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铁列车在真空管道里悬浮着风驰电掣，穿过绿袖城周围这片浩瀚无边的沙漠。

包厢里，加拉和皮姆继续谈论着他者文明对两个地球人出离现实的嘱托。

“你看，”加拉跟搭档说，“艾罗伊人如此费尽心机考验你我，而你我又成功博取了对方的信任，那么更应该帮人家的忙了。”

“在飞船里的时候，”她继续，“当两名东道主开口让我俩私底下帮她和他做一件事情，我想当然地认为是帮忙联系他们的母星。”

“这事儿咱俩肯定做不了主，”皮姆插话道。

“是的，”加拉说，“但而后对方说其实是想让咱俩帮忙调查货运飞船被自己人的飞船袭击事件，那么无论上级是否对此立案，此事件就是在你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了。”

“职责范围之内，”皮姆回道，“不不见得是能力范围之内。”

“也是，”加拉也犯难，“事情发生在一百年前，而且线索只有一个：潜入坠毁后货运飞船驾驶舱的神秘客，脚上穿的42码A牌篮球鞋！”

“其实我在想，”皮姆思忖着说，“驾驶舱监控中出现的神秘客，脚下蹬着人类的鞋子，说明其不仅有手有脚，而且在人类社会长期生活。”

“我觉得监视员大安叛变风险很大，”加拉揣测道，“‘不满两百岁’的他，刚刚在地球上监视魁罡‘五十年’，肯定是熟悉人类衣食住行的。”

加拉一面引用着艾罗伊人的措辞，一面举起两只纤手，同时用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画着一对引号，脸上也显露着一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的神情。

“尽管艾罗伊人矢口否认，”皮姆皱眉道，“我认为仍然不应该排除大安叛变的可能性。”

“但是，”他继续，“若是这名到地球上负责监视魁罡的监视员，在自己完全不受母星监视的情况下将一艘路过的同族飞船诱骗过来，突然袭击，动机是什么？”

“对了，”加拉回道，“穿球鞋的人进到飞船驾驶舱，又用大安的身份卡进入了货舱，肯定是取走了一样东西。我看到相关监控之后，还特意问了东道主。因为我觉得抢走这个物件，正是对方无耻偷袭的目的所在。”

“可是，”她为难道，“两个艾罗伊人根本没有回答我，就跟没听见这个问题一样！”

“我也留意到了当时的尴尬，”皮姆说，“我敢说，对方是故意选择不回答的。”

“那对方是觉得，”加拉回道，“被偷走的东西跟事件无关？”

“怎么会无关？”皮姆说，“这起事件线索是如此稀少，任何信息都是有用的。”

“但是，”他咂摸道，“既然对方故意隐瞒失窃物究竟是什么，那这本身就透露了重要讯息：这个物件的存在是需要保密的。”

“而且，”皮姆继续分析，“像我跟两个东道主说的，肇事者必定对艾罗伊文明了如指掌。”

“那几乎可以肯定，”加拉回道，“就是大安干的！因为货运飞船被偷袭之前，地球上总共就他一个艾罗伊人啊！”

“还有一个‘摩洛克’，”皮姆补充道，“就是被流放的起义领袖魁罡！”

“魁罡？”加拉不敢相信，“他被流放到地球上，已经被变成一只四足动物了啊！”

“其实，”皮姆思忖着说，“魁罡是被四枚特殊的蹄铁变成畜牲来接受惩罚的。假如那四枚蹄铁可以被摘下来，魁罡肯定就恢复原形了。”

“对哦，”加拉也回忆起来了更多，“想想咱俩跟魁罡面对面的时候，这个摩洛克奴隶领袖的身材。如果给他长满脚毛的双脚套上人类的鞋子，差不多就是穿42码。”

“可是，”皮姆又把这个可能性给否了，“两个艾罗伊人压根没有提到，魁罡的蹄铁可以被不论种族的任何人解下。这说明，至少在艾罗伊人的认识中，魁罡是不可能脱逃的。”

“分析了一大圈儿，”加拉叹了口气，努着嘴说，“结果又回到了仅有的线索：那双42码A牌球鞋。”

“唉？”皮姆问搭档，“你记住飞船监控中这双球鞋的款式没？”

加拉在留意细节方面向来是可以的，立即脱口答道：“白底，黑面，带对称白条纹。”

“很好，”皮姆继续阐述，“就从这双鞋子查起！”

“天啊，”加拉又哭笑不得道，“同款同码的鞋子，在全世界卖出了成千上万双吧！这该怎么去找呢？”

