皮肤,怎肯坐于烈日之下陪莞贵嫔暴晒,又不敢违抗皙华夫人的命令,只能偷偷恨着。
乌黑的花岗岩被宫人们擦得一尘不染,白花花的阳光一照,泛起一层刺眼的白光。
我们坐于廊下仍嫌炙烤,烈日之下跪着的甄嬛与眉庄定然更加难受。
我焦心不已,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
皙华夫人也嫌这一众妃嫔出了汗难闻,叫人将她那大香炉抬过来,添些香进去。
我听她语气缓和了些,又想去求,只是我一跪下,她便翻了脸。
“甄氏和沈氏是什么下场你可瞧见了,本宫看还是罚得不够,你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敢顶撞本宫。”
忽地,她话锋一转,高声道:“可是皇后授意你,故意干扰本宫整治后宫?!”
“你……”
合宫皆知皇后待我亲厚,我也“巴巴”地贴着皇后。
她有意攀扯,叫我心惊胆战,气怒不已。
我不忍地看了一眼甄嬛与眉庄,重重叩首请罪:“嫔妾有罪,无意顶撞了娘娘,与皇后娘娘全然无关。只是莞贵嫔已经跪了一个钟了……”
慕容世兰打断我:“嘴里说着担心有什么用,你们若真是姐妹情深,便跟沈氏一起,陪她跪着。”
她故意给我选择,实则是让后宫皆看笑话。
我羞恼难忍,走出殿外,跪在了眉庄身边。
她怒极反笑:“好呀,好呀,果真是姐妹情深,就该一起跪着,谁若是同情她们,便一起跪着。”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置喙半句。
烈日灼烧,我只跪了一刻钟,膝下已然麻木,更担心起甄嬛来。
她的脸已然煞白,汗水顺着额头成股地下淌,呼哧呼哧地喘气,却不敢又半分停顿,生怕那戒尺又落在眉庄与我的身上。
我又向慕容世兰叩头,额间火辣辣地疼。
“夫人,今日实在炎热,贵嫔娘娘脸色已经惨白了,怕是中暑了,请夫人开恩。”
敬妃也焦急地开口,皙华夫人放下冰碗,对周宁海道:“去拿些薄荷、艾叶来烧,若是烧了这些,还会中暑,那便是装病矫情。”
草盆冒起了呛人的烟,空气愈发炙热与难闻,几欲喘不过来。
“夫人,已经半个时辰了。”我再次叩首,额头擦破了皮,浸了汗水,疼得发叟。
甄嬛靠在眉庄身上,嘴中仍在诵着《女诫》,不屈地瞪着慕容世兰。
“不急,我看她好得很。”
慕容世兰摆明了是想让甄嬛给她低头,可眉庄与甄嬛皆是宁折不弯地性子。
我焦急不已,不顾体面,膝行至甄嬛身边。
“姐姐,为着您的身子,向皙华夫人认个错吧……”
甄嬛又热又晕,腹中有些酸痛,而腿已经麻木,仍有一股气性顶着,她一把推开我的手,恨恨地瞪向皙华夫人。
薄荷与艾叶燃烧起来呛人无比,我的喉咙虽调理过,见了这物什,被熏得痒痛难耐,咳嗽起来。
火盆旁的温度格外高,我挪得离火盆更近些,空气化为火流,身上仿佛要被烧着了。
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廊下勾勒的点金青鸾都明晃晃得刺眼。
身上的汗如股般涌出,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我头痛欲裂,四肢竟然发凉起来。
约么又过了两刻钟,甄嬛的声音虚弱无比,或许是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耳边十分鼓噪,似有千万只蝉在鸣叫。
终于,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