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师家楼下，穆千悠看着手机屏幕上“师兄”两个字，叹了口气，第二十三次拨打康杰的电话。依旧是“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第二十四次也是如此，穆千悠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多奇怪的事情凑在一起，如同猫抓过的线团，让人理不出个头绪。

老师家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中的老师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呢？还有联系不上的康杰，老师的生日他会迟到但从不缺席，可是从前他要迟到了，总是会先有电话打回来，这一次为什么打破惯例？

出事了是肯定的，但出了什么事，穆千悠没把握，只能先去康杰家里看看人在不在。

康杰住在AMO的宿舍，在非常苑的边界。

非常苑的官方名称是适应区，居住着绝大多数刚刚入境地球的外星人，官方希望他们能够在这里逐步适应人类社会，学会最基本的生存规则。

这地方之所以会有“非常苑”的外号，是因为地处边远，加上这么多年来AMO的刻意打造，已经成了著名的三不管地带，人员非常复杂，本地人和外来者大致形成两股势力，隔三差五就会爆发一次群殴，非常危险。

出于同样的原因，AMO将员工宿舍安排在这儿，一旦发生什么比日常斗殴更恶劣的突发事件，可以迅速拉起一支特勤队冲上去阻止。

出租车司机不愿意靠近非常苑，穆千悠只能在高速路旁下车，沿着主路自己走过去。

越靠近非常苑，路就越狭窄，路灯也越昏暗。

穆千悠侧身让过迎面晃过来的醉鬼，拐入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长小巷，出口处不远就是AMO员工宿舍的后门，这条捷径还是上次来时康杰告诉她的。

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穆千悠才走到一半，忽听出口那边一声断喝，“站住！别跑！”，紧跟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三个人径直朝这边跑来。

往后退已然来不及，但在这转个身都费劲的巷子里，想要侧身让过，不被迎面冲过来的人撞倒，也是绝无可能。

急中生智，穆千悠纵身一跳，借着双手双脚撑在墙上的力，稳稳地横跨在小巷上方。

对面的三个人还没跑到近前，就听“噗通”一声，跑在最前面的人摔倒在地，后面两个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打开了手电，光圈将倒地不起那人围在其中。

“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他妈倒是跑啊，跑啊。”一阵拳打脚踢夹杂着咒骂，被打的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把东西交出来，我们给你个痛快。”

地上的人仍旧没出声，转过身挣扎着起来，连滚带爬又跑了几步，拿手电的人大踏步上前，一脚踩在他腿弯上，令他彻底动弹不得。

“东西交出来。”

“不，不能给，没有物品所有权。”

“看来在非常苑这段时间，你也没白过啊，都知道什么叫物品所有权了。”拿手电的人冷笑一声，“那我就再教你个知识，别说你身上的东西了，就是你，我们也有物品所有权。”

“不，没有。”

另一个打断他们的话，“行了，废什么话，赶紧干活儿，早点交差早点回去，省得又挨老大的骂。”说这话时，刀已经拿在手里了，“小子，别乱动，不然扎错了地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是你自己受罪。”

“危险，危险！”地上的人尖叫着，眼看着利刃逼近，他却只是在原地浑身发抖。

穆千悠实在看不下去，“喂，虽然非常苑是个三不管的地方，可也还是有法律的，好好儿的一个人，你们说捅死就捅死，也太明目张胆了点吧？”

说完，她纵身跃下，几乎同时，手电的光直射在她脸上。

“你是谁？”拿手电的人喝问，“想在非常苑过太平日子，最好少管闲事，没人教过你吗？”

“有，当然有。”穆千悠认真地点头，“可是我也没办法呀，职责所在，要保护合法入境的外来者免遭侵害，你进AMO的时候，没有人教过你吗？”

穆千悠的话说完，对面两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是AMO的？”拿刀的人紧张地问道。

“除了咱们，还有谁管这鬼地方叫非常苑吗？”穆千悠一面挽衬衫袖子，一面继续道，“两位是在执行公务？”

“当然不是！”

听对方忙不迭地矢口否认，穆千悠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当然不会承认是执行公务，除了特勤队有权利对非法入境者进行消除之外，AMO任何部门都没有这个权利，如果他们承认了，那就是违规，不仅工作保不住，还可能会被判谋杀。

“你笑什么？”

穆千悠没回答，又问道：“那两位是与这位外来者有私人恩怨？”