“可以缩小一下范围，”皮姆靠在椅背上，看向搭档。

“你想啊，”他继续分析，“任务飞船对货运飞船的袭击，发生在绿袖城外的沙漠中。而根据两个艾罗伊投影所说，这里正是监测员大安的监测点。”

“方圆一千公里以内，”他继续说，“绿袖城是唯一的大城市。所以，那个穿着42码球鞋的嫌疑者，肯定在本市露过面！”

“但是，”加拉犯难道，“事情毕竟过去了一百多年。如果去查历史档案，不仅极端繁琐，而且信息肯定会有缺失。”

“我知道该去哪里查！”皮姆邪魅一笑，“在本城的一处地方，你的灵魂几乎可以穿越到过去。比艾罗伊人的模拟游戏差不到哪里！”

加拉听对方说着，满脸都是好奇的神情。

“‘五层楼’！”皮姆望向搭档说。

“什么？”加拉一时没听懂。

“不要告诉我，”皮姆回道，“刚在艾罗伊飞船里经历的虚拟现实，是你这辈子玩儿的第一款模拟游戏。”

“哦对，”加拉一经点拨，马上想起来了，“‘五层楼’，就是本市最火热的游戏公司。他们把绿袖城四百年建城史的四个片段用虚拟现实技术完整地模拟了出来。玩家需要前往他们的游戏大厅，用他们的设备进入虚拟世界。然后就可以尽情体验四座既熟悉又如异国般陌生的绿袖城了。”

“四个历史版本的绿袖城，”她继续讲出自己所知道的，“加上现实中的绿袖城，所以就叫做‘五层楼’。”

“艾罗伊人的模拟，”皮姆回复道，“尽管十分逼真，明显带着很多反物理的特征：咱俩从太空中降落在行星表面的整个过程，以及半天时间就在极昼或极夜中移动数千公里，凡此种种都明确表明一切都只是虚拟。”

“同样地，”他继续，“人类当前的VR技术也足以以假乱真了。绿袖城当局就要求包括‘五层楼’在内的服务商必须在游戏中制造某些反常识的现象，以时刻提醒玩家这一切都不是真实。”

“如果不这样标注，”加拉问，“难道会有玩家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吗？毕竟，他们是主动接入模拟游戏的，对真真假假应该心知肚明哦。”

“会的，”皮姆点着头，“因为玩家们进入虚拟空间，多多少少有逃避现实的意图。加上‘五层楼’公司的VR技术登峰造极，如果不加入这些提醒物，很容易让玩家产生一种错觉：游戏中的世界，才是真实存在；而他们之前的人生，其实是一场梦境。”

“对哦，”加拉也明白过来了，“记得在学院里学过，两千多年前，就有一位哲人说过这样的话：他刚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上下翻飞，惬意无比；当哲人从梦中醒来之后，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不久前变成了一只蝴蝶，还是那只活生生的蝴蝶现在变成了自己。”

“很有意思，”皮姆笑道，“如果虚拟现实能让人产生栩栩如生的跨物种体验，那么当一个人从现实的人生代入到被完美模拟出来的另一段人生时，产生心里混淆就不可避免了。”

“从现实人生代入另一段人生？”加拉问道，“我以为‘五层楼’的服务，能让玩家保留着自己的身份来到游戏世界中，就像咱俩带着自己的装备进入到艾罗伊人的模拟中那样”

“‘五层楼’不是外星科技，”皮姆笑着解释，“做不到将物理真实和虚拟存在结合起来。它的装置会让玩家的脑电波整合到服务器中的某个NPC身上。”

“换句话说，”他继续，“就是让你暂时成为游戏场景下的某个人物，继承这个人物的一切内外属性，体验他或者她的人生。你当然可以选择成为哪个虚拟人物。”

“但是，”加拉问道关键处，“游戏公司对21世纪绿袖城的虚拟，如何帮助我们调查一百年前的外星人遇袭事件呢？”

“首先，”皮姆回道，“刚才在艾罗伊飞船里，两位东道主播放货运飞船被自己人意外攻击的画面时，已经很贴心地标注出了事发日期——当然是人类的历法日期。”

“我记得，”加拉回忆道，“袭击发生的时间，是公元2046年4月18日的上午。”

“你有没有觉得，”皮姆望向搭档，“这个日子有些似曾相识？”

“啊！”加拉经人一点拨，再次被勾起了关键记忆，“你讲述过，人类第一条超级高铁线路Hyperloop的处女航，也是史上最严重的铁路事故，就发生在2046年4月11日。”

“地球人的惨剧和外星人的遇袭，”加拉惊叹，“两者正好相差一个周的时间！”