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除了一团雾气，什么都没有。

江远舟在等着穆千悠给他一个解释，可偏偏穆千悠一言不发。两个人隔着浓雾一般的特制灭火剂僵持了十分钟，结果仍旧是以无言对沉默。

不管她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这样耗下去终归不是办法，江远舟率先开口问：“我应该看到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穆千悠的身影，只能确定她仍在屋中，然而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周围安静得如同夜深时分的林中坟场。

“好吧，既然你拿不出证据，那我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江远舟刚握住门把手，就听见斜对面传来穆千悠毫无情绪的声音。

“你知道情绪环吗？”

“当然。”江远舟转身背靠在门板上，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盯着眼前这团浓雾，身体紧绷，声音却听不出异常，“由B1257星人体内的特殊粒子构成，因为这种粒子可以直接作用于人的脑神经，令人产生足以乱真的情绪，所以被称为情绪环。”

“借助神经增强器，能够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粒子。”穆千悠从浓雾深处走到江远舟面前伸出手，距离近到足够江远舟看清她的轮廓，“最初，他们一起站在这里。”

“他们？”江远舟看了一眼穆千悠的手，追问道，“康杰和谁？”

穆千悠没有回答，向前一步握住江远舟的手腕，拉着他走进浓雾，缓缓地道：“他们坐在沙发上，或许是谈论了什么却无法达成一致，只得暂时停止，又或许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停住。”

说话间，她已经拉着江远舟来到落地窗附近。

“江先生，你知道吗？B1257星人释放的粒子是蓝色的，非常好看，就像深海中的水母。”

“你的意思是，康杰被杀前是和一个B1257星的外来者在一起？”

“或者是非法入境者。”穆千悠握住江远舟的手，“江远舟，你知道，我师兄为什么会死吗？”

“不知道。”江远舟的回答里有几分小心翼翼，他猜不出穆千悠打算做什么。

穆千悠将江远舟的手放在自己小臂上，两人的手形成了一个特定的，只有救援坠落人员才会使用的握法，而后语调一沉，冷声道：“因为你抓走了那个孩子。”

“什么？”江远舟反应过来时，领口已经被穆千悠揪住，“穆千悠，你要做什么？”

“那个孩子，B1257星非法入境者的附属品。”穆千悠用力一推，江远舟的后背重重撞在落地窗上，发出一声闷响，“师兄没能把她救出来，才惹来杀身之祸。”

“你怎么知道？”

江远舟一只手被穆千悠牢牢抓在手里无法挣脱，只好用另一只手握住穆千悠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试图让自己重新掌握主动权。

然而此时穆千悠有神经增强器，江远舟无力对抗，一番挣扎只换来穆千悠更用力地将他撞向玻璃。

一下，两下，三下，心肝脾肺都被震得发麻，只听“哗啦”一声，厚厚的玻璃被撞得粉碎，挤在狭小空间里的特制灭火剂忽然得了出口，裹挟着站在窗口的两个人冲出了屋子。

身体陡然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手下意识地去抓旁边的东西。

江远舟以为自己会沿着高高的宿舍楼一路下坠，然后摔成一滩血肉，以身殉职。然而踏空一般短暂的失重感消失之后，他发现自己没有继续下落，而是整个人悬在半空。

脚下一片漆黑，只有两条路灯带一直延伸到大门口的光束警戒线前，抬头向上看，穆千悠一手抓着窗台边沿，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

穆千悠慢慢地将江远舟提上来，有赖于神经增强器的帮助，让江远舟另一只手能搭在窗台边沿并不是什么难事。

“抓稳了吗？”穆千悠转头看着与自己并肩挂在外墙上的江远舟，“这个高度掉下去，就算AMO有最先进的医学技术，也必死无疑。”

“谢谢。”江远舟两手一起抓住窗沿，以特勤队的考核要求，他这样撑二十分钟不成问题。

“十分钟之后就会有人来救你。”穆千悠按了一下右手腕，通讯手套发出极轻微的“叮”的一声，“江远舟，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来特勤队当总长，那我师兄呢？他会被调去哪儿？”

“不知道。”江远舟立刻回答，“AMO的行政命令在没有对外宣布之前，都是严格保密的。”

