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刚刚服过药,寝室内点着檀香,熏去满身的药气。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宜修的脸上,道:“后宫前朝一个个不安本分,哀家有什么万福金安。”
“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宜修不知何事惹恼了您?”
太后摆手,倦怠的脸色下那双美目仍旧凌厉。
“前朝那些事哀家与皇后都不可参与,但是后宫之事,还望皇后上些心,哀家看你是整日与那安氏厮混,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宜修心里咯噔一下,金护甲硌住掌心,顶得生疼。
“母后……瑞嫔那边,臣妾已着人安抚,莞贵嫔那里,温实初医术得当,每隔两日都来向臣妾汇报,她一切都好。皇上说不许人告知她甄家之事,臣妾也安排了。太后这样说臣妾,臣妾实在是惶恐不安。”
“那祺嫔呢?你故意纵容她在后宫嚣张,将后宫搞得乌烟瘴气,惹起众怒,是何用意?”
祺嫔得宠,愈发不将人放在眼中,昨日在长街上遇见眉庄,拦路刁难,还以她身边的丫鬟冲撞自己为由,赶去慎刑司受罚。
再往远了数,福瑞祥三位一同入宫的女子,都被她刁难过,她在皇上身边伴驾,搬嘴弄舌指瑞嫔已死要挟皇上,干扰圣意。
“皇上疼宠她,她父亲与兄长又在前朝得脸,臣妾现在教导她,岂不是落了皇上的面子。”
祺嫔一个小小的嫔位,哪里能惹得太后注意,定是她做了什么错事儿,惹了太后不悦。
“你是皇后,整治宫闱理所应当,这后宫里再容不下一个华妃了。”
一提华妃,宜修似乎明白了什么。
“臣妾知道了,回去之后定会好好重申宫闱。”
太后疲惫地眨眨眼,轻微点头,又问:“今秋选秀,准备的如何?”
“谕旨下发,内务府与礼部那边都在准备,近日已经拟了名单上来,臣妾正准备与端妃、敬妃二人商议殿选之人。”
去年选秀之事延误,今年秋日中,便要再进行一次秀女大选了。
“好,皇帝后宫凋零,子嗣不多,该再填补些人选才好,还得是品貌皆备的女子,不然这后宫又无安生的日子。还有六王,他一把年纪,也该娶妻了,若有合适的女子,也替他多留意。”
四年前的那场选秀,最为春风得意的莞贵嫔已遭了皇上厌弃,有人疯癫,有人惨死,还有人籍籍无名。
不过四年时光,那批鲜花已残,要选些新鲜的花朵儿,来装点这毫无养分的囚笼了。
宜修回到宫里,将太医院院判文飞唤来。
文飞跪下行礼。
宜修并不说别的,单刀直入地问他:“那三位小主的药,可有按时给她们用?”
文大人点头:“回娘娘,每回小主们侍寝回来,臣都按吩咐给小主们备好汤药。”
福瑞祺祥四位贵人进宫时,皇上与太后因局势不稳,这四位母家又是掌握军权的功臣,特意叫太医配了事后落子的汤药叫她们服下,此事除了她们三人还有太医院的文飞,再无人知晓。
“那最近给祺嫔诊脉的人是谁?”
管家眼看势大,若此时祺嫔有孕,只怕前朝管家会更加嚣张。
“回娘娘,应当是钱医使。”文飞是太医院院判,对太医院上下人手安排较为熟悉,尤其是祺嫔为皇上宠妃,自然更加上心。
“医使?可是新来的?家世如何?”
虽然太医院上下都长着一条舌头,但有些人拿了好处,不说,也会做事。
“这钱医使入太医院已有一年,是陕州人士,家中世代行医,却无在太医院任职之人,其他的臣还需要下去查明。”
“你且去查,再亲自去给祺嫔诊脉瞧瞧。”
宜修找了柄扇子扇风,拂走些许燥意。
待文飞走了,剪秋才进来汇报。
“怎么样?”
“回娘娘,祺嫔宫里的春云说祺嫔这个月确实没有来月信,食欲也不怎么好。”
“祺嫔张狂,若是让她得了皇子,恐怕还真要出第二个华妃了,尤其她……你叫文飞先不要给她诊脉,装作不知道,好好探查那医使的身份,那避子汤接着给她服用。”
剪秋跟在宜修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领命告退了。
*
盛夏来临,今年因着甄家的事情,皇上也不打算去太平行宫避暑了,我搬到了更避阳的房间里,屋内仅有一个小窗,还被浓绿的树荫遮蔽着。
“这里光暗,你别绣了。”
宜修又叫人添了些冰,点起一根香烛。
我将手中的团扇执起,对着小窗的光端详。
“你瞧瞧,还需要添点儿什么才好?”
宜修把扇子拿起来转着瞧,惊喜道:“竟然是双面绣。”
“我绣的不好。”我瞬间不好意思起来,要拿回来。
宜修执住扇柄,轻拍我伸过去的手,问道:“你什么学的,我竟不知道?”
“听闻宫里新来了一位苏州的绣娘,我请皇上让她教我的,好不好看?”
这纨扇是芭蕉叶形的,一面绣着鱼戏荷花,一面绣着月洒竹林,用的皆是素色,扇起来清风阵阵,看起来去热清爽。
“好看,尤其是竹林,明暗相交,似真有玉盘倾照般。”
“小时候我娘教我刺绣,她是苏州的绣娘,也会双面法,只是还没教到我双面绣,眼睛便不好了,我自己摸索,始终不成,如今也算是填补上了一桩心愿。”
“那这个扇子,便送给我如何?”