“你、你管不着。”

“哦——是私人恩怨咯？”穆千悠自说自话一般点点头，“那就好办了，你们是私下寻仇，我是路见不平，不必走什么流程，也不用回去补任何文书。”

拿手电的人开口道：“这么说，今天这闲事你是非管不可了？”

穆千悠摊开两手，耸了耸肩道：“都说了我也没办法呀，谁让这事叫我赶上了呢？”

“行。”拿手电的人点头冷笑，“那就别怪我们不讲同僚情面。”

话音刚落，手电的光陡然熄灭，穆千悠弯腰抓住地上那人的领子，一把将他拎起来拖到墙边，回身时飞起右脚，正中其中一人的肚子，漆黑的夜里响起一声惨叫。

手电灯光又亮，罩住穆千悠和被她壁咚的外来者。几乎同时，穆千悠探身舒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下一折，另一只手借助他脱手掉落的手电塞在后腰上，顺势向左向右来回一扯，那人的手腕立刻脱臼。

穆千悠后退两步，打开手电筒照亮小巷。

“走，走。”手脱臼的扶起被踹倒在地的，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消失在转角。

穆千悠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看着依旧紧贴墙站着的外来者。

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年，甚至可以说有点秀气，瞪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穆千悠，颤抖并没有因为那两个行凶人的消失而停止，反而更加厉害了。离近了细看，穆千悠才发现，这少年的轮廓似乎正在变得模糊，也可以说，是呈波状向外扩散。

“你是B1257星人？”

虽然没有佩带神经增强器，但直觉告诉穆千悠，眼前这少年和前日遇见的编号709非法入境者一样，都能够散发特殊的颗粒状物质。

“报告长官，我是B1257-12。”

“诶？”穆千悠愣了一下，“呃，我不是长官，我是AMO的特勤探员，外星人管理局你知道吧？就是你们入境之后，负责将你们安置在这里的那个部门。”

“入境……”少年歪头，面带不解，想了三十秒之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字一板地道，“探员您好，我是一名外来者，依照《第三行星入境条例》，我已通过AMO入境资格审核，属于合法入境第三行星，但我没有携带必要证件。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去……去…… ”

“去哪里？”

“去……不，不能去！”少年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激动地叫着，“不能去，会消除，会消除！”

穆千悠听得更糊涂了，“什么意思？你被消除还是我被消除？被谁消除？”

“我们，他们。”

穆千悠琢磨着，这少年大概是想说“我们会被他们杀死”，可“他们”又是指谁？看起来不像是指刚才行凶的两个人，是指他们背后的人吗？

于是，穆千悠试探着问道：“你见过他们吗？”

少年下意识摇头，忽然停住，瞪着穆千悠看了一会儿，又重重地点头，不等穆千悠继续问，先开口道：“送东西，离开，可以吗？”

“可以，但我需要先知道，你不是非法入境者。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那就必须和我一起去适应区的管理委员会。”

“证明？”

“是的，证明。”

穆千悠紧紧盯住少年，丝毫不敢放松。

少年将身上每一个口袋都翻了一边，最后从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递给穆千悠。

穆千悠刚要伸手去接，少年又急忙忙缩回手，郑重地道：“你保证，不去。”

“好。”

得到保证后，少年将门禁卡放在穆千悠的手中。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员工宿舍卡，上面有物主的照片和名字——康杰。

“师兄？”穆千悠惊讶，沉声问道，“这张卡哪里来的？”

少年紧抿嘴不肯说，一面伸手要去拿回穆千悠手里的门禁卡。

穆千悠顺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刚触碰到他的皮肤，眼前立刻闪过一道血色，接着只觉得被巨大的力道狠狠推开，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上，接着血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咳咳。”穆千悠这一下撞得不轻，好不容易缓上一口气，再抬眼看时，手电的光里已没了那少年的身影，只剩下漂浮在空气中的颗粒状物质，在光柱中时有时无。

穆千悠恨恨地咬牙，心里将那少年骂了一万遍，一边骂一边扶着墙往AMO的宿舍走。

“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大概是康杰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夺命连环call，打电话过来赔罪。

然而，来电显示是“唐小乖”。

“喂？”

“出事了，千悠，出事了！”唐小乖用能将人耳膜刺穿的声音叫着，“你快去非常苑的宿舍。”

穆千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康杰……康杰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