“对别人或许如此，但对你可未必，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说完，穆千悠放开紧抓着窗沿的手，摆成一个“大”字，呈自由落体向楼下坠去。

当然，穆千悠并没有想不开打算跳楼自杀，早在通讯手套发出“叮”的一声时，手腕上的发射器就已经射出一根带着钩子的细线，牢牢地勾住了窗台边沿。

线虽然只有头发丝粗细，却能够承受近两百斤的重量。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所以并没有在特遣队中大规模配备。

穆千悠之所以会有，是因为她是AMO研究所的试验志愿者。

稳稳落地后，穆千悠将发射器从通讯手套上摘除。舍不得也没办法，当前阶段，这东西只有发射出去的功能，并不能回收细线重复利用。

门口停着特勤队的车，车上只有因为被抢负伤，提前回来待命的唐小乖。

乍一看见穆千悠，唐小乖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怎么也下来了？找到线索了吗？”

“嗯。”穆千悠赶在唐小乖开口之前，继续道，“先别问这么多，救人要紧。”

“救人？”唐小乖瞪大了眼睛，“救谁？”

“江远舟。”

“江总长？”唐小乖更吃惊了，打开车门下来，“出什么事了？”

穆千悠抬手往二十三层一指，“我下来了，他还在窗户外面挂着吹冷风呢，快去找人把他拉上来。”

“哈？”唐小乖几乎原地跳起来，“你没受伤吧？”

“没有，”穆千悠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催促道，“再不去找人救他，就只能通知法医到楼下验尸了。”

“哦。”唐小乖连忙点头，拔腿就往宿舍楼里跑去。

才跑了两步，唐小乖猛然觉得不对劲，穆千悠这分明是有意将她支开。回头看时，车灯已亮起，油门轰响，穆千悠一路倒车出了宿舍楼的院子，再一个急刹停，紧接着一脚油门，消失在夜色中。

穆千悠并没有直接冲上高速，而是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小巷入口处。

对于普通人来说，B1257星人的情绪环都是一样的，可对于AMO的特勤队员来说并不是。

他们所佩戴的神经增强器上有一种特殊的传感器，这种传感器可以分析情绪环粒子的构成数据，因此对于他们来说，情绪环粒子就如同B1257星人的DNA，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

幸好那个手里拿着康杰门禁卡的B1257星人在小巷里曾对她使用情绪环，幸好今夜没有风，空气中残留着浓郁的情绪环粒子，神经增强器可以轻易捕捉并分析。

分析结果显示，小巷里的粒子与康杰屋中的粒子属于同一个B1257星人。

果然是那个非法入境者！

可他为什么要杀康杰？

是因为康杰没能救出那个小姑娘，对他来说已失去利用价值？还是因为康杰的行为被AMO发现了，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行踪，必须杀他灭口？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必须要找到这个非法入境者。

穆千悠沿着情绪环粒子飘散的方向追踪，发现那个非法入境者是往13区的方向去了，随着粒子浓度逐渐稀薄，开车追到高速路旁就彻底失去了踪迹，只好停下。

按照常理推断，非法入境者最好的躲藏地点应该是在非常苑，很少有非法入境者愿意前往13区，因为那里是AMO的所在地，很容易被抓捕或直接消除，除非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那对母女的理由是什么？这个非法入境者的理由又是什么？穆千悠看着高速路上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车陷入沉思，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

“滴——”

车上的导航系统突然自动运行起来，随着地图的旋转缩放，一条清晰的轨迹出现在穆千悠的眼前，起点是她现在所在的位置，而终点则是13区的一个住宅小区，穆千悠的老师就住在这个小区。

老师！穆千悠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她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地图消失，黑屏，而后出现一行字，“终点有你要的答案。”

穆千悠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我凭什么相信你，或者……你们？”

光标闪烁，字符逐一出现，“因为你师兄相信我们。”

“他被杀了。”

“终点有你想要的答案。”

“你们是谁？”

“终点有你想要的答案。”

穆千悠皱眉，她不喜欢这个回答，同样不喜欢的还有除了听从，别无选择。

在她与屏幕对话的这段时间里，手也没闲着，一直在拨打老师家里的电话，但始终都是无人接听。所以，不管终点有没有她想要的答案，她都必须立刻赶往老师家。

“你是谁？”穆千悠发动车子的同时，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

“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