宜修爱不释手了,笑吟吟地问。
“娘娘多少扇子,还来贪这一把,我还没绣好呢。”
我指着荷叶那面,说:“我想再绣朵荷花,可挑了几个颜色的丝线,都不满意,觉得艳了些,你来给我选选。”
正闲话着,云因从外头进来,轻声说:“小主,皇上来了。”
我放下绣线,垮了嘴角:“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宜修问:“皇上已经到哪了?”
“回娘娘,皇上已经到宫门口了,小太监才瞧见。”
宜修叹了口气,道:“叫人把冰盆抬到前屋去,你去应付应付他。”
她硬硬地说出这话,自己都没察觉到有多不悦。
我随意在鬓发上簪了两朵料花,皇上便已经过来了。
云因和菊清端来冰饮和茶水,我执起茶壶为他倒茶。
“这么热的天儿,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上喝了一口冷茶,这是用茉莉加绿茶冷泡的,到了下午也很入味儿。
不过皇上不喜欢茉莉的香,也就浅尝了一口。
“朕原是想去祺嫔那儿的,可天太热了,她住的远,正好到了照华宫,便来看看你,你好像又瘦了些。”
“不过是夏日里穿的单薄些,哪里就瘦了。”
皇上笑了两声,眼神打量我的穿着。
我感到有些难堪,笑容僵在脸上。
“这件衣裳甚是眼熟。”
我随意拿了一件正式的衣裳换上,没想到竟是去年的旧衣,连忙道:“这是往年皇上赏的浮光锦,说臣妾穿着好看,臣妾便又找出来穿了。”
“嗯,你穿着确实好看,今年的蜀锦给了祺嫔,便叫内务府再将新样式的浮光锦给你拿来,做几身新衣裳。”
皇上从小锦衣玉食,浸淫于此,对妃嫔的装饰打扮皆很精通,眼光独到,平日里他也爱赏赐妃嫔们这些,看着如花的美人为他而装饰。
宜修透过窗格,暗中窥探。
男人坐在冰前,有宫女替他打扇,而女人坐在下手,手执月琴,额头上冒出了细汗,却不敢停顿擦汗。
这一瞬间,她便生出了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
“一共有二百三十九位适龄女子已经通过了各地的品评,礼部已经将画像、名帖都送来了,让娘娘酌情挑选出一百八十位,参与殿选。”
敬妃挥挥手,八九个小太监抱着画像和名帖进了凤仪殿,宽敞的殿阁瞬间也变得促狭了。
“叫人打开吧,咱们姐们一起挑挑。”
画像一幅一幅地展开,去除体貌不佳的,官阶极高与甚微的,殿选仅选一百八十位女子,再有皇上、皇后与太后亲自定夺。
“沛国公府二女尤静娴,可是曾经太后有意许配给六王那位?”
这张画像上的女子落落大方,宜修注意到她的年纪,已经十九了,还尚未婚配。
端妃道:“是,六王爷不肯,但这位尤小姐痴心不改,誓死不嫁,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今年沛国公又将名册递了上来,还想恳求皇上应允了女儿的一番痴心。”
宜修笑笑:“可惜六王无意,就算强求得到,她也未必能顺心如意。”
她喝了口茶水,道:“本宫再拆人问问六王,若他还是不愿,那就去了名册吧。”
画像上的女子各个都貌美如花,挑来挑起都快花了眼睛。
“容貌都是上等的,就是不知品性如何,这些名册上的皆是好话。”宜修百无聊赖地打扇子,敬妃的目光流连在那扇面上,若有所思。
“待这些妹妹入宫,有娘娘教导,必然都是明理知事的。”
大家玩笑着,又有一张画像呈上,画像中的女子容貌不算上佳,却气韵温婉。
“徐燕宜?是翰林院詹士徐庶之女。”
敬妃翻开她的名册,随意扫了两眼道:“旁的女子臣妾不知道,但臣妾在闺中时,徐大人的父亲曾就职甘州,与臣妾父亲共事,臣妾读过这位徐小姐的祖母编订的教女家训,若是这位徐小姐谨遵家训,必然是个品德绝佳的女子。”
“那就记红吧,本宫会叫皇上好好留意的。”
记红便是将这位徐小姐的名字着重标记一下,到时皇后提点,皇上选中的可能大些。
小太监接着展开下一张画像,端妃一瞧,笑了出来。
“这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姑娘呢。”
画像上的女子不过十五岁,娇俏可爱,身着一身茜色舞裙,在花枝中旋转着腰身。
宜修瞧见画像,眼皮一跳,压住自己的不悦道:“说起来,莲浓算是本宫的表侄女儿了,今年不过十五岁。”
端妃、敬妃相视一眼,只夸这位朱莲浓小姐漂亮。
宜修浅浅叹息一下,道:“遥想本宫进宫时,也才十五岁,如今已经三十一了,真是岁月匆匆如水啊。”
敬妃不动声色地摆手,叫小太监赶紧将画轴卷起,笑道:“娘娘与皇上年少夫妻,恩爱如初,自然不觉时光飞逝。”
宜修眸光渐冷,没再说话。
端妃敬妃都晓得了,皇后她并不知晓朱莲浓被递上名册选秀之事。
朱家一门出了一个太后两个皇后尤嫌不足,如今又送上秀女,竟想姑侄共事一夫吗?实在是不雅。
宜修瞄了一眼这张画像,名册上的介绍吸引了她的注意:“泰州布政司使之女胡蕴蓉,这是晋康翁主的女儿,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晋康翁主一家早已上京,也递了牌子进宫要拜见太后,想来对胡小姐入选是势在必得了……这后宫,又要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